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探骗局疑难重重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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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大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不要像小的时候一样,还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可他依然是个另类,入籍通知迟迟未下,父亲也病倒了,这个坚守的本心在合计金额面前变得不堪一击,摇摇欲坠。
胡乱地想着,快到下班的时分,终于听到了脚步声,两位警官说着话过来了。他起身站直,敬礼,喊了声:“报告”。
“咦?你是……”
“登阳市第三看守所辅警,斗十方。薛主任,我找您。”
“哦……我想起来了……你进来吧。”
跟着进了政治处的办公室,那位主任坐下,放好文件夹,几次看斗十方,像在斟酌什么。斗十方直接问:“报告薛主任,我来就是想问一下,我同期参加考试的同事都已经接到入籍通知了,我为什么还没有。”
“啧……这个事,正在研究。”薛主任稍显犹豫,如是道了句。
“主任,我希望听到确定的结果,而且我也准备好了接受打击。”斗十方道。
薛主任又瞄了他一眼,淡淡应道:“研究之后才有确定结果,你先回去吧。”
“我可以把这当作是拒绝吗?入籍黄了?是我个人问题还是指标被人占了?”斗十方问。
“啪”,薛主任拍着桌子,怒声问:“你怎么跟你的上级说话呢?”
“黄了对吧?否则你不会如此恼羞,我听说我们所里分配去了一名干警。”斗十方道。
“呵呵……一个所里的辅警,呵呵,质问到政治处来了。政治处的分配还需要得到你的首肯?”薛主任气极反笑了。
“报告薛主任,这不是质问,我有权知道真相。如果真相不能令我折服,我会为我穿着的这身警服感到羞愧,因为它代表着公平和公正。”斗十方道。
“哟嗬,这小辅警厉害了啊。”薛主任被噎住了,他看看斗十方,一侧身拿了份文件佯看着,头也不抬道,“回去等着吧……要不,你替组织上来做个公平公正的决定?”
冷冰冰地被??回来了,斗十方难堪地站了良久,然后悻悻地转身,轻轻掩上门,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公安局大院的,只是一路快跑着往车站的方向奔。很多路人都觉得这位一边跑、一边抹眼睛的警察奇怪,不,他在哭,他哭得很伤心。最后,他把警服脱了,把警帽包起来,包得整整齐齐拿在手里,却舍不得用它擦眼泪。
可他止不住哭,就那样哭着,奔着,几次狠心想把手里的警服扔进垃圾桶,却因为狠不下心来而泪流得更狠了……
撒豆成兵,点石成金
X小组的侦查迁移是在18日晚上悄无声息进行的,征用的是一处纪检委办案基地,市招待所后院。那儿的保密堪比看守所,环境呢,又和会所不相上下,关键这里还处在闹市区,离鑫盛物流公司直线距离还不到两公里。一夜休整,终于有目标、有活儿干的外勤们信心百倍地开始投入侦查任务了。
不过接下来,信心就又开始被打击了。
10月20日,外勤拍下了四辆大货往鑫盛物流卸货,还和头一次一样,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货就分流到了几十名分销商手里,开车的、雇车来拉的,甚至还有货厢直接送到指定地点的。这种商业上常见的事对于警务分析而言,就成了海量信息了。
车号关联户口,得考虑可能不是户主借的车;住址关联户籍资料,得考虑是不是租赁房屋。这些尚且罢了,最关键的是身份认定。陆虎和络卿相忙碌了一夜才确定了一半,这一半经销商有无业的,有教师群体,有当地的个体户,有数个有前科的,甚至还有数位家属居然是公务员。
百思不得其解的异象其实很简单,到今天分析出来了:微商。
对,就是那种扒拉扒拉手机,发图片,发价格,聊着聊着就能把东西卖出去的新型商业人才。
这个无门槛的模式有个很大优势就是扩散快,最早发展不到六十人,三天后能监控到的,已经攀升到八十人之多。到23日,又监控到一拨出现的生面孔,成功破百,关联的微商已经到一百一十多人了。
10月24日,俞骏赶赴登阳,他带来了局长办公会议的决定:摸清人数、有的放矢、一个不漏。
这个命令让主持登阳侦查的向小园傻眼了,罗列出来的参与人员名单把俞骏也看迷糊了。已经有一百多人了,外勤根本跟不过来。几段辛苦追踪拍下的记录,结果都是欢天喜地地去快递网点发货。向小园通过技术手段查到了一部分收货点,怎么说呢?天南海北,涉及七八个省,也就是说,这些神通广大的微商,把“金叶”产品,不知怎么就在短时间卖到了这么多地方。
“有问题,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俞骏敲着桌子,如是判断道。
像进入迷雾森林的小组成员面面相觑。向小园说道:“这才几天,几百用户,涉及八个省,二十多个城市,别说大数据,就大罗神仙也一个一个查不清啊!”
“黄飞什么情况?”俞骏问。这个貌似闲子的,位置似乎越来越重要了。
程一丁排出了对黄飞的跟踪记录,吃饭、上班、夜生活,其他倒正常,就是夜生活不太正常,带着一拨人晚上往KTV去了,出来时人数翻了一倍,记录仪上给出了解释:一个个搂了个女的出来了。
这场面看得俞骏惊呼了:“哎呀我去,这是组团去解决生理问题了……王雕呢?”
问到这儿,邹喜男有点惭愧。向小园替他说了:“每次拉货就出现,一跟就消失,还是追踪不到。我们怀疑除了阳光大厦、除了鑫盛物流市场、除了幕后藏匿的地方,还应该有个窝点,可能是货仓,我们怀疑在丰乐工业园区,可一直找不到。”
陆虎插了句:“那儿的监控一直被破坏,说破坏也不算破坏,反正不是给堵个塑料袋,就是糊一层黑乎乎的煤泥,刚清理很快就又有了。我们准备明天开始蹲守,看这群家伙是不是在那儿。”
俞骏明白了,小组投鼠忌器,而对方这些混不吝的蟊贼、毛骗肯定是肆无忌惮,偏偏丰乐工业园区那种厂多人少的地方,最难做到的就是隐蔽侦查。他思忖良久,摇摇头道:“再等等,离封盘还早……向组长,资金监控情况呢?”
“从20日开始回笼资金,但22日,账上所有的资金都转走了,收款方是广东厂方,这也是这些产品对应的生产厂家。我判断,可能还要有更大批量的货要来。”向小园道。
哦,忘了提及,此时的桌面上,就放着向小园绕了几个弯买回来的产品:牙膏、香肥皂、洗面奶、护发素、面膜、洗发养发护发水,光洗发水就二十多种,还有洁厕的、洗衣的、香氛的。据向小园说,没买全,高端的百十种,低端的有两百多品类。
那这个问题就来了,即便定价高点,也归不到诈骗一类啊,但要不归到诈骗一类,总不能张光达、聂媚、王雕这类货色改邪归正,要做正当生意了吧?
