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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作茧自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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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爷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

    上一世,汗阿玛罹患寒热症,正是康熙三十二年,那时由于久病不愈,险些病入膏肓。而太子就是在那紧急关头力排众议,启用了洋人大夫,星夜急招洪若翰等两名传教士返京,带回了金鸡纳霜,才挽救了汗阿玛的性命。此一举无疑让汗阿玛大为感动,甚至当年二人在康熙二十九年的初次隔阂,都因此事消弭殆尽。

    今兹眼下,太子同样面临着与汗阿玛不和之问题。虽然是三年内实实在在惹恼皇父两次,但近来因由大千岁党起复,太子奋发上进却也并未出什大错。如此一来,如若此番再让太子献药,之前那些无法撼动其根本的“失误”,不就功亏一篑?!更有甚者,太子一旦复宠,大哥便无法起事,自己的计划要怎样进行下去?

    大千岁不倒台,小八就很有可能沿着错误的道路越行越远……

    更别提大千岁身边还跟着的梅玄机,如果此番无利可图,保不齐还会折腾出什么他无法掌控的事情。

    这可不行。

    遂,同胤禩的这顿晚膳,雍正爷用得可算是食不甘味心不在焉。胤禩彼时上无他这等千般伎俩,只是望着四哥凝眉神色,却也若有所思——看四哥的表情,并不是全然担心皇父做派。

    然他们毕竟年岁有长,亦无堵着他人问心思这等礼数。胤禩夹了一筷子四哥平素爱吃的清炒瓠子,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地吃了下去。

    用过晚膳,雍正爷怕是也觉察出来自己方才在弟弟这里的“过度放松”,心里无可无不可地转了个弯儿,强扯出个笑意,拍了拍弟弟的肩头:“你早些睡,无大碍,四哥先回去了。”

    他其实很想留下来,同几个月都没怎么见面说说梯己话的八弟抵足而眠,奈何周匝全是兄弟眼睛,贸贸然施为,若是弄出什么不该有的声响……雍正爷可不敢担保自己的定力。许是他最后说着这句话时候手指流连在胤禩肩头的缂丝花纹上太久,胤禩眸中亦闪过了一抹类似的光晕,只是多了分狡黠,打消了泰半方才用膳时候的疑虑。

    温润的笑意漾在了唇边,胤禩站在门口:“我省得。”

    雍正爷心头一跳,郁气顷刻间挥发不少,笑了下,忍不住又在胤禩的肩头拍了拍,这才转身回屋。

    是夜,雍正爷躺在屋内榻上,侧身难眠。他将所有可能的走向都一一推演了一番。既然太子复宠不作考虑,那最好便能依照自己最初的计划,让汗阿玛与太子殿下两看相厌。此举不难,皇父素来都有身体不适时候脾气愈发差劲的脾性,且孩子气十足,恐急需他家宝贝太子抚慰亲近贴心。然二十多岁政敌遍野的太子爷,正是冷艳高贵不可一世的时候,怕是谁也讨不得谁的好去。

    如此一来,他只需想法让太子匆忙前来,不及想到“献药”便是。

    或许,他应该考虑考虑,鼓动大千岁殷勤侍疾来增添些仇恨?

    思及此,雍正爷的唇角不觉微微勾了起来,他枕着胳膊躺在榻上,隔着窗牖望向黛青色的夜空。

    小八近日同大千岁走得颇近,既然弟弟有打算单飞,他这位做兄长的,理应送他一程才是。没有折断过羽翼的凰鸟,焉能知晓最坚实的梧桐枝在何方?

    这样不怀好意地忖着,雍正爷的思绪还是兜兜转转地回到了胤禩身上,说起来小八今年以有十八岁了,有些自己的想法实属正常。去江南的三四个月,不知又被那起子诨货带歪了没有?四爷的眼瞳之中划过一丝寒芒,却又忆起了弟弟在去江南时,同自己频频往来的信件,字里行间细细体味,这些年的情分还是未变的……便又忆起了胤禩回京那日,远远瞅见自己时的温润笑容,雍正爷心下略略宽松,弯起了唇边。

