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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七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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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华殿中即便是朝臣散去,  因为一会的宫宴也会有众多大臣还在广华殿商讨一些事情。

宫人早就习惯秦砚频繁出入,也没有阻拦秦砚迈入殿内。

“陛下,金纣使臣今日重新拟订了契约,  希望您能再考量一番。”

金纣富含金属矿藏,与西盉战败以后,  金纣新王一直想要和谈通商,  只是西盉想要的只有他们的铁矿。

几番谈判下来只差金纣总是狮子大开口。只是沈旷可不会可怜这些人。

沈旷翻开看了条款,挑眉道:“封档吧。”

转而在桌上找出一封写好的国契,  递给朝臣,“这上写得条款与他们所提一致,直接拿过去即可。”

呈上契约的大臣踮脚看了那里面的内容,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不禁身上一抖,“陛下圣明,竟然早就知晓金纣会同意这样的条款。”

“恭喜陛下,  贺喜陛下。”

此前他们都已经不对金纣抱有太大希望,  甚至已经不在谈判范围内。

但临近宫宴,  金纣开出的条件竟然低了半数,  更为精妙的是——与皇帝准备好的国契分毫不差。

也就是说,一切尽在皇帝的算计之内。

“按照他们百姓体量来算,这是他们能够接受的最底线,  自然会签。”沈旷波澜不惊,然国契圆满仍旧让他心情愉悦。

秦砚等在屏风外,  沈旷似乎看到了屏风后的绰约身影,简短与大臣们商谈过后便遣散了众人。

走出屏风的皇帝甚为意气风发,  见到心悦之人更是压不住唇角间的飞扬。

“阿砚,  江北不必再冒着风险开矿采铁,  饱受矿井劳累的矿工可以转为匠人,去做更为精密的工艺,江南丝织也会以更高的价格远销……”

见到沈旷的一瞬间,秦砚有些晃神。

心中云影和面前的人重叠在一起,那信中字字句句都萦绕在面前。

年少思念之人近在咫尺,但心中复杂的心绪缠绕着,不解着。

刚刚涌出泪水的眼睛恐怕又是要决堤,她连忙偏开头。

她很少见沈旷话多的样子,即便语气平淡也透露这喜悦。

九国通商,为百姓增加的机会也会更多,是在战乱后休养生息以后的重新启程。

稳定的通商能够让百姓安稳生产较为复杂的出口商品,提升劳作的盈余。

特别是对于漠北和秦关来说,没有比安稳更为重要的事了。

沈旷细数着宫宴签订的契约能够给百姓带来多少福祉,平日淡漠的脸上也能看出一些微不可见的笑意。

但皇帝此刻察觉到了面前的人眼角的泪光,不禁皱眉,抚上她的脸颊。

“怎么了?”他转过巴掌大的脸颊,四目交接。

一瞬痛苦与纠葛一齐涌上,秦砚半眸都充着晶莹,但她还是佯装无事。

“在沁园吹久了,眼睛有些痛。”秦砚挡开沈旷的手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假意说道:“陛下,到了该去宫宴的时辰了。”

就像秦砚一直恪守的准则,这是刻在秦家人骨子里的东西,西盉的一切高于其他琐碎,甚至高于自己的生命。

也似乎是理所当然,她不会在这种时候说那些你情我爱。

沈旷并非没有察觉,只是觉得有些异样,他看向秦砚的眼神有些不安,问道:“真的没事吗?”