“我知道你想什么,我们也在找问题,也怀疑是不是诈骗。也就奇怪了,明明就是一群骗子,搞得风生水起还就找不到一点毛病。”向小园道,涉众的案情很难处置,现在已经开始往那个方向走了,处置的方式肯定是确认违法,及时刹车,否则酿成群体事件麻烦更大。
只可惜这个“确认”太难了,商讨一夜无果,只能继续侦查,寻找证据……
25日,娜日丽蹲守终于等到了聂媚。她大大方方地住进了登阳酒店,然后大大方方地招来了那帮干微商的姐妹,把登阳酒店的餐厅给包场了。那个场面着实嗨得热闹,喝酒聊天K歌,最后走时还一人抱了一大箱。这天反而是加了一个经销商微信、坐在家里的向小园最早得到了详细信息:有人拍下了发在朋友圈里,标题是,家人们,又来新产品了,八十八元家庭体验装,后天到货。
还有一条是:恭喜我们赵姐等十位姐妹喜提本周销售金奖,货款返还十个点,不玩虚的,公司经理现场给的现金。
“如果……这就是一场质劣价高的营销推广,那路子可就全偏了。”
向小园面对着一桌子产品,拿着那些微商发的图片,心里如是道。毕竟奸商和骗子的信条是一致的,如果真是擦边的营销,那还真轮不着警察去查他们。
但接下来的事又跳出了她的判断,当夜聂媚连夜出走,去向不明。因为晚上车人都少,根本无法跟踪,这伙反侦查意识极高的人物,靠监控根本找不到他们的行踪,顶多找到出入的路口,然后……可能是步行消失,可能是换乘车辆离开,无数种可能里,你无法去准确判断。
又过了三天,继鸟枪换炮之后,又换成原子弹了,送货的不是卡车,而是通过货运列车运来的,负责追踪的程一丁、邹喜男看得都咋舌了,六十吨的那种货厢,整整两车皮,两辆货厢车拉了四趟。
这时候,全组都开始怀疑抓王八摸进乌龟窝里,岔了……
“发货,这儿,十箱。”
“自己扫码。”
“代收货款怎么填……哎,小兄弟,你给我填下。”
“等下,等下……”
某通快递网点,一个穿着艳丽的中年女人,抱着箱子在柜台上和快递员办手续,满脸的喜气洋洋,传达的分明是幸福和美满。事实也是如此,快递员都有点羡慕地问:“赵姐,您这发货量赶上一家小公司了啊。”
“咋?货多不好呀?”赵姐问。
“不是,我是说,都给我们网点成不?我们上门收就行,多省事啊。”快递员道。
“对呀,给我留个电话。”
“名片给您。”
很快发完,这位赵姐骑着她的三蹦子离开了。
在她身后不到一百米,陆虎收回了摄录,刚放下,驾驶位置的络卿相捅捅他道:“快,又来一个。”
“哦哟,天哪……这些微商怎么骗回去的?”陆虎干脆把摄录放到了前置物台上,懒得拿了,一下午就没停过。准确地说,这些天一直就没停过。
“是不是错了啊?”络卿相犹豫道,“现在网络让全民皆商成为可能了,我这朋友圈里,生活用品基本就能被这些微商包圆了,总不能把人家都当骗子吧?虽然价格黑了点。”
“如果仅仅是你情我愿的买卖,那倒无所谓,但是……你觉得张光达、聂媚这对货色可能做正当生意吗?”陆虎道。
络卿相回道:“这归工商局查吧?以前传销也是工商局查,说不定变异了。”
打擦边球,洗脑,如果虚拟交易换成物物交易的话,这诈骗还真不好界定了。陆虎想着道:“那些产品……”
“向组长已经和省工商联系了,检验是合格的,定价高还得找物价局……但是,总不能因为定价高就定性为诈骗吧?”络卿相反问。
“哎,我去,怎么过来过去,怎么着也是把我绕死胡同里呀。”陆虎敲敲脑袋。以前没有线索,处处碰壁;现在是线索千头万绪,像陷进泥沼里动弹不得,更难受。
两人腹诽的时候,收到了向小园收队的命令,急急回返。
另一队是从西陶镇归来的,下车的程一丁、邹喜男风尘仆仆的,准确地讲是灰头土脸的,两队恰在临时驻地招待所后院碰面了。陆虎一看就忍俊不禁了。邹喜男疲惫地向他竖了个中指,累得都懒得说话了。
进到二层驻所,邹喜男把摄录往桌上一搁,恨恨道:“我在西陶丰乐工业园外面庄稼地大棚里窝了两天三夜,终于把这货给找着了,大家看……”
找的是王雕,放出来时,程一丁快进一段,然后看到了,包神星扛着竹竿,噌噌攀上监控灯杆,嗖地把黑塑料袋套到了监控探头上,然后另一个从猫着的地方出来了,虽然距离稍远,但能辨认得出,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傻雕。
向小园重重地叹了口气,被气得有点胃疼。就这俩货,自18号到今天,已经30号了,用了差不多两周才找到踪迹。
“我们一直跟着他,找到了当地工业园区25号仓库,打听清楚了,那儿原来是做摩托车配件的一个小五金厂,今年连厂房带仓库都租给私人了。丰乐工业园区这种情况不少,有的其实就是挂个项目圈片地,专做厂房出租,签租赁协议也签给私人,走公户要交税不是?”程一丁介绍着,两人从经常跑这里的司机嘴里套的消息,而且更大的发现是,多日不见,王雕在丰乐工业园住地也聚集了二十多个人,都不知道干什么,货运吧,似乎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
“不会吧?养这么多人准备打家劫舍啊?”娜日丽把进度条退回去,又看了一遍。院子里打牌的,仓库里忙碌的,粗粗一数还真有二十多个陌生面孔。
“你们俩一会儿再休息,正好凑一块儿了,咱们讨论下,就目前这个情况,说说自己的想法……我先来,这些日化、洗涤、美容用品,已经送检了,不是三无产品,出自广东湛江××厂,属于金叶公司跟他们的贴牌产品,且不论价格,质量是合格的……这种情况在现今市场上很普遍,很多商家专注于拓宽营销渠道,把生产和运输都交给第一方,这一点没问题,包括他们公户账务往来,没有任何问题。”向小园道。
娜日丽接着道:“我追踪到了聂媚两次,都是和微商聚会,其实也不用我追踪,向组长加了一个微商,活动都能实时看到,不是发布新产品,就是喜提什么什么奖……还好,这家比较务实点,没有喜提法拉利或者高铁之类的。”
众人一笑。陆虎道:“我追踪商家标本,到目前为止已经达到一百八十多个,这其中有个疑点啊,队伍膨胀得也太快了吧?”
