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化蝶.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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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无常会是个女人，这事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那日大婚，黑无常穿着红衣裳，白无常穿着黑衣裳，十分般配。兰桥以公务繁忙之由不曾亲来，只叫小厮送来贺礼。无常抱怨他不念交情，日后定要罚他千百杯，身旁的无常夫婿一连几个好说，充满宠溺。”

“我深知一往情深的滋味有多难受，带着兰桥那份难受，我更是难受地缩在角落，食不下咽。父亲素来心大，看不出我的低落，只不断往我碗里夹菜，说我瘦了该多补补。我想离开，却被无常一把按住了肩膀，她喝醉了，缠着我非要灌我酒。她说兰桥不仗义，便罚我替他喝。”

“我平时我总能听见乞鬼在街上叫唤，今日黑无常又打败了哪位妖君，正在天子殿狂欢呢。想来她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在场的皆敬畏她几分，便是父亲不好驳她的面子，连饮三杯让无常饶了他无用的女儿。只我说不必了，无常罚几杯我便喝几杯。”

“酒那样辛辣，我实在讨厌它的滋味，可这是罚给兰桥的酒啊。我为他喝酒，听着是多么亲昵。我一杯接着一杯，宾客皆为我叫好。人人都很高兴，我却不知为何，又开始伤心。”

“人人都说酒醉糊涂，我醉后竟觉万分清醒，清醒到连自欺欺人都再不会。父亲总说花养了十三年都会有感情，何况一个娇滴滴，红艳艳的鬼呢？可父亲不知道，那日我虎头虎脑劝慰他，兰桥愣了半日，眉头都皱起来了，临了只说了三字，不必了。”

“我知他是叫我不必劝他，也不必抱侥幸之心。便是再来十个十三年，百个十三年，他不喜欢我便是不喜欢我，日久生情放在他那，便如凡人要摘月一般荒唐。”

“我酒越喝越多，心也越来越伤，抱着仅数面之缘的无常，眼泪止不住地流。我求她千万不能和离，便是魂飞魄散也不能和离。话说得乱七八糟，哭得也莫名其妙，便是父亲也看不下去，叫人将我拖到后院醒酒。”

“父亲骂我不知轻重，坏了人家昏礼，命我亲自带着果酒，向无常夫妇赔罪。那几日我闹得笑话太多不敢见人，便拐了小路翻过阴山道，半途却遇见仓皇的白无常。我将父亲手酿的果酒交给他，表示自己的歉意。他却异常紧张，问我到此已有多久？”

“我举着酒，‘不久。’”

“他推着我，眼睛不断地往树林深处望去，‘那就快走，不要停留。’”

“‘......无常你的酒！’”

“‘快走快走。’”

秋辞问道：“他在怕什么？”

“阴山道上除了他我，谁也没有，我那时以为他要办什么大事，恐我误他，便抱着酒坛，听着酒声哐当哐当，踏上回家的路。而后，我便完了。”

“白无常死了，他们都说是我杀死了他。”

“酆都大帝亲自带兵拿我，父亲再有心救我也没用。我被扔在阎罗殿受审，酷刑加身，痛入灵魂。我曾已死过一次，可当时我未尝甜果，不知世间美妙，如今我断是舍不得那玉树兰桥，害怕地在黑暗中苦苦求饶。”

“他们逼我认罪，逼我承认杀死无常。可我没有，绝对没有。”

“可他们不信，便是我那亲生父亲，也来劝我，‘你若真实做了，那便认了吧。你死了，为父也跟着你一块死。’”

“我呆呆地看着他，许久不能说话，而后便突然明白，歪着头笑道：‘你不会死。你逼我认罪，是为了与你表妹双宿双栖，父亲你实在太狠。’”

“我靠不了自己，也不能再靠父亲，只能寄望于远在瀛洲的兰桥，只盼他快快回来，救我一救。他是那样聪慧，定能寻到证据为我开脱。我满怀希望地等，等来的却是个如堕地狱的消息。黑无常不忍永别，跳下奈河而魂灭。”

“奈河分明是忘川的支流，为何忘川水清澈见底，而奈河的水却能吞魂吃魄，鬼跳进去会消失得连根发丝儿都不剩。我虽未害死白无常，黑无常却是带着对我的恨赴死，兰桥铁定也恨死我了。”

“我打算认罪，管他永无轮回也好，魂飞魄散也罢，这些都不会有面对兰桥恨我的眼神可怕。”

“娘子，你也知道上天最喜折磨人的。我不想死的时候，他步步逼我去死，可当我不想活时，他又逼着我苟延残喘。有人背着我，逃出了阎罗殿。他将我带到黄泉路，指了指不远处的鬼门关，只让我快走。冥界虽不见阳光，却不见得一点都看不清。那个发福的身影高大似一座山，为我挡下了满阴曹的鬼差，劈开一道生路。我有些哭笑不得，他平日里光坐着就喊累，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能背着我走了那么远的路。”

“他将一包装满金银的包裹塞给我，嘱咐我务必躲开阴兵，等他为我翻案接我回家。”

“他踉踉跄跄地转身往回走，我急着问道：‘父亲，你就当真没话要与我说么？’”

“忘川河上行舟如叶，鬼影朦胧。父亲摆着手让我远去，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了过来，‘榕榕，为父是个胆小鬼，此生违法乱纪之事，只做了这么一件。’”

“走出鬼门关后，我往北走了数日，途中闻幽魂窃语，罗浮鬼帝因私放罪女，知法犯法被处了极刑。临刑前，他挟持判官逃进了一座红楼。那红楼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被他关了十三年的疯女人。”

“鬼帝杀了她，而后举剑自尽。三魂七魄，散得干干净净。”

“我父是罗浮鬼帝，我是榕城县主，我的心上人叫兰桥，是阴间的判官。这便是我的故事。”

天亮了，人间兰桥与他母亲请了安，正缓缓朝园中走来。宋榕隐了鬼身，秋辞也遁地离去，回到城隍庙，问起了那段往事。

城隍爷用绸布裹着胡须，长叹一气垂目道：“那时我才入冥府，便遇上了阴间这场大乱，冥界逃走了许多鬼，其中就包括重州。我记着清楚，酆都大帝封锁五方鬼城，万千阴兵走上阳道，撒下天罗地网缉拿宋榕。只后来不知怎么，冥界突然撤走了大阵，便是有鬼差寻到了榕城县主的踪迹，上头也无动于衷。”

秋辞道：“所以你知道宋榕在仙居。”

城隍爷看了她一眼，笑着点了点头，“她果真是个讨债鬼，阴间时便缠着兰桥，到了阳间竟将自己变成一颗树，害他讨不到媳妇。我平素就不喜管闲事，反正她也没闹出人命，便由着她闹，不过那兰桥脾性是真的好，她都闹成这样了，竟还有那闲情雅意靠着大树喝茶呢。”

秋辞问他，“兰桥如何会转世？”

城隍爷道：“据说是弄丢了勾魂笔，被罚一世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