秦砚压下心中念想,自然不会说出什么。

只当作是最后一日体贴的皇后,秦砚如此想着,像是本能一样迅速恢复了平静。

她为沈旷整理着衣装,像是看尽最后一眼一样,她挂上了应属于皇后端庄的笑容

帝后二人应当同时走入宫宴,受万人朝拜。

在沁园门口,牵着秦砚的手,沈旷却是感觉到了一些不同的情绪。

“阿砚,你……不会走,对吗?”沈旷问道。

但秦砚怨恨自己的贴心,却笑道:“嗯。”

宫宴圆满盛大,除了看见了秦砚真的作为皇后出席了宫宴,长安贵妇们都颇为惊讶。

也许是印证了传闻中的讯息,让可做皇后之梦的人今夜梦境尽数破碎。

但这也是宫宴,即便是为了西盉,也都是会谨慎地配合,收起别样的心思。

只是秦砚有些麻木,任谁看都是那个端庄完美的皇后。

这比她以往参加的任何一次宫宴都要难熬,说着她极为熟悉的辞令,挂上了她那得体的微笑。

头上凤钗彰显着她至尊无二的地位,是西盉最为尊贵的女子。

这她全部都不在乎,往日她厌恶至极的东西今日都变得异常简单。

而最为困难的则是站在她身边的人,她甚至不能去看一眼。

“长公主呢?”秦砚从宫宴上回过神,四下望了望,想要找些能说上两句的人,于是她吩咐冬寻,“去找找她,我过一会有话同她讲。”

秦砚觉得不能再等了,是时候该告诉沈熙君了。

只是冬寻去找了一遍以后回来禀报,“回娘娘,长公主说身体抱恙,提前回府了。”

“身体抱恙怎么还回府?去叫太医去看看,切记让人盯住长公主府的情况。”

秦砚甚至借口离席,全然不顾沈旷跟在她身后有些异样的眼神。

只是她在转角便遇上了中书省的人,是中书令宋元霭。

两人互道安好以后,宋元霭似乎没有想放她离去的意思,“娘娘,不知可听微臣讲几句话?”

既然开口便没有能拒绝的,秦砚便站在原地等着他说完。

“娘娘,陛下一直其实一直惦念着您回来。”宋元霭说道:“不光是陛下,臣等也是一样。”

秦砚低了头,支支吾吾道:“我……只是、回宫来协理宫宴而已。”

“恐怕您此后要帮陛下重新挑选一位皇后了。”

宋元霭似乎猜到了她会这样说,并没有着急,反倒提起一件往事。

“去年陛下废除教坊司,废除乐籍,全部**之地不再为律令保护下的胡作非为地带,朝中反对声四起,您的中宫令倒是警醒了许多人。”

沈旷继位之后许多事大刀阔斧做出了很多律令变动,这就是其中之一。

官员触犯律令之后,男子充军徭役,女眷多数发配教坊司,服务与官员玩乐。

“犯了律令那便去服徭役,折辱人的地方根本就不该存在,弊政应尽早除尽。”沈旷如此说道。

有人说沈旷是为了铲除陷害罗太傅的余孽,管理教坊司的就是先皇的心腹。

但秦砚觉得并非如此。

百年来无人做出变动,得益于其中淫乐的官员更是不会同意,更是借口惩处罪人反对诏令。

甚至有身负诰命之人上书中宫奏贴,与朝中官员沆瀣一气,一同指责如此是减轻罪人的惩罚。

秦砚罕见的召了命妇入宫,名为宴请长安贵妇们。

其中反对的人多一些,世家若是站在一起,恐怕是不惧皇家强权。

但她也就问了一句话,“众位夫人如此担心正义无法实现,那么为何男子与女子处罚并不相同,却只字不提正义之事?”

“哦?众位夫人说女子地位本就低贱?那罪责主要还是家中男子,为何还要折辱地位低贱的女眷?”