“只要赚钱,还有嫌跑快的?没看那赵喜梅赵姐,她老公,她俩弟弟,她俩弟媳妇,光她一家就八九个人干这个。”络卿相道。
“那还有个问题,怎么卖出去的?这前后没几天啊。”陆虎问。
“这个我倒是知道。”向小园道,拨弄着手机,给大家群发了几张截图,是加的那个微商在撩向小园,反正就是这产品怎么怎么好,洗涤液啦,给你专门拍一盆洗得黑不溜秋的脏水;美发的,给你发几张用前和用后截然不同的对比。向小园道:“营销的惯用套路,好在价格不贵,上百名销售员在卖力推销,这销量应该可观。”
“那就不对了啊。”邹喜男愣着问,“总不能傻雕洗心革面了吧?丰乐工业园区那拨人干什么的?”
“前期是他们送货,现在干什么?货都通过铁路运输了。”程一丁纳闷了。
“这好像是个奸商组局嘛……哎,那位在就好了,咱们都没做过生意。”络卿相道。他期待地看着向小园,向小园视若未见。
这人不经念叨,一念叨就来,话音落时,就听到了钱加多的大嗓门在喊:“主任,哪间房?”
“204。”俞骏的声音。
娜日丽一开门,抱着东西、满头大汗的钱加多就进来了,两筐水果,他掀着盖子自己先咬一颗,给大伙扔着。这些天钱加多同志负责队伍的后勤,已经成功赢得大伙信任了,只要你想吃啥,他就能给你找来,而且只要一条街上哪儿有好吃的,他不知道是凭感觉还是凭嗅觉,总能找得到。坐着吃的工夫,俞骏进来了。钱加多赶紧给领导递了个橘子,然后笑吟吟地坐到了向小园身边。向小园已经习惯这种难堪了,她笑着翻了翻白眼,然后钱加多幸福地羞涩了一下下,差不多就把在场的都给噎了一下下。
看完了最新情况,俞骏把摄录一放,道:“那咱们的判断是对的,但是我有点迷糊,要真是奸商,咱们可就糗了,白忙乎了。”
“我们也正在讨论,疑点太多,但是合理的地方更多,而且我们无法进入这个圈子,或者即便我在这个圈子里,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向小园说着,突然想起了一句话,那是斗十方在介绍八大骗时说的:所有你看到的,都不会是真相。
“无所谓,成了是经验,错了是教训,侦查本身就是排除法,如果是正当的商业行为,我倒求之不得呢。可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张光达、聂媚,包括王雕这类货色能够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啊?你们注意到一点没有,如果真是正当的商业行为,为什么他们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不敢用?为什么还要这么鬼鬼祟祟的?”俞骏问。
众人神情一凛,对呀,走着走着怎么就忘了初心了?从根儿上讲,这根本就不正常。
“在我接触的诈骗案里,基本都和这种情况类似,发案以前,怎么查都正常,比如零元购,就是融资平台给用户的返利,他吸纳存款是合法的;比如现在乡下扫码换鸡蛋,就是某个APP平台扩大业务量,也不算违法。但是把公民信息一用到违法用途,这就玩大了……单看前面那一截,不违法。”俞骏道,咔嚓咬着苹果,就是看不穿后半截。
娜日丽问:“那主任,咱们怎么办?只能等爆雷再收拾烂摊子?也不像能爆雷的啊,这些微商鬼精鬼精的,想骗他们没那么容易吧?”
“不能这么形容微商,你才鬼精鬼精的。”钱加多突然发难了。娜日丽愣了下。络卿相赶紧解释道:“多多几个表姐,基本都做微商。”
哦,娜日丽歉意道:“对不起,我是说这拨人……多多,你一家都是商人,你看这个怎么赚钱?”
俞骏也好奇了,干脆把分析的数据给钱加多解释了一下,账户流转多少钱,进货粗略估算多少钱,一大堆监控数据、影像给钱加多一股脑儿灌进去,本来想让他闭嘴,谁知道钱加多一扒拉,道:“这还用看,赔钱生意。”
“啊?那你说说,怎么赔的?”俞骏问。
“想短期把市场做起来,必须砸钱,最好的结果是够本。你看啊,我给你数数,人工成本,一人一天最少得朝着一百块钱算,你这人脑袋数数,得有大几十号人,再加上租车、场地、请客吃饭,得多少钱?这么大盘不砸几十万,根本起不来。”
“但你看,现在起来了啊。”络卿相反问。
“所以肯定老板砸得不少嘛,这人哗哗往里进,那肯定好处不少啊,没钱谁伺候你啊?”钱加多道。
俞骏眼睛亮了:“继续,有时候简单才是真相。”
“这也不难啊,给他俩钱不就哄进来了?进来只要能赚上钱,那肯定不走了。”钱加多道。
“那这货卖得很多啊,海量,前后根本没几天啊。”陆虎问。
“这个……”钱加多想了想,眼一瞪,计上心头,拍桌子道,“造假呗!”
“造假?!”邹喜男愣了,反问,“你脑子不正常吧?自己的生意造什么假,骗自己啊?”
“啧啧,你自己傻不能觉得别人都傻,做生意造假是基本功,比如那开发商天天喊,最后十套,优惠价什么什么的,其实一共卖的还不到十套……你路过步行街,有那么几家天天贴跳楼大甩卖、血亏大甩卖,还有更狠的,今天搬走,吐血甩卖,其实你看吧,他天天在那儿吐血甩卖,最后吐血的是占便宜的,他们自己在数钱呢。”钱加多严肃道出这些商家的秘辛,惹得大家哧哧直笑。
向小园赶紧劝阻着:“好好,停一下。”
“嗯,停了。我都不想提赚钱,太庸俗。我要当警察,这多高尚!”钱加多道。
这句听得众警察可是笑不出来了,也只有不愁钱的多多能这么潇洒和纯粹。
俞骏摆手道:“言归正传啊,今天来呢,有个题外的消息给大家说一下,中心向市局申请,准备给咱们组添个人手,我这些天就办这个事,大家猜是谁?”
“斗十方?”络卿相眼睛一亮。
“哟,大师要来?”陆虎喜形于色。
“这个妖怪不知道能不能对付得了这群妖孽。”程一丁笑道。
娜日丽却对那位观感不佳,懒懒道:“来了有什么用?咱们还不都傻瞪着眼吗?”
