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344.番外（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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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初去，夜色依旧寒凉。
冷白的月辉悄无声息地胧着一团黑色，亭下竹帘微卷，身着灰色织锦裙的女子临栏而立，朦胧月色下纤弱的身影被勾勒的愈发清冷。
她注视着眼前栖霞山景，夜风拂过面容，青螺黛眉下，宛若秋水的眸中平静的没有半点涟漪，眼尾处红色小痣十分醒目。
今日是阿昭和司玄的大婚之日。
一个是她曾经最疼爱的妹妹，也是杀了她全家的仇人。
一个，是她默默爱了很多年的人。
……
“阿姐。”
凤华初成的姑娘立在院中，杏目微弯，陌生又熟悉。
她望着人，一度恍惚。
殿中青烟缭绕，窗侧那一支棠梨开得依旧娇艳。
如眼前的姑娘。
“阿姐，好久不见，这一千年，过得可还好？”
她声音平和，听不出悲喜。
苏沅湘煮茶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案几前坐着的女子，却见人已将目光落在了轩窗外。
轩窗外林木葳蕤，清风温倦。
“你呢？”苏沅湘望着人，“你希望我过得好吗？”
鬼鬼转回头，对上人的目光。
“我？”鬼鬼垂下眸，扬了扬唇，“阿姐以为我会怎么想？”
“三千年前我意外落入凡间，若没有阿姐，我可能早就死了，又何来的今日？”
“在苏家的十年来，阿姐给了我最好的身份，给了我别人从未给过我的爱，阿姐事事以我为先，不惜顶撞家主为我谋划好了一切，甚至，为了我放弃了自己擅长的剑修改钻研药术。”
苏沅湘手指微蜷，望着眼前的人眸中光影晃动。
那个时候，她只想保护好这个自己唯一的妹妹。
虽为苏家之女，可说到底，自己也仅仅是父亲手中的一把剑，生下来便有着自己的使命和任务。
苏沅昭不一样，她不是苏家的人，她性子欢脱不为世俗所束缚，在苏沅昭身上，她仿佛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那个，不被家族束缚禁锢的自己。
于是，她开始反抗自己的命运，她不再如父亲所期望的那般修剑，她不愿意听从安排嫁给一个自己不爱也不爱自己的男人。
有时，她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苏沅昭，还是为了自己。
可只有苏沅昭这抹光在，她才有勇气有理由去做这些看似大逆不道的事。
“阿姐，其实无论你出于何种目的，可我确确实实感到的，是你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悄无声息的保护，这份恩情，我将永生铭记于心。”
鬼鬼望着人，坦然而诚挚。
苏沅湘怔了一瞬，随即轻笑出声，“可那又怎样？我虽是将你从泥潭中拉出来的人，却也是将你推入万丈深渊的人。”
当年之事，皆是她一手策划。
在得知苏沅昭屠尽她苏氏全族后，她每夜只要一闭上眼睛，苏氏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便会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曾经的师兄妹，叔父舅母，从小到大伺候她的丫鬟婆子，他们浑身是血，不会说话，就这么冰冷冷的看着她。
她的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告诉她，是她最疼爱的妹妹亲手杀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咒骂她，为什么要将仇人护在身后背弃亲族……
她在梦魇中醒来，衣衫全被冷汗浸湿，可马上要面对的，却是那个忘了一切拥有着所有爱意和光辉的苏沅昭！
凭什么她要活在痛苦与黑暗之中，而做了错事的苏沅昭却拥有一切，甚至连她仅求的那一份爱，也都是苏沅昭的！
这个世间真的很不公平，有人努力了就能拥有想要的一切，有人拼尽一切可到头来却一无所有。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她用了几百年的时间，来为苏沅昭谋划了这一场将其推入深渊的阴谋。南珺得到的所有消息，是她所传；南珺对苏沅昭做的所有事，是她引导；苏沅昭身上的魔气封印，是她在一点点破坏；苏沅昭没能去赴约同司玄回上清，是她故意给人灌了酒下了药；甚至连熙云师兄的那一剑，也是她提前下了药让人失控。
一切的一切，都很完美。
苏沅昭死后，她再也没有梦魇过。
可她并不快乐。
司玄为苏沅昭自毁修为，屡屡出事，她衣不解带的医治照顾，企图能在人的心中占据那么一点点的位置，可人的心中，似乎从始至终都没给她留有一地，连仅有的温柔，也不过是沾了苏沅昭的光和那她根本不想要的所谓恩情。
她利用医治之便断了人与凝魂丹的感应，先一步找到了苏沅昭将消息给了南珺，却没料到南珺那蠢货竟将此告诉了凌渊，作为交换却是要对付司玄。
于是，她只好一点点加重给南珺的药物剂量，扮做南珺的人在舒宁历劫之时破坏了夔牛封印，又一次精心的为人策划了一场身败名裂的阴谋。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苏沅昭真的活着回来了，所有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苏沅湘看了眼面前淡然的人，为人倒了一杯茶，“我不信，你半点不恨我。”
鬼鬼端起茶轻嗅了嗅，莞尔，“香味馥郁高雅，茶味鲜爽，阿姐泡的茶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苏沅湘注水动作优雅宁静：“可他从不喝。”
鬼鬼把玩茶杯看着里面的茶汤，“每个人口味各异，有人喜欢苦，有人喜欢甜，但通常选择的，一定是自己喜欢的。并不是好，就会选择，也不是没选择，就代表不好。”
鬼鬼抬眸朝人笑了笑，将盛有茶汤的茶杯放回了原位。
“我不是圣人，或许说不恨太过虚伪。可因果轮回，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做错了事，总是需要承担的，苏氏是，我也是。”
“也许结果是万劫不复令人恐惧，但或许，也会是新生的开始呢？”
苏沅湘顿了半晌，打量了一眼人，问：“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回来以后司玄告诉你的？”
鬼鬼笑着摇了摇头，“很久以前。你寻我陪你喝酒那晚。”
那日，司玄在紫台等她，要带她回上清。
她纠结了一日，正决定要去寻司玄时，阿姐却突然来了。
从不喝酒的阿姐抱着酒壶坐在殿门口，哭着告诉她，知道了当初害苏氏灭门的凶手。
她陪了人一夜，也被人灌了酒。她鲜少喝醉过，可那日三杯下肚便有了醉意，她知道，酒里放了药。
其实她很早便知道阿姐喜欢司玄，这也是她迟迟没有答应嫁给司玄的原因，在她的生命中，不仅有司玄，阿姐于她来说，是谁都无法替代的人。
如果阿姐真的不愿意她与司玄在一起，那她也可以假装喝醉待在殿中哪都不去。
可她没想到，阿姐竟然对她动了杀心。
阿姐说，她就是杀了苏氏全族的杀人凶手。
那晚之后，她发现她一点点的回忆起了一些被遗忘的事情，但是又不完整。
紧接着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十分突然，但又像是被人早早安排好，算无遗漏的将她一步步逼上绝路。
直到那一剑刺穿了灵脉，她终于想起了一切，也明白了一切。
“其实，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不是么？”
苏沅湘注视着平静的出奇的人，末了一笑，“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出人意料。”
“呃……阿姐也是。”
月色寂寥，冷风吹动裙摆，亭中一卷竹帘随风摇摇晃晃。
苏沅湘收回思绪，仰头看向墨空的一轮明月，弯了弯唇角。
那就，祝我们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