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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一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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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轲话说一半停下, 室内陷入诡异的静默之中。

呃……

气氛有点奇怪啊。荆轲用抓着酒壶的手蹭了蹭脸侧,他的视线在长安君和公子丹二者之间来回,最终停在长安君身上。

“秦国的小公子, ”他好奇道,“你认识公子丹?”

公子丹几乎是立刻警惕起来。

他同样看向长安君:“长安君识得荆轲壮士?”

若是识得,岂不是自己的计划已经……公子丹不敢细想。

荆轲闻言,大大咧咧地代替回答:“我上午的时候喝醉了,就看到——”

长安君不动声色地侧了侧头:“这位荆轲壮士, 看似与公子意气相投,都能自由出入府上呢。”

公子丹:“……”

荆轲:“那是因为公子请我来参与刺——”

“荆轲壮士, 你懂剑,不如说说这秦剑如何?”公子丹当机立断截下话题

“嗯?”

荆轲眨巴眨巴眼,顿觉莫名其妙。

他完全没读懂这诡异的气氛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凭借荆轲野兽般的直觉, 认定眼下该闭嘴不言。

既是如此,他还是选择顺着公子丹的话开口。

“秦剑啊。”

荆轲又认真端详一番面前的长剑。

他看见时, 神情骤然转变,醉醺醺的面孔凸显出腾腾杀气, 其肃杀与尖锐之意比之长安君相识的秦将不分彼此。

这叫长安君心中一惊, 但很快,荆轲又颓丧了下去。

“我要是能有这么一把好剑, 该多好?”他嘀咕:“工艺精湛、用料纯正,用来杀人再方便不过。公子啊, 我要是能把这把剑带到秦——”

公子丹:“咳咳咳咳!!”

他一阵疯狂咳嗽打断了荆轲的话。

荆轲情不自禁地出言关怀:“公子, 你身体不适?”

公子丹:“…………”

长安君心下了然。

他又不是傻瓜, 说到这份上, 难道还听不出来公子丹的意图么?

见荆轲入门, 长安君一时惊慌,生怕自己事先见过他的事情败露,为公子丹扣留或者惹上杀身之祸。但荆轲大大咧咧几句话后,长安君也反应过来了——公子丹比自己更怕荆轲说漏嘴。

为什么?

他想行刺秦王!

与田光交好、拉拢荆轲高渐离等一干侠士,公子丹的目的直接了当:一报灭国之

仇,寻一位壮士入秦行刺。

之前维桢夫人和不韦先生就碰到过类似的事情,公子丹的计划并不难想。

而维桢夫人特地要他来蓟城,怕是早就料到了这点。

燕丹是她的学生,她很了解其秉性。

只是……

长安君有些生气。

维桢夫人是想劝燕丹放弃,可是凭什么?他要杀王兄!

王兄的好友竟然是如此短视之人,一想到这茬,嬴成蟜就为自己的兄长感到不值得。

但再仔细思量,长安君也能明白维桢夫人的意思:能劝就劝,劝下来就不会有麻烦了。否则公子丹一死,王兄又难免要背上迫害昔日旧友的坏名声,给秦国的敌人落个口实。

如此,还是劝吧。

于是长安君想了想,决定顺着维桢夫人的意思着手。

他的视线落在荆轲手中的秦剑之上。

“公子可知维桢夫人为何送此剑?”长安君问。

“还能干什么?”

公子丹还没说话,荆轲忍不住插嘴:“剑是用来杀人的。”

长安君:“敢问荆轲壮士,剑能用来杀何人?”

&a;ap;ap;n bsp;“啊?”

荆轲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长安君把他问住了。荆轲挠了挠头,冥思苦想半天:“还能杀什么人,要么杀自己,要么杀别人啊!”

公子丹大惊失色——这,这什么意思?

br /&a;ap;gt;  长安君瞥了一眼公子丹,就明白他想歪了。

“错。”

他斩钉截铁道:“公子丹可听说过庄子论剑的故事?”

公子丹顿了顿,回过神来:“自然。”

而后他思及过往学习过的论述,嘲讽般笑了笑:“长安君不用给我讲故事,你无非是想讲,这把剑到荆轲壮士手中,不过是百姓之剑,用来争斗杀人;维桢夫人的剑则为诸侯之剑,她的智谋、抉择,用以维护秦国的周全。

“那燕丹要问了,难道秦王的剑就是天子之剑么?燕、赵已亡,讲也好,不讲也罢,燕国已为秦国一个郡,难道还要怎样?”

长安君抿紧嘴唇。

他备好的腹稿,竟然是毫无用处。

若是公子丹就此反驳,斥责秦王并非周王室,更不是众望所归的天子,长安君还能与之辩论一番。

可现在他直接说明白了:国土都给你们了,还要他怎么样?

是啊,还要怎么样?他名义上公子,

可实际上已经是百姓了,选择百姓之剑,无可厚非。

“既是如此。”

长安君不得不转而出言:“维桢夫人赠剑,公子丹会用来杀谁?”

