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生命不能受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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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鸣看着眼前的酸奶,再看看殷殷透着不寻常关切的苏问昔,最后觉得,这里面即使是砒霜他也得吃。
酸甜冰爽的酸奶,说实话,难吃是不难吃,只是更该是女人家的吃食。不过入口倒是清凉得很,倒真解了一身的燥热。
只是一边吃一边被苏问昔笑咪咪看着,为什么觉得如此惊悚呢?温柔从来不是她的风格,他也早已习惯了她的霸道,忽然一下子转了性,怎么都觉得还有后续。
杜鸣一碗酸奶吃完了,没有觉到身体有异样。碗交给紫风拿走。门一关,苏问昔就托着腮问杜鸣:“听说宫里平妃被禁了足,连自家人都不能探望?”
杜鸣没有回答,只是伸手过来握了握苏问昔的手,然后轻轻地捏起来。苏问昔最近手脚肿得厉害,乔老头不敢给她用药,便教了杜鸣一些按摩手法,闲暇的时候便给她按摩。
看她坐在椅子上坠着脚,干脆起身将她抱到榻上,拿凉枕给她垫在背后,让她坐好了,才又接着慢慢上手给她按揉手。
苏问昔便追问:“皇上这态度,是不打算给徐家体面了?”
这个孩子注定要落在平妃的名下。皇上既然打算用平妃的命拿换这个孩子的身份,却居然对徐家毫不示宠,反带着冷落徐家的意思。正常情况下,再怎么样,也不能不让自家人探望吧?
杜鸣其实并不想苏问昔操心这些事情,然而她追问了,也不能不答,于是便答道:“皇上这态度,也是为徐家好。毕竟平妃有孕的事情,是面上做出来的。一旦被瞧出破绽,只有被灭口的下场。”
苏问昔便撇撇嘴:“不想让徐家人探望,有的是借口,偏偏给平妃一个禁足。摆明了是对平妃的惩罚么。”
杜鸣有些奇怪地看苏问
昔:“你今日为何突然为平妃不平起来了?”
苏问昔嚷道:“谁为她不平了?当日在宫中,险些给她害死。皇上多年无子嗣,如今终于有了,天大的喜事,照常理,什么错不能免?偏偏平妃顶着有孕的名头还被扣了个禁足,外面都传是因为在宫中的时候得罪了我……”
杜鸣这才明白了,原来是为最近外面传得“神医猛于虎”的谣传。
不觉笑了:“你在意这个?”
苏问昔哼道:“明明跟我没有关系。还有徐家的夫人被禁足的事情。自己教子无方,连累了孩子,被禁了足,依旧往我头上扣。从前别人怕我,好歹我还顶着神医的名声,别人对我还有几分敬意。如今可好,妥妥地成了别人眼中的恶人。”
杜鸣听苏问昔提起“神医”的名头,默了一下,捏着苏问昔的手,轻声说道:“问昔,自从回来都城,你几乎不曾出诊过。是不是在府中闲得无聊了?”
苏问昔没有说话。
她自然是呆得无聊了。
从前在苏府,后来为救苏老师冒险来都城,再后来为避祸去了边城,从来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她已经过习惯了忙忙碌碌有滋有味的日子,偶尔闲一闲是一种享受。然而现在,大把的时间闲下来,心里荒得就像长了草。
杜鸣看着沉默的苏问昔有些难过。
这些天,他无数次看着无理取闹的她,心里都是心疼。她越是闹,他越是想起从前她在苏府,在边城,在西番的神采飞扬。
他看着她现在,就像看着一只被拘于一方囚笼的雀。他爱她,想护着她,守着她,但不是为了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子规,我不喜欢都城。在这个地方,我不敢让自己太耀眼,不敢让自己太张扬。皇上也许会放任
我胡闹,但绝对不会喜欢我耀眼夺目。”
苏问昔低低地说。
她前面站着杜鸣,她的耀目会被人自然地转到杜鸣身上。
一个与皇上有着血缘关系,一个可以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即使他没有得到那个身份,也会成为人们口中的谈资。皇上也许能大度地容纳一个不要身份不要地位不要任何补偿的弟弟,但没有哪个皇上会喜欢自己的光华被盖下去。他曾经想让位是一回事,他被弟弟比下去又是一回事。
所以皇上也许喜欢杜鸣有一个恣意妄为的夫人,并因此成为人们的谈资。因为人们永远不会想着将这样的杜鸣和那个位子联系起来。
杜鸣握着苏问昔的手,说了句:“问昔,对不起。”
他目前似乎,唯一能给她的,也只是一句道歉。
苏问昔反倒笑了:“这句话,也许苏墨更想对你说。娶了我这样让人头疼的夫人,不会再有谁像你一样容着我了。”
她低了低声,“子规,孩子生下来,我们就走吧。皇上还年轻,以后的事情难说。孩子养在我们身边,未必是好事情。”
她说着,忽然声音一哽咽,掉下一滴泪来。
杜鸣心里一疼,站起身来,将苏问昔抱在怀里。
“问昔,对不起。”
他依旧是一声道歉。
才知道,原来苏问昔这些日子面上嘻嘻哈哈,其实心里藏了许多事情。
她是舍不得孩子吧。怀孕的时间越长,对孩子越有感情。
他忽然有些自责,她最近心事如此重,他居然没有发觉。
“静己已经回了护国寺,明天我带你去见见他可好?”