俞骏看众人反应不同,又看看向小园。向小园也喜形于色,点头道:“现代的黑白较量更多在智商上,而这一块,可能是我们的盲区啊,我期待他的表现。”
看来这是商量好的,奇怪的是俞骏却撇撇嘴。向小园惊问道:“怎么,又有变故了?”
“对,昨天才知道,他已经连续几个班没去看守所了,辞职了。”俞骏道。
“啊?!”向小园大惊失色,“这……这……”半晌说不上话来。气无可泄时,她瞪着钱加多。钱加多愁眉苦脸道:“我也不知道。我每天都去医院走一趟,好好的啊,谁知道,这货翘班翘得挺牛×,直接不去啦。”
“大家抓紧时间休整一天,这事估计短时间没结果。向组长,你跟我去一趟登阳市局。多多,你晚上负责安排大家吃饭,价廉物美,包大家满意啊。”俞骏道。他看看表,和向小园一起离座。钱加多这眼力见儿颇好的,赶紧上前给领导开门,而且送上了一个欣喜的笑容,把向小园给刺激得赶紧加快步子走了。
“招咱们都没这么上心过啊!”邹喜男酸酸地道。娜日丽应和着:“还是辅警好啊,说开溜就开溜。”
“啧啧,事办不了,毛病倒多了,我就是辅警,怎么了?”钱加多不乐意了。娜日丽笑道:“多多,没你的事,随时都能当逃兵的,能当队友吗?”
“哎呀,肯定不是这样的。当辅警好几年了,都考过了,同期的别人都转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没转正,再说,他爸这一病,医院每天就得好几千,一下子扛上这么多债,咋还呀?他虽然脸皮厚吧,这么大金额肯定也不敢朝人张口借……你们甭看他啥也不在乎,其实挺好面子,又爱逞强……哎呀,就是这不够意思,这么大事都没告诉我。”钱加多怏怏不乐地坐下来开始生闷气了。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人人都要遇上过不去的坎,这么个家庭情况让大伙有点同情了,只可惜这种爱莫能助的事,也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了……
假象似真,真相似假
阳光大厦各公司灯光渐渐熄灭,员工们三三两两开始离岗时,黄飞掐了手里的烟,一步三摇地从安全出口往金叶公司踱来。他是以公司保安身份在这里出现的,可能没人会想象到,这个公司是由一位“保安”说了算。
当然,表面功夫自然是得做到位了。他进了公司门,在座的数位还是专注地待在工位上。这可真不是装的,公司可是实实在在安排活儿了,干啥呢?发微信呗,怎么样和客户交流得发,商品的价目表得发,催收回款得发,到货通知自然也得发。本来以为有难度,可自打这些人吃上喝上偶尔还组团嫖了回女人之后,剩下的努力就都成自发的了。有时候黄飞都有一种错觉,假如公司真这么善待员工的话,没准还真能赚到钱。
瞧瞧大伙这干劲啊,公司经理“沈凯达”现在打字都噼里啪啦不带卡顿。黄飞进去时他头也没抬,还是黄飞出声问了句:“沈总啊,地址信息分发下去了吗?”
“分了,应该都收到了,都已经开始催货了。”“沈凯达”道。
“回款信息还差谁?”黄飞问。
“还差七八家,估计不好给,得上门催了。这些人还给他们货吗?”“沈凯达”道。
“给。”黄飞道。
这个字让“沈凯达”抬头不悦地盯了黄飞一眼,看得出都为公司考虑,有主人翁意识了。黄飞转身暗笑,都有点可惜这个人了,不独他,在场的他都觉得可惜,于是他拍手道:“兄弟们,明、后天周六、周末就不到这儿上班了,都去货场帮帮忙,为了表示感谢,今晚沈总带大家一起出去吃顿饭、喝顿酒,然后嗨歌去……收工下楼,我在下面等大家。”
众人喜出望外,黄飞转身出门就听到了公司里聒噪的声音。
不多会儿,追踪的外勤又发现了同样的场景,这公司又聚餐了,在登阳市很出名的一家私房菜,那满桌珍馐美味杯来盏往的,越看越让追踪的外勤窝火……
“赵姐……赵姐……”
聂媚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胡同边的院落大门,外面黑乎乎的,一推门可就别有一番洞天了。院子里、屋里堆满了一个个高高的货堆,只留下了一个甬道进出。听到声音的赵姐出来了,激动得两手在襟前直搓,想握手又生怕被嫌弃似的,热情地请着聂媚进家里。
“您也言语一声,看这家里乱的。”
“挺好,挺好……这是……”
屋里几个男子,封箱的,打码的,还有用扫描枪直接操作的。赵姐介绍着:“这不,货量大,我弟就直接送快递去了,能揽上件,哪家都是抢着要他们呢。”
“哟,这个好,直接在家就操作了……您别忙,我就来跟您说个事,马上还得去下一家,明儿那个体验装就全部到货了,您这儿领多少给沈总报一下。”聂媚道。
“得三五千吧,再多主要没地方搁。”
“悄悄告诉您啊,周一就是所有计件的结算,返现。”
“那……能多给我两千件吗?”
“我争取一下,不过您得找地方搁,那儿实在放不下……要不你直接找那谁、老于家商量下,你们几家堆一块儿,就到货场处理下,都省运费了。”
“成,这个办法好。”
“那您联系,还是我联系?”
“我来吧,我跟他们熟。”
“那……我就不去老于家了,我直接去找老秦去,这人可真是,卖都卖完了,货款都不结。”
“就是,那人真不地道。”
聊了几句,赵姐恭送聂媚出门,千恩万谢地送上了车。
车驶出不远,看到后视镜里的赵姐消失后,开车的张光达才出声道:“警觉了没有?”