“而且众位夫人的夫君想必都是正直之人,不必担忧有罪责牵连到家中。”

秦砚的宫宴多数都会是向贵妇传达宫中想法,命妇们也会去影响朝中大臣。

她不知道劝说动了多少人,但在那以后朝中反对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宋元霭比以往都诚恳万分,“娘娘,不论您与陛下如何,微臣永远期望皇后之位属于贤明之人。”

“皇后不仅仅是陛下的妻子,还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也是为万民进言之人。”

“我……只是做了分内的事。”

只是今日的秦砚对这些没有那么厌恶,只是在厌恶自己,厌恶自己杂乱的心绪。

“宋大人过誉了,我只是一介孤女难堪此等大任。”

她此刻做不出任何承诺。

她配不上皇后之位,理应有比她更为合适的人。

秦砚慌忙躲开了宋元霭,但她又讨厌自己的软弱,不能填进更多的心绪。

只是她慌忙之中走进了那些贵妇当中,各个见了她都是,“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秦砚不懂她最近有什么好恭喜的,想了半天竟是没想到缘由。

但她看见那些贵妇的眼光落在了她的小腹之上……她顿时就明白了。

秦砚抿了抿嘴唇,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好似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一样。

眼前景物忽然天旋地转,耳边也只能听见众人惊呼。

“皇后娘娘——!”

秦砚再次醒来时,已然到了深夜,身边坐着的人牵着自己的手,好似盯了她很久。

“宫宴……怎么样?”秦砚声音有些发哑,她也有些想要发笑。

同沈旷待久了,她最惦念的竟然也是宫宴。

“很顺利,不用担心。”沈旷叫了太医进来再看了一次脉象,确认没有大碍以后才放太医离去。

两人之间异样的默契还是造就了这一室的寂静,沈旷端来的汤药被秦砚挡了出去,她只是盯着沈旷,有数千上百的话就是不知从何开口。

沈旷低垂着眼眸,盯着漆黑不见底的汤药,问道:“是不是我今日哪里做得不对?”

秦砚抿着嘴唇,心中很平静,但眼泪却是映出了她真实的想法,“您之前……怨恨我吗?”

“不是,不可能。”沈旷不知她为何问起,但不论何时他都会如此回答。

但秦砚垂下的泪滴似乎不是那么容易去相信别人,她喃喃道:“那不是怨恨,为什么三年都没打算告诉我?”

沈旷此刻才明白,秦砚说的是什么。

“广晖……是你吗?”秦砚眼中的泪珠“吧嗒吧嗒”地掉在绸缎之上,洇出大片水渍,她忍着痛苦,一字一句地问道:“与我通信两年的人,是你吗?”

所以,她昨晚说的并不是真正知道了。

是他心怀侥幸,没再确认,也是他想要逃避不愿自己说出事实。

沈旷嗓音嘶哑,此刻说不出半个字,只能点着头。

“但你从没想跟我说。”

三年看似不长,但是一千个日日夜夜,哪怕有一个瞬间也好。

此刻,沈旷闭了眼。

“我想过。”沈旷沉声说道:“我想过,我想过合适的机会。”

他想问问秦砚,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为什么不想再跟他往来?

但他一直都是得不到答案的。

金纣敌将的话好似他一生的诅咒,永远被人抛弃,永远不会被人记住。

因为一瞬间的迟疑,对方的□□刺入胸前,穿透铠甲的银枪不止带来锥心的疼痛,还有一生的烙印。

他只想哪怕一次,哪怕一次有人能够选择他,不会离开他。

但终究是他不配得到吗?

他从没有怨恨,只是不知该如何去做,不知什么样才能留住她。

他也害怕,说出一切以后,她还是会转身离去。

秦砚惨笑一声,她也想相信。

“但你一直在拒绝我……所以……”

他太过于小心了。

“所以不知道怎么说?”秦砚眼中含着热泪。

“是我的错……”沈旷说道。

秦砚打断了沈旷,她已经听过无数次道歉,只是这次该有所了结。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要提和离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诘问,沈旷没能准备好答案。

“如果你早些说出来,也许不会像今天这样。”秦砚眼中气水遮住半眸,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

