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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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姜城子见祝久辞穷得可怜, 大发善心只取了一枚铜板作为送信的报酬,这一趁火打劫的行为着实被祝久辞鄙夷了半日。
待祝久辞恋恋不舍把好友送出宫门,站在红墙绿瓦底下偷偷抹眼泪的时候, 这才发现自己的荷包里不知何时盛了满当当的银两。
“这人!”祝久辞追出去,宫卫明刀一晃把他拦下, 他僵直站在宝刀后面, 眼看着姜城子的身影消失在尽头。
祝久辞抱着鼓囊囊的荷包与信笺回去,在红木软椅里呆坐了半日, 心情意外好转起来,倒是没再如一个月前夜夜哭着醒来。
接下来的几日,祝久辞从早到晚抱着桃花信笺不松手, 想昭歌了便闻一闻,心情低落了也嗅一嗅, 没几日过去, 祝久辞惊惶发现信笺桃香愈发淡了, 几乎嗅不到香味。
这一下子不敢再拿自己狗鼻子去糟蹋那宝贵信笺了, 花重金从某个藏宝的小太监那里买来传说中西域仙王爱用的留香帕, 好生将那信笺裹起来,供到了阆秀宫最高的宝阁顶上,日日抬脑袋瞻仰。
阿念对于祝久辞这般虔诚顶礼的行为分外不满, 日日拉着他往外面跑, 照他的小脑瓜来想, 就算要上香,也得去万佛堂供着,这一张花布裹的小破纸能带来什么福缘,哪有人日日对着一张破纸流哈喇子!
为了防止他的宝贝小主子被破纸迷惑了心智,阿念使足了吃奶的劲儿把祝久辞往外拽。功夫不负有心人, 祝久辞总算不眼馋那桃花信笺了,开始整日变着法地往渡清殿跑。
虽说渡清殿守卫森严,祝久辞是万万进不去的,但是不妨碍他从别处想办法偷鸡摸狗藏东西蒙混带进去。
可怜小阿念成了他的帮凶,跟着他一块候在御膳房外。
“安公公又送吃的呀?”祝久辞贼兮兮探脑袋。
“嘿呦!吓死老奴喽!”安公公拍着胸口弯腰,“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祝久辞掐起一丝长发看了看风向,跟着他贫嘴:“东面来的暖风呐。”
安公公哼哼一声,身后几名提着食盒的小跟班退到一旁去。
祝久辞连忙揣着荷包上前:“这不是想您老人家了,几日不见如隔三秋,连这——”他把石墩子一样的银两放到安公公怀里,拍拍那宝贝银疙瘩接着道,“它都想见您!”
见安公公没拒绝,祝久辞把阿念揪过来,从他手中拿过来小玉碟子,贼兮兮呈上前道:“听闻渡清殿里边儿那位每日只吃些素的,若是传出去误让别人以为咱们小气苛待敌国质子,咱北虢国物华天宝,将军无往不胜,何需与一小蝼蚁置气,刚巧,我午膳有一碟奶酥没吃,夹到菜里面给他送过去呗?”
安公公扑哧一乐,“旁人都言小公爷上天入地胆大包天,老奴一直没信,今日倒是见识了传言不虚,甚至本人比传闻更胜一筹。”
祝久辞垮了脸,转眼又捧上一兜子银两,眨巴眼睛看他。
安公公摆摆手,顺便把前一兜子银两还到他手上,祝久辞登时被银疙瘩沉得弯了腰。
“小公爷还是另请高明。”
“安公公啊!”
被叫魂的人不为所动,背着手抬步走了,祝久辞哭嚎着嗓子跟在后面,走出去三五步安公公突然顿住脚步:“倒也不是不行——”
祝久辞抱着银墩子呼哧带喘跟上,亮了一双眸子瞧他:“安公公且说,什么宝贝都给您寻来!”
安公公嗐一声,他低下脑袋偷偷摸摸对祝久辞道:“银两是不用了,就是那个——有没有?”
祝久辞歪头:“哪个?”
“诶,就是那个叮铃叮铃的——”安公公摩挲指尖。
“宝玉?”