“没有,还可了劲干着呢。”聂媚道。
“他妈的老安这水平是比咱们高一筹啊,都不知道还能这么玩,厉害。”张光达用凛然的口吻道。
聂媚却是警示的语气提醒:“差不多快到封盘了啊,可别让人偷驴,咱们拔橛子,钱可不是咱们掌控着。”
“这个你放一万个心,老安不是头一回招人合伙,他在行里信誉是最好的,再说,没听人家讲玩个小盘,他还指着咱们手底下的人给他干大活儿呢。”张光达不屑道。
聂媚嗤笑了:“呵呵,信誉最好……骗子,两个截然相反的词,居然凑一块儿了。”
“一点儿也不违和,现在什么都是假的,还就骗子是真的,如假包换。”张光达笑道。
两人奸笑着,驶向下一家,还是聂媚家访,张光达外面等,就像当年当传销大经理一样,生意上正轨后经理就不露面了。他坐在车里警惕地观察着,还好,没有尾巴……
夜渐渐黑沉下去了,仿佛今夜比往常冷,也更黑一点。
丰乐工业园区亮起了一盏昏黄的灯光,像鬼火一样越来越近,可能它驶过你才能看清楚,是一辆老旧的摩托车上载了三个人,捆粽子一样互抱着取暖。车一闪而过,把埋伏在车里的外勤惊得赶紧低头,看看时间已经二十一时了,这莫名出现的车辆让他们心生警兆,却又无计可施。
不一会儿,这辆摩托车驶近了高速入口停下。坐车的两人下来,挥手让骑手返回,两人就近钻进了一辆轿车里。车即上即走,后座冻得呵气搓手哆嗦的赫然是多日不见的王雕和包神星,副驾回头的,是安叔,还是那么一副不阴不阳没有表情的死人脸相,看了他这俩大侄子一眼。
车走了很远,还是包神星先憋不住了,他借着迎面来的车辆偶尔耀来的灯光看那个陌生的司机,是个女人,年纪似乎不小了,但看不出来,开车居然还戴了个口罩,再一看邪了,连安叔也戴上了口罩。他要问时,被王雕轻轻踢了一脚,不敢开口了。
“嗯,长进不错。”安叔先说话了,似乎在夸奖他们学会缄默了,就听他慢条斯理地问,“安排好了?”
“好了,飞哥明儿一早来接走这里的人,这儿就不用了……嗯,我们堵了有四五回监控,不过修得也勤,没发现我们。”王雕道。这是包神星干的好事,套塑料袋,抹煤泥,包括后来还开动脑筋想了个更好的办法,找皮管灌浓墨汁,直接喷上去,那根路杆上的监控探头已经被糟蹋得不像样了。
“从明儿开始就防着门塌啊,你和小星就在中州搞,别回登阳了,封盘会通知你,万一落水,知道在哪儿上岸吧?”安叔问。
“知道,您放心,叔,我心里有数。”王雕道。
这对话听得包神星可是心里发毛,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呢,这怎么就门塌了?他听得懂“门塌”的意思是败露,封盘是要跑,落水是没跑及时,上岸他猜出来了,肯定是万一落难的紧急联系方式或者后路之类的。即便他有心理准备,此时也七上八下,对这段时间的美好生活还真是依依不舍了。
“嗯,拿着。”安叔递过来一摞钱。包神星眼一直,他妈的,真厚,总有两三万的样子,这刺激得他一下子又忘了忧愁了。
“中州的摊子做多大你看着办,能做多大就找黄飞要多少货,如果联系不上我,或者联系不上黄飞,就自己走啊,有段时间不能见面了……啥时候想收心洗手了,叔给你安排后面的事啊。”安叔道。
“嗯,我知道了。”王雕低声应着。
此外再无二话,一路直驶中州,在城边放下了两人,车自行离开了。包神星可是急不可待地问:“啥意思,这就要走?才几天啊?”
“事都办了,不走等着吃牢饭啊?给。”王雕仗义,一摞钱分成两半,包神星喜滋滋地揣着道:“也是,不能光挣钱,总得有花钱的工夫啊……哎,对,咱们来中州干吗?大保健去?”
“先办事。”王雕道。不过,他也按捺不住春心大动,又补充道:“办完再去,找个妞包夜。”
“哥,你太土豪了啊,省着点花呗。”包神星倒有节约意识了。
王雕无所谓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妞今朝睡……省个毛啊,给谁省呢?车上别乱扯。”
找了辆进城的黑车,两人直驶二七路一带,到这块就往胡同口、巷口里钻,但凡碰上流里流气逛荡的,或者街边台球厅玩着的,王雕就凑上去打听个人,问了几次,知道大致方向了,往这一带纪念塔的方向走。
问的那个人是青狗。包神星小声问:“哥,你找青狗干吗?我认识。”
“这片都认识,我还担心他在里头呢。”王雕道。
“甭惹他呀,那人老黑了,专业收烂债的。原来这片街上的洗头房、KTV,还有路边揽生意的,都给他上供。”包神星紧张道,看样子这个人让他相当恐惧。
“我知道啊,干大事就得找能人啊。”王雕道。
“那他妈是个狠人。”包神星要拦着。
“没点能耐敢那么狠啊?不管什么人,都得学会打交道。咱在监狱里啥狠人没见过啊?你见得少了?”王雕道。
包神星郁闷地说:“是没少见,也没少挨打呀。”
“哎,我操,你这屌样,除了见了女人硬,干啥都软不啦唧的,不去你等着。”王雕烦了,扔下包神星走了。包神星心虚地又跟上来了。
晚上是夜市摊点热闹的时候,天气越冷反而越热闹,沿着里街一路小吃摊排过去,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麻辣串子、羊肉锅子几步就是一种味道。在大西北烧烤摊烟雾袅袅间,端坐着一个身形壮硕、相貌凶悍的男子,裸着半截臂,文身一片,衣领后刺青直冲耳际,正嚼着羊肉串,就着白酒,那喝酒都不用器皿,直接对瓶吹的豪爽架势,看得包神星一哆嗦,还真腿软了。
那男子似乎瞄到包神星了,懒得理他。王雕已经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上前点头哈腰道了句:“青哥。”
“嗯?你是……和他一路?”青狗瞄了眼,没兴趣,和他自己的两个兄弟喝着。
“不是一路,我们苦窑里的伴相跟上了,我找您有点事……那个,能方便……”王雕看着那两个外人,估计也是路上的痞子,不好相与一类的。
“自家兄弟。”青狗道。
“给您送点生意,实在不方便。”王雕吞吞吐吐。
青狗抬头,铜铃大的豹眼瞅着王雕,王雕居然没惧色,然后青狗摆了下头。那两位不悦离座了。王雕高兴地请着两位走开,喊着老板给这儿加串,账都算他的,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下来,赔着笑脸道:“有点活儿需要您出面。就多找些人,干活儿。”
“兄弟,我刚出来没几天,收债的活儿我不敢接,出头的事我也不敢办,扫黑除恶的你不知道盯得多紧,大标语都贴到幼儿园、小学了,谁敢干呀?”青狗一开口,却是让王雕意外了。或许是缺乏信任的原因,他又问,“这个货我认识,你面生啊?”
“我原来跟老骗混过。”王雕道。
“噢,千子啊。我说兄弟,你前些天是不是骗了人家一部手机,让人家收拾你了?”青狗想起一件事来,怨不得熟悉。
这话听得王雕脸不红不黑,一竖大拇指道:“青哥厉害,这小事您都知道,苦窑刚出来,没法子就弄了把,结果被个高人给摁了……咱言归正传,我找您,是这个事……”
王雕把手机亮开,拍着图片,是快件一样的包装。青狗往下翻翻,慢慢地脸上由疑到笑,明白来意了。他一推,道:“你看我傻是不?这都多少年前的把戏了。”
“这叫……互联网思维,那头已经开干了,青哥,您要加入啊,也就捡个现成。”王雕道。
青狗摇摇头道:“信不过的人老子不干,你不怕我骗你呀?”
