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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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豫咽了咽口水，替林宵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时瞥见了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的林墨。
林墨盯着校验台，死死盯着，那眼神中丝毫不见一直以来软弱可欺的影子。
校验台上，暖日当空，照得缠金云锦灼灼生辉，加上少女薄施粉黛的小脸和迎春模样的小簪，稳重之余多了几分亮丽和元气。
“可有琴否？”问话的是方子苓，她和同胞姐姐方子川一个负责骑射教导，一个负责教这群千金小姐们定射和赛马。
林宵站在校验台正中央，声音不大不小响起：“并无。”
方子苓被逗笑了，她和自家姐姐对视一眼，彼此都不是非常了解这个林大姑娘的底细，惟一的了解也不过是素日那些耳闻罢了，加上林大姑娘身子不好，入越华堂这一个月是从没有上过技考的课程。
方子苓清了清嗓子：“那就用校验的公琴吧。”
校验的公琴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凡是在越华堂研习的贵女，哪个不是放课后回家继续勤学苦练？自然是平时最顺手的琴才能发挥实力。
不过像林大姑娘这般的人，铁定回府都不碰琴的，没有属于自己的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听着旁边的议论纷纷，柳欢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她感觉自己今日有些急躁了，许是天热关系，心中总是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
公琴被搬了上来，林宵先行了个礼方才坐下，一只手按在左边的一根琴弦上，这个动作瞧着眼熟。
柳宛小声在后说：“这不是姐姐刚刚弹琴前的动作么？”
柳欢容抬起头，拿着杯子的手竟然止不住颤抖起来，杯中的茶水洒了一些到桌案上，很快被越来越烈的日头蒸发。
林宵脸上的笑容渐渐转为淡漠，又从淡漠转为明媚，食指一拨，第一个音和第二个音猛然点醒在座众人。
《潇湘水云》！
起手泛音如同缥缈仙境，将洞庭烟雨和天光云影的景象一同融合在听上去平平无奇的音调中，美好景象的面孔之下，细细听去，能够捉住那一点捻回婉转，忧郁踌躇情绪的尾巴。
第一句的音律自第二段中音部分展开，徐徐隐在接下去的每一个符调之后，古琴讲究吟、揉，校验台上的这个少女却并没有太大动作，稀松平常如喝水般自在。
悠然自得，毫无犹豫，柳宛不服气看向柳欢容，被自己这个四姐姐的脸色吓了一跳，她想要开口说什么，耳朵里刮过几个转音，注意力瞬间又回到正在弹奏的少女身上。
神仙般的仙境散去雾气，层层而上的低音配合偶尔越出的高音，这琴仿佛已不是琴，这校验场仿佛也从元和京城搬去了山林，在竹林小屋听奔腾水流击打礁石，潺潺小溪流向芦苇深处。
开阔胸襟的背后，无力之感油然而生。
如同被凡尘俗世牵绊住脚步，即便是逃到山林也无法逃开命运的束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只得沿着既定的路一直一直走下去......看不见希冀，浓浓的黑夜遮云蔽日，再不肯离开。
在场众人皆是面色沉重，杜若“蹭”得站起，眨着眼，发不出半点声音。
同为好琴者，或许旁人不知道，但她知道，知道这是怎样的琴心。
不，与其说是琴心，倒不如说是两个人在弹奏。
一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充满了春夏的气息，引领整首曲子走向高潮。
另一个没于一切光亮之后，有光的地方就有暗，滋生在最见不得人的地方，冷眼旁观，慢慢吞并。
两者相互依偎相互交融，变成一个人。
杜若摇着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曲子是由眼前这个年岁尚未及笄的少女弹出来的。
即便是自己，琴心也逃不过世俗荣华的染指，可这个正在弹琴的少女对此半点没有停留。
或许是对人世没有眷恋，对未来没有期盼，支撑着她将一切继续下去的，是另一种情绪。
林宵睁着眼，没有像柳欢容那样忘我弹奏，她且看着身边那些人，那些一张张脸，从前拜高踩低质疑她的惊鸿，羞辱她的自尊。
曲子到了高潮部分，三段一气呵成，从混混低音骤然高昂，似乎是迸发出什么。
按音、散音、泛音，三种音色齐齐上阵，刹那便是光阴流转，云层被捅了一个窟窿，一束阳光铺满世界。
末了，一个停顿，顷刻间阳光褪去温度，转身带走了所有的颜色。
余波未平，掀起涟漪阵阵。
曲子结束了，校验台上的少女已经站起身，可场边的众人久久没有回神，直到少女清冷的声线打破雾霭。
“林宵不会什么别的曲子，让诸位见笑了。”
“你，你......”杜若身为校验官，自然不好询问学生是从哪里学来的琴技，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坐下，对着剩下几个同僚发问，“如何？”
竹沥姑姑答道：“妙。”
方子川附议。
方子苓由衷感叹：“果然是人才辈出，昔日听闻这林大姑娘不学无术泼辣无度，眼下瞧着传言就是传言，信不得啊。”
“不过是琴技好了点，别的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陆英冷哼一声，朝着林宵问，“我听这曲子好似改编过？”
“是，闲来无事时自己琢磨过。”
“我听着耳熟，可别是打哪抄来的吧？”陆英啧了几声便不再说话，杜若不满看了她一眼，但一时间也找不出话解释为何林宵能弹成这样。
现场闹成一团，林宵不理会喧闹的声音，自顾自坐回位子上，一抬头就看见柳欢容红了眼睛。
她伸手拿起茶盏，对着柳欢容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凉凉的涩茶入喉，热度减去不少。
柳欢容硬是挤出一个笑来回应，比哭还难看，端着茶盏小口喝着。
第一次的《阳关三重》可以是意外。
那么这一次呢......陆英说听着耳熟，是因为这首《潇湘水云》曾是柳七七，她的七妹妹最喜欢的曲子，在越华堂读书的时候弹过前半段。
不过收尾处有一些不一样......
或许是巧合吧？
柳欢容拼命安抚自己，压制自己忍不住想起的人。
柳七七是自作孽，又与她何关？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无能无用注定要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七七啊，别怪姐姐心狠，心若是不狠，姐姐也会落得和你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