荆轲探出头来:“我看就用来——”

长安君、公子丹异口同声:“你闭嘴!”

荆轲:“……”

这人太烦人了!市井无赖,偏偏还自觉良好。长安君和公子丹你来我往,他在这儿横插一脚,真是什么难过和紧张都酝酿不起来。

“来人,给荆轲壮士上酒。”

公子丹自觉不能得罪荆轲,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额角,唤人上酒:“我与长安君交谈,荆轲壮士可上座旁听。”

连荆轲都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了:不缺你吃喝,别插话!

行吧。

荆轲悻悻住嘴,反正公子丹府上的蒸酒不错。

待到酒菜上齐,荆轲彻底闭嘴了,长安君才再次看向面前的公子。

少年郎君本就血性,连翻遭人打岔,更是失去了耐心。他索性就不和对方绕圈子了,直接捅破了窗户纸:“先前我看公子有所担心,怕是担心维桢夫人赠剑是为逼死公子吧。”

话音落地,公子丹脸色僵硬瞬间。

长安君仔细端详着公子丹的神情,不急不缓继续道:“可烦请公子思量,若夫人要想你死,需要我来么?”

公子丹沉默不语。

他知道答案的。

蓟城的实际管理人都成为了秦国人,城内遍地是秦国兵卒。要杀一名失势的废太子,何须秦王的兄弟来一趟?

当然了,公子丹也明白长安君提及庄子赠剑的意思。

无非是说,当今秦王为天命所归,赠予秦剑,你可为天命行事。目的仍然绕不开招揽他。

只是……

“既是赠剑与我。”公子丹冷笑几声:“剑就是我的,我如何使用,是我的事。”

“确实如此。”

未料到长安君认同颔首:“你为燕人,用秦国之剑有何不可?同样的,为何秦人不可用燕国之人?”

公子丹一愣。

“燕王始终在利用你,公子,”长安君打出感情牌,“但维桢夫人与王兄不会。”

说什么王者之间,说什么众望所归,燕丹不吃这套。

可说真情与义气,他面上的警惕却是如同碰见火焰的蜡烛,慢慢化开了。

“我……”

他低头,看向荆轲为了酒肉而搁置在长案前的锋利长剑。

&a;ap;ap;nb sp;“是啊,夫人与阿政不会。”公子丹低语:“是我过不了这个坎。”

“什么?”他声音太轻了,长安君没有听清楚。

“拒绝秦王。”

公子丹淡淡道:“对不起恩义。为秦行事,对不起燕国。二者取其重,只能选择忘恩负义。”

“是么?”长安君不假思索:“公子又为了谁?又何必如此?”

公子丹无言以对。

他这就是钻了牛角尖,长安君在心中说。

片刻之间,少年公子就已经整理好接下来的语言,然而他刚张口,就听到一旁“嘭”的一声。

荆轲狠狠将酒壶放在桌上:“老子听不下去了!”

二人讶然转过头。

坐在旁边吃肉喝酒的市井醉汉,以一副狂妄的姿态撑着身体,气哼哼道:“婆婆妈妈的做什么?听得我心烦!你们这些人,想的太过复杂,哪里来的这么多弯弯绕绕?”

说完他手指向公子丹。

“你!想不通就不想,不知如何做就不做,解决不了就不解决。怎么,天下没了你坏事不成?我就不明白了,剑就是用来杀人的,什么诸侯、天子和百姓,一把剑到谁手上不是一个用法?还有你!”

说到最后,他那无礼的手势又转向长安君。

“你俩挑明白了,当我真是傻瓜?”荆轲说:“一个怕行刺之时暴露,一个怕提前知晓了有去无回呗?”

“你——”

“大胆!”

“我就大胆了如何?”

荆轲见二人变了脸色,洋洋得意地继续说:“说来说去,公子你还是想不通——能做出这秦剑,证明秦国很厉害,各方面都碾压燕国。其铸剑的工匠更是尽力尽力,可见秦国的百姓也是爱护秦国。公子,你若杀了秦王,更是对不起天下人,再二者取其重,是燕国重,还是百姓重?”

“我……”

燕丹哑口无言。

荆轲见状,干脆起身,走上前拍了拍燕丹的肩膀:“所以我说啊,想不明白,就别想了。你又不是太子,没担子,这剑怎么用你说了算。你们反复提及的维桢夫人是谁?”

“是我与公子的先生。”长安君回答。

“那不就得了。”荆轲满不在乎道:“为师者,她希望你用剑做什么,你心里不清楚么?”

公子丹猛然回神。

他当然清楚!

维桢夫人根本不希望他为燕国公子,甚至是太子。

燕丹不为太子,就不会与秦为敌,更不会在邯郸为质。幼年在邯郸时,她从来不强求自己与阿政做什么,虽然严格,但更希望他们能快乐。

否则,维桢夫人何必亲自缝制那蹴鞠呢?