    也罢了,小小教训下,往后知理守矩,也就是了。

    于是雍正爷的脑筋又绕回到了胤禩近日越发抽高了的身量上,已经到自己的眉下了。全然长开了的少年与上一世的八弟影像交叠,只是相较起上辈子不知天高地厚的鲁莽恣意,此世的胤禩独添了三分宁静两许安然,这让传承了良妃泰半容貌的他越发耐看,俊秀清凌,柔韧劲节……

    眼瞅着思绪又要往不该弯的地方转过去,雍正爷急忙忙地收回那“腰软骨酥”的下一句,揉了揉眉心,集中思绪。按照方才想法,他应当鼓动小八去规劝大哥殷勤侍疾,一来探探八弟到底是否同大哥交往过密;二来此举若成,皇父与太子发生争执的可能性更大,再依照太子之秉性皇父之气性,一顿大骂是少不得的了。如此一来,大哥跟在后面跳出来,遭受的惩处想必不能小了。能从大千岁的位置上下来最好,就算不下来,谅他也不敢再打小八的主意!

    他翻了个身子,摸出了怀中带在身匝的那块玉牌。暖玉之地温润厚重,淡青的颜色在月辉下让人踏实无比,他并没有去看那块璞玉——已经端详过太多次,连纹理都记的一清二楚,遂便只是下意识地用大拇指摩擦这那玉上篆刻着的名字:胤禩。

    还是要在事后将这臭小子从大哥这趟浑水中摘出来的。

    已然在脑补小八真心会去“规劝”大哥的雍正爷在心中暗赞了一声“朕实乃大度,明镜铁汉也”!心肠就软了三分,他是想要对八弟小惩大诫,但皇父同太子吵架就似狂风骤雨,还是不舍得胤禩真被卷入的。再者,小八那脾气,不宜逼得太紧啊……

    那如何才能既达到目的,又不让胤禩当真被牵连呢?

    雍正爷灵光一闪,将前情后事串在了一处。

    ——莫不如,就让胤禩去给皇父献金鸡纳霜?

    原来早在今年年初佟贵妃抱恙,上一世原本该在今年七月过身的敏嫔,身体也每况愈下时候;虽对这两位深宫妇女敬重多于孺慕,但佟贵妃这些年对他有恩,他亦不想要十三弟年幼丧母。雍正爷便藉由侍疾,委托已然领了差事,同广东传教士打得火热的胤禟,给他寻一匹西药回来。原是打算着救两位额娘一命,其余留待日后笼络大臣。却不想今兹就派上了大用途。

    他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甚好,有金鸡纳霜。

    如此一来,对小八只肖说替胤禟出一回头,胤禟胤俄被皇父冷落良久,依着胤禩今生依旧试图亲近汗阿玛爱护弟弟的做派,理应不能拒绝。届时万一大哥出事,小八便能靠着这个全身而退。而无论大哥是否出事,皇父这素日擅长秋后算账旧事重提的疑心家,也应该会在病好之后想到为何胤禩早有准备……

    准噶尔立功在先卫氏封良妃在后刑部办差得当又献金鸡纳霜。

    如此一来,不用自己出手……小八也该能学到:远着皇父脱离大哥,重归朕之麾下才乃唯一正途!!

    ◆ ◆ ◆ ◆

    心中的疑问有了解答,雍正爷这一夜睡得甚香。

    第二日清早,他推开了房门,天气尚有些阴霾,不过已然算放晴了。他招来苏培盛询问昨日那三柱参合了火油的高香可曾熄灭,苏培盛答曰不曾,四爷才至此放下心肠——自己弄出来这等像天借胆的营生,也是有些后怕的。

    不过既然上天并无怪罪,想必天命所归,算无遗策。雍正爷心头一喜,踌躇满志。

    对面屋中的郝进出来打水,见着四爷连忙作揖。

    “起身了?”

    “回爷的话,八爷已起了。”说罢,低着头掩去了眸中笑意。

    雍正爷略一点头,双手一背,便往弟弟屋中去了。

    关怀了一圈胤禩昨晚可睡好。这一进院子里头只有他们两个阿哥,老五老七在旁得院落里,只要晚间不与胤禩歇在一处,用个早饭也不怕落什话柄。十八岁的胤禩还在长身体时候,晨起营养不够,显得有些懒怠,净了面精神了,声音还是哑哑的。两人说了会子话,没敢在皇父病着的时候于院中晨练,随意让奴才们赶紧伺候早膳,便坐下了。皇上的情况没能太好,兴许卯时缘故,烧反而又上去了些。

    胤禩用完早膳,取过茶碗漱了漱口:“四哥,侍疾事情,以为怎样妥当?”