“呵呵,不怕,就这些烂货,您要多少,我直接给您拉来,不过变不成钱,可就是一堆垃圾。”王雕道。
青狗一笑,又道:“可我怕你骗我呀。”
“我就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骗您啊,其实您知道这事能办,我呢,是有人介绍来的,一定会让您放心。”王雕道。
青狗不屑地说道:“无论是这货,还是老骗那货,都他妈不靠谱。”
“是杜风子……他说,狗子要是忘了他,就算了。”王雕道。那是安叔早年的诨号,怕是曾经和青狗有过交集。
果不其然,青狗的笑容僵了一会儿,慢慢笑道:“我说嘛,这么大手笔也不是一般人能弄出来的,行了,接了。”
“明早八点,货栈街家具市场,我等您。您那份儿,我明晚就给您送来。”王雕道。
青狗点点头,不多说了。王雕知趣地起身,殷勤地给结了账,又多给上了两瓶酒,诺诺点头告辞了。
人一走,自家的兄弟坐过来了,一个问:“狗哥,好像是个千子,跟他们扯什么淡?”
“背后有高人,杜风子居然冒出来了。”青狗奇怪地道。
“哪个杜风子?”另一个问。
“你们没见过,早年车站一带混,抓个奖啦、拎个包啦……呵呵,骗俩小钱,干活儿都是一窝蜂上,雷子来了也点不出究竟是谁干的,说起来也能归到”风马燕雀“老字号里啊。”青狗喝着酒,说着往事。
“那杜风子是个人名?”一个兄弟问。
“不,他是”风“头,带着我们干活儿的,姓杜,所以都叫他杜风子,倒是有两下,全身退了,没想到玩大了。”青狗啃着肉,就着酒,心里已经决定了,直接安排着,“明儿你俩多招些人,跟风捞一把去,不捞白不捞,这货估计约的人不少,老骗他们绝对跟风了。”
吃喝着,手机拨弄着,人马就开始召集了,甚至就近的已经奔来了……
“他妈的,这孙子怎么又蹿回来了?外勤都没盯住。”
俞骏气得牙疼,狠狠咒骂了一句,迟不来,早不来,都半夜了,监控捕捉报警了,发现王雕的踪迹了,时间已经指向凌晨,发现的位置是天韵街一带,那儿毗邻会展中心,安全监控很到位。
“很反常啊,这种地方似乎不是他们常去的地方。”副驾上的向小园奇怪地道。
俞骏笑了,问:“想知道真相吗?如果你答应不反感我的话,我就可以告诉你。”
“怎么可能反感?”向小园不解了。
“那我告诉你,天韵街一带有几个高端酒店,一般越是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就越是涉黄严重的地方,这俩货,肯定是去找妞嗨皮去了。”俞骏道。
向小园气笑了,反驳道:“不对吧,斗十方已经分析过了,这不是符合他们身份的地方。”
“不信一会儿问问他,你没注意身份转换,这两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曾经脏乱差的地方已经和他们鼓起来的腰包不相称了。”俞骏道。
向小园相信这个分析是正确的,她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追吗?”
“追什么追啊!明儿早上再说……正事还没办呢。咦,我说这家伙,怎么满城转悠找不着人呢。”俞骏驾着车,奇怪地说。此行是来找斗十方的,谁知道找了两个小时,居然没逮住,还是动用了GPS寻址,奇怪的是刚寻到位置,等赶到,人已经走了。
又一次错过时,向小园突然醒悟道:“他不会跑滴滴去了吧?这一晚上一直在转悠啊。”
“那他得有车呀。有吗?”俞骏问。
这倒是,向小园无法反驳了。俞骏干脆算着行程,抄近路开始追了。两人看着位置,都熟悉道路,抄了两次近路,看着电子寻址才发现居然还真是一辆车。俞骏加快速度超车,向小园从右侧车窗看清了对方驾驶位置,笑着道:“你错了,他真有车。”
“能人就是能人啊,这是个人才啊,穿着警服是条虫,脱了警服就成龙了。”俞骏开始放慢速度,等着斗十方开的车超过他。他不紧不慢地跟着,天公就像偏不作美一样,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前方的斗十方像是发现了他们,却没有停车,像躲着他们似的,加快了速度。
后面追的俞骏也跟着加快速度,追上去了……
宁有过错,不愿错过
斗十方所驾车辆在中州大学门口泊停,乘客下车,计价刚收到钱,就有人拍车窗,窗上的水迹模糊了俞骏的脸。斗十方摇下车窗。俞骏促狭地问:“滴滴师傅,载我一程?”
斗十方脸上难堪地僵着。俞骏却不客气地绕到了副驾,一屁股坐下,再一伸手,把车前接单的手机一关,挥手道:“走吧。”
“去哪儿?”斗十方问。
“逛逛雨中夜景,多美啊。”俞骏道。
“现在快凌晨一点了,去哪儿逛?”斗十方问。
“客随主便嘛,你定吧。”俞骏道。
斗十方无语地打着方向,缓缓上路,瞄了眼跟着的后车,不用说是向小园在跟着。他轻哎几声,好几次欲言又止。还是俞骏撩拨他了:“该聊就聊嘛,开车不能这么沉闷,容易犯困。哎,对,你咋有车啊?”
“借朋友的。”斗十方道。
“耶,这丰田小越野不错嘛。”俞骏稍显诧异。
“脱保的车,都十一年了,也就半夜敢跑跑。”斗十方不好意思道。
俞骏仰头哈哈大笑几声,手指点点想说什么,却没说上来。对方的事他早摸了个底朝天,要正正常常去赚个钱恐怕也不可能。他迂回问:“那咋?就靠这黑车?能干几天啊?遇上个大查就得给扣了,要都要不回来,强制报废……哎,你咋不去驻唱了,那工资不高吗?”