一切像是她作茧自缚,一切本不该这样。

她原本可以嫁给意中人,有一个美满的家,三年和睦的时光。

但这些与她都没有关系。

她得到的却是以为夫君不悦,与婆母不睦,三年受人约束的皇家儿媳。

顺着心境而出的话语夹杂着懊悔和躲避,变成了诘问。

瞒下一切的人低垂着眼眸,望向那满是苦痛的泪水。

沈旷也曾想过若是说出来会不会有所不同,但他从没有信心去赌她会留下来。

是因为他三年卑微的求索,总是想着减小那被抛弃的概率。

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似乎已经晚了。

“我只是想说……既然这么多次,也许我们应该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合适。”秦砚很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却又无能为力。

她又像往常一样,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沈旷的指尖渐渐发冷,愣在那里半晌才缓过神,“我从没想过,也从不会说我们不合适。”

秦砚默不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旷,静静地看着终于揭下一切的人。

“……那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再做考虑。”她在杂乱无章的心中找不出任何容纳她静静想出办法的地方。

秦砚起身,披上外衣就想要往外走,但下一瞬被拽进熟悉的怀抱。

她想要挣扎但却又贪恋的怀抱。

“阿砚,别这么……绝情。”

第三次。

沈旷理应知道他还是会得到同样的结局。

只是这次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做,甚至他连分毫机会都没有了。

“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沈旷做不到放手。

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太多。

秦砚咬着嘴唇却挡不住泪水的涌出,挣不开的臂膀却又无法让自己回头。

她埋在那温热的怀抱中眼下却想万分逃离。

秦砚捶打着身前的人,哭喊中渲泄出心中郁结已久的怨。

“是!我很抱歉我当初拒绝你……我也托人去打探,但结果打探回来的是什么?”

“是没有这个人!”

秦砚泣不成声,她不敢回想以前的事情,名字是假的,人也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然后你现在告诉我,我嫁了三年的人曾经更我通过两年的信,却又只字未提?”

到现在秦砚更是有些看不清,看不清沈旷到底是谁。

“你要我怎么接受?!”

身前的人一声不吭尽数接纳下她宣泄而出的情绪。

她有不满,有怨气,但也有悔意,也有懊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我很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她在对广晖说着抱歉,抱歉绝情的离开,抱歉自己的怯懦不敢再去接纳别人。

秦砚哭喊着喘不上气息,最后变成了小声的抽噎,喃喃道:“我……这三年,一直以为你不喜欢……”

活在误解里折磨着自己,很累,而这一瞬间却又让她像个笑话。

眼泪带走了她全部的力气,沈旷细细擦掉她面上哭花的泪光。

秦砚下意识地侧过了头,但却被大手挡住了去路,抵在掌心中的炙热让她瞪向沈旷。

落在耳边的话语如针扎一般刺在心上,迷茫杂乱的话却又字字清晰。

若是只能带去痛苦,他不应当再次执着。

“我喜欢你,一生心悦之人只会是你。”沈旷说着早该说出口的话,“我也从没有埋怨你,是我不该纠缠。”

“我的本意……不是带给你痛苦。”

秦砚沉默着,她知道的,这些她都知道。

只是她此刻无法做出选择。

“夜深了,别出宫了。”沈旷知道秦砚此刻可能不太想见到他,“我去前殿睡。”

但他还抱有最后的期望。

“阿砚,我……不能放下我的责任,明日要启程去往青州。”沈旷问道:“能不能等我从青州回来……?”

秦砚撇过脸,“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时。”

沈旷停足半晌,默默点头,轻声合上了殿门。

广华殿一夜灯火通明,无数叹息和无奈弥漫在楼宇之间。

沈旷一早要出发是早就定下的,皇帝随行的人马轻装从宫门走出。

借着晨曦之前的微光他看向空荡荡的宫门,也许他并不应该期待什么。

沈旷驻马停了半天,终是等不了许久,叹了口气对随行的人说:“启程。”

广华殿前一片寂静,筑于高台之上的楼宇能看到那微弱的宫灯形成一排橙红光亮,那是送皇帝出宫的仪仗。

“小姐,不去送送吗?”冬寻问道,看向已经在殿前站了许久的人。

“不了,收拾一下,出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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