    寒热症是半传染性病症[注13],特别是夏日,虽然几率不高却也是需要注意的。雍正爷顿了下:“此事还当诸兄弟在一处商议,我们当中大哥为长,不可逾越。”

    胤禩沉吟了一会,并未言语。

    雍正没能听到胤禩自告奋勇去亲近大哥话语,心里有些满意,但还是想着再试试弟弟:“你这半年同大哥聚处,恐怕说话比为兄管用,要么用完早膳,去牵头讨个主意?”

    胤禩呆了呆,从揩嘴的绢子中抬起头,缓了下,才笑道:“四哥说笑呢,你比我年长,哪儿有弟弟贸贸然跑大哥那里说话的份儿?”

    雍正爷从头舒坦到脚。

    胤禩瞅着他家四哥,眸中闪过一丝考量,忖了会儿,斟酌着说:“惠妃母也是难,大哥近年不顺,日前刚刚起复,汗阿玛又病了。不知这会儿……”

    他状似感叹,雍正爷却一下听明白了,弟弟是在同他说:仰仗着惠妃的面子,他不好不管大哥琐事,这话信里头其实说过几回,当面吐出却更显得真情。雍正爷心头一喜,忍不住握住了弟弟的手。胤禩望着他,唇角的笑意扯了下。四爷就知道自己干错事儿了——八弟如此聪明,他方才那话,似乎是……酸了点。

    “咳……”

    幸亏胤禩脾性好:“一路随十三弟总闲晃,他没同四哥讲?”

    雍正爷知道自打三十三年胤禩救了胤祥一命,这哥俩也比上一世密厚许多。赞了一声祥弟好样的,心下完全宽松下来,将支使胤禩撺掇大千岁的事儿抛到了脑后——撺掇大哥那莽撞的,爷有的是办法!

    如此一来,献药一事,倒是应当作为“歉礼”了。

    雍正爷心头的小九九转了好几个弯儿,才同胤禩换到榻沿坐下。

    胤禩年岁渐增,再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少年,脱开四爷羽翼在刑部工作,又随同皇父一起滚了遍江南官场,回来以后看待外事外物自多了番思量。总觉着近一年,四哥话里话外并不喜他接触宗室,方才又有亲近大哥一说,不自觉留了份心思。

    只是这回四哥没同他绕什么弯子,倒贴心地贴出了个关于“敬献西药”的事宜。

    胤禩虽然有些懊恼一年来四哥不愿他亲厚宗室。然他自己却也有是几分心虚的——原道三十六年随同汗阿玛亲征准噶尔草原,他疑似发现四哥算计太子事宜,就对四哥留了心。诚然,他不舍放弃这段情感的大半缘由是因为倥偬之交鹣鲽情深;但不得不提,在当时的草原上,他额娘一无位份自己尚未开府,妻族母族无力的情况下,大哥又有前科,绕来绕去独剩四哥能在宫中使得上力,如此那般,自己还有什么权利提出质疑?话说回来,正因为如此,回到宫中后他便勾了四哥施计让额娘升妃,近两年站稳了脚跟,更是没少接触朝臣。

    这一来,四哥如若揣测自己同他分了心眼,也不算冤枉。

    况且“献药”一途也是立功好事……他彼时觉得用完四哥便踹到一边怀疑多思的行径确属下作,惜着两人感情;又存了拉扯小九一把的念想;亦想要更上一层台阶,便应了下来。

    雍正爷只当这是奖励八弟教育八弟圈拢八弟一石三鸟之妙计,况且胤禩未同大哥交好,高兴之余脑袋便也少转了道弯。

    结果,两条毒蛇互相谋皮的后果……恐怕是要鸡飞蛋打了。

    tbc

    [注13]:寒热症就是疟疾,主要由疟原虫传染,一般疟原虫会寄宿在蚊子身上,人人传染并不多见,偶尔也有,这是近现代才被证实的,所以康熙时代尚不知晓。雍正爷他们会认为——有时候传染,有时候不传染。此处考虑到诸位皇子的安全,隔离外间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四哥,你这次玩大发了有木有?!还问小八要不要去找大哥,这个酸味简直十里飘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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