“驻唱听个新鲜,天天有那节目反而不吸引人,一周有一次半就不错了。”斗十方道。
俞骏惋惜道:“哟,看来都是临时的啊。”
“嗯,能找上临时的就不错了。”斗十方道。
“那也不比当辅警强啊。”俞骏道。
斗十方有气无力地应着:“但也不比当辅警差呀,好歹赚得多点。”
“好吧,好吧,换个话题,聊钱太庸俗。”俞骏觉得天快聊死了,转弯问,“那……我们吧,萍水相逢的不说了,不能不声不响就辞了工作吧?连朋友都不知道,小络和多多总算朋友吧?有事大家一起帮你解决嘛,真说起来,也不是多大的事。”
慢慢地,车停下来了,泊在路边。淅淅沥沥的秋雨把车窗蒙上了一层雾色,雨刷轻轻刮过,瞬间又模糊了。斗十方答非所问道:“也不仅仅是这个事,一个人活着,可怕的不是看不到希望,而是根本就没有希望,一直活在绝望中。”
“哟,悲观主义,那咱们有的聊了,我的人生也很悲观。”俞骏笑道,然后很不屑地道,“你才多大啊,就绝望了,那我该怎么办?你这思路也不对,绝望的人,应该破罐破摔或者找个风骚方式自己了断才对啊。”
“呵呵,你别刺激我,要不是我爸这样子,我真敢。”斗十方道。
说得并不激进,但也不像开玩笑。俞骏点头道:“这我信,但我有点小看你啊,明明身怀绝技,偏偏要干卖力气的活儿,至于吗?就你脑袋瓜里装的那八大骗,随便拎出点来,找个钱过上好日子不难吧?”
“你什么意思?把我底都摸清了,还鼓励我当骗子去正好被你们抓啊?”斗十方反问。
俞骏也反问:“那如果我们没摸清你的底,你去当吗?”
“要当早当了,至于辛苦这么多年吗?”斗十方道。
“能告诉我原因吗?我没看出你道德底线很高啊。”俞骏问。
“你一定不知道我爸就是骗子吧,他从十几岁离家,一直到五十多岁才落叶归根,除了看守所当勤工的十年,剩下的都是以骗为生,摆摊算卦、玩藏三仙、摆棋局、猜扑克牌,后来卖假货……你们那资料里‘金评彩挂风马燕雀’,我就记得他差不多都干过……他给我的启蒙教育就是绝对不要让人戳穿你的心思,所以从小我就经常在我爸摊前,给我爸当托。”
斗十方笑着道。听得俞骏一脸牙疼表情,这个破罐真摔到政治处,那可够响了。他看着斗十方颇带得意的笑容,仿佛在等着他受刺激起身离开,划清界限。
“继续啊,还没有回答完我的问题呢。”俞骏道。
“已经回答了,即便是我爸本人,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一回,肯定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一辈子颠沛流离,到老来家徒四壁,就算是个高明的骗子,骗过了无数人又能怎么样?亲情、友情、爱情、善良、信任……多少美好的东西都错过了,他连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爷爷,什么时候去世的、安葬在哪儿都说不清楚,是村里给办的。”斗十方道,幽幽长叹了一声。
俞骏无语了,嗫嚅了句:“你这爸,可真够呛啊,难为你这么上心。”
“不管他曾经是多坏的人,毕竟是把我养大成人的人,出身我无法选择。你一定觉得我的三观有点不正,这点我承认。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拼了命去努力,也只是能拮据地活着,家里一有事,哪怕别人看来是小事,对我们这样的家庭可能就是灭顶之灾……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我爸带着我流浪到了陕北一个县赶集市,我莫名得了一场病,我们爷儿俩住在小旅店里,很快就到没医没药也没钱的境地了,被旅店的人赶了出来,他天天抱着我去医院,医院不收,他见了穿白大褂的就跪着求人,不知道磕了多少头,后来硬是把一位女医生给跪哭了,才救了我一把……那次捡回命来之后,我爸像变了一个人,带着我回了老家。他说是他造的孽,不能让孩子偿还,就是报应也得报应到他身上。”斗十方悠悠说着,几次叹气间,手指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湿迹。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想绝了我的念想?其实现在政审没有那么严,过去几十年的事了,也查实不了。但政治处第一次找你谈话时,你就说这些,所以让组织上犹豫了。”俞骏点了一支烟,幽幽道。这个人很复杂,明明骗是本质,却在关键点上,诚实得有点傻。
“在一个不清白的长辈和一个清白的未来之间,我选择前者。人要是无良我勉强能接受,可要无耻,我就接受不了了。”斗十方道。
这话听得俞骏一口烟呛得咳嗽了几声,他气结道:“好吧,我理解了……你是怨气满腹,钻进牛角尖了,对骗理解过深,所以太过敏感,别人望尘莫及的傍身绝技,对你而言,反而羞于示人……我直接说明我的来意吧。”
“不用了,俞主任,好意心领了,人情我还不起。”斗十方直接拒绝了。
俞骏道:“理解错了,咱们这拨人除了向组长和多多,都穷得差不多,我也给不了你这么大人情,我给你个选择吧。”
“什么选择?”斗十方终于好奇了。
“首先我得说明,你18号去政治处问入籍情况没有得到答案,原因是当天我和省厅主管经侦的谢经纬副厅长讨论后,已经电联登阳市局,调走了你的档案,因为跨市了,只能通过厅里调人。”俞骏道,又问了句,“听说你还和薛处长叫板了?”
“没有,我就问了问。”斗十方羞赧道,气一下子去了一半。
“第二……”俞骏掏着口袋,把一张折着的文件纸递给斗十方,“你的情况确实在研究,包括你父亲的情况,在看守所干了十年勤工,算是编外人员吧,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让走了,也有不符合《劳动法》的地方,所以登阳市研究决定,可以从看守所经费里报销一部分医药费,而且今后达到一定年限的那些临时人员,也要有五险一金待遇。”
“第三,市局给一线特困职工有补贴,我帮你争取了点。你手里是谢副厅和陈颢元局长特批的调任命令,请示报告是我和向组长起草的,按照惯例,到职后会给你提供一部分安家费,不多,中心规定……公正和公平还是有的,你的考试事业编民警已经入籍了。”
俞骏说着,瞟着斗十方的反应,震惊效果不错。斗十方咧着嘴,眼前看着批复的请示报告,久久无言。
“所以选择就来了,你可以选择现在的赚钱方式,不管推销也好,驻唱也罢,开黑车也行,作为朋友,我祝你财源广进;另一个选择是,拿上批文报到,做一名打击犯罪、维护正义的警察。我和你所想相反,接触过、亲历过欺诈犯罪,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就有污点,反而恰恰能在打击此类犯罪中发挥特长,所以,我宁愿选择你……选择一个哪怕灭顶之灾就在眼前,也没有重操旧业的人。”俞骏道。
“不是我不想,而是因为我太了解,所以有犹豫和畏惧。”斗十方道。
“那就好,你若要犯事,我还真不知道怎么逮你。”俞骏笑着问,“选择呢?”