静己回了护国寺?
杜鸣轻声说道:“他前些日子出外游历,去了许多地方。苏墨派人寻了他许久,这次回来会住到你生产。自当年
苏府一别,你和他从未深聊过,明天不妨和他坐一坐。”
苏问昔有些惊讶地看着杜鸣:“我和他有什么可聊的?他是一心向佛的人。”
杜鸣说道:“你明天见过他再说吧。”
“你和苏墨都说他有神通。我儿时见他数次,从未觉得他与常人有异。不过是比常人聪明了些,得了弘光大师的喜欢罢了。我记得最多的,却是他分外地瘦又分外地嘴馋。”
倒把杜鸣说笑了:“你果真如此想,明天不妨和他聊一聊,看看他如何反应。”
倒让苏问昔起了好奇心。
杜鸣将苏问昔在榻上重新安置了,坐在一边为苏问昔按摩脚。她的脚越发地水肿了,脚面又胖又高。杜鸣看了心惊。
“明天让乔医正给你把把脉吧。”
苏问昔道:“孕里水肿是常有的事情,何况我肚子里有两个。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走路的时候脚涨得厉害。最近一直在拿玉米须煮水喝。我还算好的,孕吐不严重,能吃能喝。今天容容说,她的二表嫂六个月了,依旧是又呕又吐,吃不进东西,肚子还没有我的大。”
杜鸣看着苏问昔从怀孕之初到现在,各种情绪无常,已是心惊胆战,没想到她这样居然还是好的,不觉对苏问昔心疼万分。
“等这两个生了,以后再也不要受这苦了。”
苏问昔反倒笑了:“家里孩子多了才热闹。孩子有个伴儿总是好的。”
话到这里,停了一停,默了下来。
杜鸣知道她定是又想到一个孩子要留给皇上,心里难过了。才要安慰她,却听苏问昔低声说道:“我要多生两个。子规,我,你,苏墨,都是少父母疼爱的孩子。我还好,至少苏老爷在的那几年,对我是极好的。你和苏墨……”
抬起头来看
着杜鸣,“我要好好地养咱们的孩子,我们小时候没有得到的,我都要给他们。你做他们的好父亲,我做他们的好母亲。让他们开开心心地长大。你说好不好?”
杜鸣喉头一酸,说了一声:“好。”
这是他和苏问昔少数不多的时候谈起从前。各自的身世。他的母亲,将他生下来就放弃了他。他的父亲,并不清楚他的身世,两次陷他于屠城之中想将他置于死地。而苏墨,因为先帝和安王之争,生下来就被带去都城做了人质,身边虽有叔父和婶婶,然而毕竟不是亲生爹娘。
而杜鸣不知道的是,苏问昔想到的,是她上一世的父亲。疼她的时候是真疼她。然而在她母亲重病的时候,背叛了家庭,背叛了她对家的信仰。
她的孩子,决不会遇到那样的父亲,那样的母亲。
然而她在下定决心的时候,心里为她将要留下的那个孩子一疼。有种难以释解的悲痛。孩子怀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自己骨血孕育出来的生命,放弃是如此难过的决定。
“夫人有孕在身,恕我茶水少奉,喝一杯枣茶吧。”
静己将一杯枣茶放在苏问昔面前。
两人坐的地方,却是上一次苏问昔来护国寺和静己喝茶的地方,那一次孟郡也是在的。
上有菩提树,下是清石台。
自从弘光主持圆寂后,这院子倒没有谁过来,静己回寺后便一人住在这边,因此这个院子分外地静,头顶只闻风吹叶动,蝉声清鸣。
数日不见,静己似乎清瘦了许多,人似乎也清淡了许多。此时的他,看着倒有了大彻大悟万事不在心间的淡然。从前弘光大师在的时候,似乎他还有一丝情感的表露,然而如今,他的情感似乎已经随弘光大师的逝去而消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