“玲珑?”
“琉璃?”
“哎呦嘿,铜板呐,小公爷!”安公公被他气得不行。
祝久辞呆住,这铜板有什么宝贝的。
安公公瞧他那模样,长叹口气:“这铜板宝贵,看来小公爷也不舍得给。”
祝久辞连忙拉住他,也不管那铜板究竟为何宝贵了,将银疙瘩丢给阿念,自己从荷包里翻出最后两个铜板递上前:“这个?”
安公公笑眯眯接了铜板,对着太阳瞧了瞧,顺道把玉蝶子奶酥也收了。
祝久辞高兴,万没想到两个铜板解决了难题。搂上阿念一路悄悄跟在队伍后面,躲在渡清殿外的荒墙后面看着小太监们提了食盒进去。
祝久辞心满意足,扭头道:“你说这宫里人怎么还宝贝那铜板?”
阿念哀怨看他一眼,这宫里谁人不是用金玉琉璃宝钗头凤上下打点,从没见过拿铜板打发事的,这破铜片流进宫中,自是物以稀为贵,当真可怜那些锦衣玉食的人,被小公爷糊弄得团团转。
“您开心就好。”阿念托腮。
“甚是开心。”祝久辞踮着脚尖努力将视线越过墙头往里面张望,虽然什么也没瞧见,但就是觉得裴珩在里面定知晓有人在关心他。
“走吧。”祝久辞踮得腿酸。
二人偷偷摸摸躲过兵卫跑进小林,忽而一阵琴音破林而入,和着柔软的春风,直直拥抱身心。
祝久辞滞住步子转身望去,透过葱绿的竹林,渡清殿屋宇高耸,八角飞檐欲冲天际,绵薄的古琴音顺着窗隙翩然而来,是那日青山茶庄他与梁昭歌一齐听过的曲子。
“走吧。”
这次祝久辞没再回头。
五月中旬,空气愈发闷热起来。
祝久辞照例将一两碟精致的点心劫路塞给小太监,而后再拐道去圣上寝殿当花瓶。
福筝引着他进去,圣上还没回来。
“小公爷先用些糕点么?”
祝久辞摇头,晚膳吃得甚饱,虽说给裴珩留下了不少,自己却也一点没饿着,近来御膳房送的膳食更多了,若不是还要给裴珩送去些,自己恐要浪费粮食了。
“那便喝些甜茶,解解暑。”福筝公公端来琉璃茶盏。
祝久辞乖巧接过,耐心坐在软椅里等圣上。
天子不在,小公爷倒是可以大了胆子细细抬头观察。前几月来,祝久辞只敢低头看自己脚下一亩三分地,眼眸子都不敢转,如今总算有机会瞧瞧天子寝殿的模样。
金灿殿柱被五爪金龙盘绕,龙榻两侧垂下明黄锦绸,连镶玉屏风亦是金线黄绸的苏绣,只觉入眼尽是皇家典仪,尊贵明黄甚是耀眼。
转而看向桌案,祝久辞这才发现桃花枝不见了,宝瓶倒是还在。
祝久辞想起那荒唐梦,不自觉走过去盯着瓶子瞧,眼睛直勾勾的恨不得把空气盯出个洞来,似等着能不能凭空变出一截桃花枝来。
福筝公公小碎步跟上,笑眯眯在旁边歪头:“小公爷是瞧桃花枝么?”
祝久辞点头:“怎不见了?”
福筝显然有些惊讶:“小公爷日日陪着圣上,竟没发现这桃花枝已没了半月有余么?”
祝久辞亦有些震惊,他还真未发现。
“前些日子宫女打扫时碰翻了宝瓶,瓶子倒没碎,就是桃花枝落了出去,谁知离水半刻,花儿竟谢了,圣上便将桃花埋了。”福筝在一旁解释。
祝久辞抬头:“那宫女——”
“圣上罚那宫女在旁掘土,挖了好深一坑才停下,场面着实有些打趣,又哭又笑的。”福筝掩了嘴唇笑着回忆。
祝久辞点头,圣上宽宥厚德可见一斑。
福筝给祝久辞添上冰茶,扶着袖子在一旁道:“宝瓶中还掉出来一枚铜板,宫人们都传言是金龙吐玉,是为福瑞吉兆。小公爷若是还有铜板可要好好存着,抵万金呐。”
祝久辞彻底呆了,根本没去想圣上怎么会有他的铜板,脑回路直接歪到了爪哇国,握紧拳头悲愤暗斥万恶姜城子拿一包白银换了他万两黄金!