她不喜欢蹴鞠,也不善女红。拿起针线,仅仅是因为燕丹与嬴政喜欢。

若是维桢夫人的希望……她会希望燕丹做一回自己。

思及此处,燕丹的双眼蓦然红了。

荆轲也不再继续催促,他摇头叹息:“公子啊,你就好好想想吧。”

说着荆轲起身,还不忘记捞起桌上那一坛蒸酒,不给长安君反应的时间把他拖走:“你和小郎君的事,就等改日想清楚再说。”

长安君:“你……你放开我!”

二人拉拉扯扯,一直出门,公子丹都没做反应。

长安君气恼不已——这无赖,怎么不带讲理的!

可同时他也知道荆轲一番话比自己说得还要有用,打感情牌嘛,公子丹很吃这套。荆轲性情中人,虽则不了解维桢夫人,但他了解公子丹的为人。

而且人都被拽出来了,还能再回去不成?

于是长安君气鼓鼓地甩开荆轲的手,不顾他挽留,一人转身回驿馆准备再做打算。

他构想了很多方案,最差不过是捅破窗户纸了,大不了叫郡守拿下公子丹。

然而等到天亮 ,长安君再到燕丹住所时,一切计划都落了空。

“公子昨夜就走了。”管事回道。

“走了?”长安君怔住。

“带了两名随从与一把剑,随着商队走了。”管事苦笑道:“他说自己口口声声为燕人、为燕国,可其实他在燕国的时日并未多久,对这块土地更是无所了解。公子说,他想亲自用脚走一走。君上回去吧,公子之前的谋划也统统作废,他已吩咐人中断了给田光先生的资助。”

带着一把剑,就这么放弃了?

长安君蹙眉,既觉得燕丹这番决策有些贸然,又觉得事情如此顺利有些不真实。

他应付完管事,立刻转身直奔郡守府邸。

/&a;ap;gt;  经由郡守确认后,没想到管事说的都是真的。

燕丹把之前赠予田光的资产都收了回来,也对他说明不再惦念入秦行刺之事。郡守还顺着田光的线索,把荆轲和高渐离抓了回来。

只是二人被人押着还吵吵嚷嚷、疯疯癫癫,一边咒骂一边高声歌唱,完全不像是筹谋行刺败露的模样。

甚至是荆轲见到长安君

后,还对着他厚脸皮扬起灿烂笑容,挤眉弄眼对高渐离道:“我就说吧,咱们一定能再见到秦国的小郎君!”

长安君:“……你想怎么样?”

荆轲闻言,双眼蓦然一亮。

…………

……

月余之后,咸阳吕府。

赵维桢接过魏盛递来的线报,展开一看,挑了挑眉梢。

该来的还是来的——楚国的春申君死了!

李园设计诛杀,太子悍、春申君死于宫廷内斗,而后太子悍的胞弟公子犹顺利上位,李园被尊为楚国令尹。

一切如她与吕不韦推断般进行。

“告诉吕不韦,”赵维桢把线报还给魏盛,“可以派人去怂恿公子负刍了。”

“是。”

魏盛点头:“如此楚国内乱,那接下来……”

赵维桢失笑:“自然是打魏国。”

趁着楚国自顾不暇的时候,攻打下魏国,之后秦国的土壤就与楚国彻底接壤。

楚、齐势力不弱,得好好筹备才是。

“那——”

“夫人。”

魏盛还欲再问,魏兴紧跟着进门:“长安君回来了,想要见夫人。”

赵维桢:!

成蟜回来了!赵维桢当即放下手中的事情,拎起衣袂起身:“还不快请进来。”

她匆忙走出后院,来到前厅。一站定就看到少年公子风尘仆仆地跨过门槛,见他神情自若,就知道事情大概是成了。

赵维桢长舒口气。

br /&a;ap;gt;  只是长安君还没来得及开口,在他身后,一个大大咧咧地嗓门响起:“这就是秦相国与夏阳君的府邸?我的个亲娘来,也太气派了吧!”

赵维桢:?

长安君见赵维桢茫然的表情,头疼地一声叹息。

“夫人,”他无奈道,“此人名唤荆轲,为公子丹的友人。他听说了你的事,非要跟到咸阳来,说要拜为你与相国的门客。”

赵维桢:???

她震惊地看着一名高大健壮的武人从长安君身后走出来,吊儿郎当往那一站,如同地痞流氓般上下打量赵维桢一番:“你就是维桢夫人?”

长安君拧着眉头训斥道:“要叫夏阳君!”

“随便吧。”

荆轲满不在乎:“你们这群公卿贵族,又是玩计谋,又是争天下,为得不就是身后留个名么?我也可以啊,谁比谁差了,你收我不收?”

等……等一下。

赵维桢实在是没跟上思路:“你叫荆轲?”

这什么世道啊,荆轲投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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