“我想想。你可能要犯错了,没有可能在案发前破解这些骗局,犯罪成立的主体、主观、客体、客观缺一不可,思维只能捕捉到主观可能,主体是谁不知道,客体不明确,客观还未找到……主任,你高看我了,我给你带不来惊喜。”斗十方拿着报告道,递回给了俞骏。
俞骏没接,笑着告诉他:“别客气,那就给我多带点教训回来,我宁愿在一个两个甚至很多个犯罪主体上有过错,也不愿错过一个打击犯罪的好苗子。”
“我……像吗?”斗十方哑然失笑。
“那在于你的选择,或者像旁观路人听之任之,或者像你父亲同流合污,抑或选择与之为敌。”俞骏说着,开门准备走了,他在一只脚下车的时候又回头道,“对了,你算出我职业生涯遇到过一次重大挫折,是怎么算出来的?”
“言少、谨慎……身上没有官威,这种人都是遭过打击的,没受过打击的处长都是张牙舞爪,要么红光满面官威派头十足的。”斗十方道。
俞骏已经站到车下了,边笑边手指点点道:“有道理,但是你算错了,我不是遭受过一次挫折,而是无数次,被停职过两次,下课过一次,至于检讨,我自己都数不清多少次了……知道我为什么还没脸没皮当着警察,冲在一线吗?”
“为什么?”斗十方好奇问。
“罗曼·罗兰说了,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警察这个职业也是如此。”俞骏道。
“你是指认清了警察这个职业的真相,会更热爱它?”斗十方道,语气不对。
俞骏笑道:“不,是等你认清犯罪的真相,会更热爱警察这个职业……不想试试吗?看守所里一群没牙的老虎有什么意思,茫茫人海里抓到他们才是挑战啊,呵呵……黑车师傅,再见了,一定要做好选择啊。”
他说着话,拍上了门,上了后车,后车灯亮,启动,驶离。向小园看到了仍在发呆的斗十方,行驶很远都未见那车启动。她好奇地问:“主任,你瞎乐什么?谈得怎么样?”
“称呼一用‘你’,不用‘您’,就说明你情绪不对啊,你在焦虑、犹豫或者生气的时候才用这个称呼,是哪一种呢?”俞骏没正形地问。
向小园直接道:“我是焦虑,总觉得要出事啊,可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哎,你直接说嘛,这位大师能来不?脾气忒牛了,连薛处长都上了。”
“啊,你都说了,这么牛的脾气,怎么可能轻易答应啊。”俞骏笑道。
向小园气道:“啊?还要怎么样啊?那你瞎高兴什么?”
“谈得来啊,所以高兴啊,又称呼‘你’……那你干脆以后别用‘您’称呼了,老换来换去的,明显没把我这主任当回事。”俞骏说着,像故意似的,反而扯远了。
开车的向小园突然笑了,笑吟吟地开着车,反而不焦虑了。等着她着急的俞骏好奇地问:“哟,什么个意思?真不把我这主任当回事了?不想知道结果啊?”
“你这么轻松,不就是结果吗?故意问你一句吧,还卖关子。”向小园笑道。
“瞧瞧,反骗寸功未立,骗人的本事倒见长啊,呵呵。”俞骏笑道,说话平和了。雨夜空荡荡的街上没有人迹,刻意放慢速度的向小园许久不见车驶过,她还是不放心,好奇问:“说真格的,不会有意外吧?他能看穿我们,我们可未必能知道他的心思啊。”
“男儿本自重危行,岂甘平庸负此生……跑不了,是咱们的人。”俞骏自信道。
“评价这么高啊?”向小园讶异了。
“女人看男人,花一辈子可能都看不透;而男人看男人,可能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到心里。”俞骏道。
“嗷——”向小园做了个浑身发麻的恶寒动作,不问他了。虽然不知道谈得怎么样,可俞主任和男人一见钟情的样子实在让她受不了……
无论刮风下雨,都挡不住货栈街商家门前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
青狗看看手机已经快八点了,他带着手下几个兄弟四下瞄着,等着电话来,好歹曾经是一呼百应的主儿,总不能折节主动给别人打电话不是?尽管他很想。
“狗哥,那什么杜风头靠得住吗?”有个兄弟问。
青狗点点头,道:“骗我有啥意思?老子现在又穷又横的。”
众兄弟一笑,收债行当失业之后,基本都被打回原形了,穷棍一根。又一个兄弟问:“狗哥,你以前抽奖是咋玩的?要不教教咱们?”
“也不难,设一到五等奖,只要抽,都中奖,最早是五块钱抽一下,最差五等奖也中一管牙膏。哎呀,那时候抽的人多啊,把火车站门都快挤塌了。”青狗回忆着往事,笑吟吟道。
“那不对呀,都中奖,咋赚钱?”一位兄弟问。
“抽奖五块钱,一管牙膏当时进价才五毛钱,抽一下就赚四块五。”青狗瞪着眼解释着。
又一个兄弟不解问:“那万一中其他奖不就赔了?”
“你傻呀?彩票都有猫腻呢,路边小摊还把一、二、三等奖搁里头?就是有人中,也是自己人中,晒一圈再搁回去呗。”青狗道。
众痞哈哈大笑。这办法好,还真想试试。青狗教育他们了,还试个屁,早被取缔很多年了,只要咱们学会干的,基本不是被打击就是被取缔,世道越来越艰险,狗哥说他都有点怀念监狱里衣食无忧的生活了。
确实是啊,否则也不至于听到个响声就来找这俩小钱来了。说话间电话响了,哟,还真来了。青狗接着电话,带着众人往街外走。在市场后头的大停车场里,上百辆大货车排在像迷宫一样的场地里,终于碰到了昨晚那位。
“货呢?”青狗直接问,还附加一句,“我可没钱啊。”
“教你赚钱呢,怎么可能让您掏钱,安叔的旧人……开厢。”王雕喊。
后面的货栏哗声开了,是包神星开的,从一辆车跳上了另一辆车,哗声再开,满满两大车的大包装。他招呼着众人卸货,已经租赁好临时货仓了,搁进去就行,运输找小三轮解决,市场里多的是。发货也简单,找熟悉的快递,他们上门跑得快着呢。众人看青狗,青狗点点头,一帮子开始卖力干活儿了。王雕把青狗拉过一边,然后塞给了他一个包,说有人跟他联系,回头招呼着包神星走,看来业务繁忙,还要去下一家。
青狗听得目瞪口呆,慢慢地拉开包链,厚厚的一摞钱,这来得太容易了啊,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愣着的时候,包里突然振动起来,吓了他一跳,掀开包再看,里面有部手机在响,铃声是他当年玩抽奖时经常放的那首熟悉的歌:《好运来》。
还真是好运来了,青狗接着电话,转身进了两辆车之间的空隙里,鬼祟地和电话那头商量上了……
[1]“西贝”,贾,音同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