福筝不知晓身旁人亏了好大钱财,慈祥站在一旁耐心侍候着小公爷,慢慢悠悠秉着宫中老人常有的慈祥感慨:“也难怪小公爷得圣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若是旁人瞧见天子案前少了花枝,定是饿虎扑食争上前去,割下肉来献宝……”
祝久辞红脸打断,他可没有福筝公公说得那般风霜高洁,属实是胆小鬼心里作祟,根本不敢抬头面圣。
“宝瓶近圣,哪里敢看。”
“朕还以为晏宁胆大得很。”梅逊雪笑着进来,福筝连忙跪地请安。
祝久辞也要跪下,梅逊雪随手免了。
“近圣……”梅逊雪在案前坐下,将祝久辞唤过去,指着案前雕枝砚台问,“眼熟么?”
祝久辞摇头。
圣上又指紫毫玉杆毛笔:“这个呢?”
摇头。
“这个?”羊脂玉雕。
摇头。
圣上哑然失笑。
“晏宁这些时日瞧了些什么?”
“话本……”
福筝也忍不住笑了。
“未料想晏宁如此不关心朕。”圣上语气中竟有些难过。
祝久辞炸毛躬身:“臣不敢,臣惶恐,臣——”
“还如何?”圣上接着他的话道。
“臣——”祝久辞苦了脸,着实不知道说什么。
圣上展开奏折,取紫毫笔沾了朱红,低头写起来,随口道:“既不敢面圣,那便允你在这里仔细瞧瞧。”
福筝乐呵搬来一把黄花梨镂云软椅,戳戳祝久辞让他面朝天子坐下。
祝久辞犹豫,很快被福筝按着坐下,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若是不坐便是抗旨了。
福筝躬身退下,寝殿中只剩的祝久辞与圣上二人。矜贵的上等紫毫划过奏章,寂静大殿清晰可闻。
祝久辞如坐针毡,可又不敢乱动,只得僵着身子当雕塑,半晌过去,屁股有些麻了,偷偷瞥一眼明黄的天子,趁着那人垂眸执卷时悄悄扭了扭身子。
“晏宁可还看着?”
被抓包的人立正坐好,“看、看了。”
圣上未抬眼:“分明没有。”
祝久辞心道天子英明,他确乎是没敢看,虽二人离得近,他眼神却拐了弯朝着金光璀璨的宝殿顶去了,若是圣上问他梁檐旁画了几条金龙,他倒是能答出来一二。
“罢了,去寻你的宝贝话本吧。”梅逊雪又取来一折奏章,彻底放弃了让某人见圣的想法。
得了天子宽赦的祝久辞感激涕零跑开,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话本滚到角落,一边暗戳戳盯话本,一边对圣上的大慈大悲痛哭流涕。
圣上不再说话,低着头批奏章,脸色有些落寞。
祝久辞自然不相信落寞神色会出现在天子脸上,自己念叨着眼花,复又看起话本。
烛火燃过半腰,祝久辞闻声抬眼,圣上捻那宝碎已有半刻有余,想来是遇见难解之处许久。这一点是祝久辞几个月来发现的,饶是他不敢抬头面圣,耳朵听闻的声响却是阻不住的,凡是遇到疑难,天子便爱摩挲宝碎,寂静殿堂里窸窸窣窣响,像极了鸟雀偷食粟米。
祝久辞抬眼看过去,正对上天子目光。
梅逊雪露出笑容:“过来。”
祝久辞颓丧跑过去,“圣上。”
“听闻小公爷散播流言的本事无人能及?”梅逊雪捻着铜板歪头看他,显然没安好心的模样。
祝久辞麻了,从头到脚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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