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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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镇北住了几日, 阿媛习惯得很快。这里白日热闹, 一到傍晚无论这日生意好坏, 每家每户都会按时收工, 夜晚很宁静, 能听到风吹动柳枝,和鱼涌出水面的声音。
最让人放心的是这里的治安, 日间有巡城队,又有监市铺镇守,晚间有打更人,比起从前在镇南, 实在好上太多。
阿媛的糕点铺子也开张了,起初她担心老客人们找不到地方, 便让颜青竹先别慌着把镇南的宅子出售, 又在厨房后门的招牌下贴了一个告示,上面写明了新店迁于何处。
开张几日,倒有几个原来的客人来光顾,主要客人还是换做了镇北居民。
约莫两个月后, 原先的客人差不多都来光顾了。因着糕点并未涨价, 客人们也不用再在拥挤的小埠头上等待了, 大家都觉得方便许多。
新老顾客相继光顾, 阿媛原本担心没有生意,想不到却一时忙碌起来,可她现在又想多过几天安逸的日子,与颜青竹生养一个孩子, 过相夫教子的生活。
于是店里的事情,多交给焦喜梅打理。焦喜梅已经熟练掌握了多种糕点的技艺,又能得体地招呼客人,只是算账方面仍旧捉襟见肘,需要阿媛在一旁不时提点。
颜青竹的伞铺也做的顺风顺水,以前只有伞坊,所做的生意多是批发,现在在铺中,零售和批发都可以做。因为有铺面,名声也比从前响一些了。
时至暮秋,镇南的宅子收取五十五两银子盘了出去。当初盘下加上修缮,共花了四十多两银子,如今算起来,倒是小赚了七八两银子。
本来镇南的宅子转手盘出去是赚不了这么多的,全因厨房那处住宅式铺面已被做得火热,如今虽不卖糕点了,但它曾经门庭若市的场面历历在目。有心人想着把这处盘下来,利用这窗口做自己的生意,这对没有多少资金却又想做生意的人来说是个顶好的法子。
问的人多了,颜青竹就抬高了价钱,最后让个痛快人盘走了。
只是阿媛不禁感慨,连房子都卖出去了,当初偷盗的案子却没有眉目。大抵镇南这种地方,十户九贫,案子能不能了结,贼人能不能被抓到,根本就是失主自己的事情,官府才不会上心。
阿媛倒不介意其他财物,就是那块玉佩,是母亲的遗物,若能追回,方了心愿。
说起玉佩,阿媛又想到去京城寻亲的事情,一年多以前,她与颜青竹商量过去京城寻亲的事情,说是等生活安稳富足了就去寻亲。
她原本想着那得是好几年才能达到的生活,却不想才一年多她就过上了梦寐的生活。
那如今是不是该去寻亲了?阿媛这么问过自己,答案却是并不那么急于去的。也许时间拖得越长,念想越是薄弱,更何况她已有了新的生活,家里两个店铺又都忙得不可开交,一时撂开辛苦经营的一切去寻亲,在现在的她看来,似乎不太划算。
因而寻亲的事情,这些日子以来,她未再与颜青竹提起过。
可心里还是存着一点纠结,于是莫名总盼望那玉佩能找回来,好带着它去与亲生父亲相认。
如今搬了新家,玉佩也没有找回来,阿媛慢慢就不抱什么希望了。甚至觉得,找不回来,是不是上天刻意安排,让自己不要再对过去抱有幻想?
毕竟京城茫茫人海,找一份十多年前的牵绊,可不容易。
……
初冬时节,水上有了朦朦的雾气,两岸相隔至多十丈,看对岸却均觉如同矗立在幻境之中,仙气缭绕。
今年特别冷,有经验的老人说,到了深冬,恐会下雪。
枕水镇一带,与北方相比,冬日下雪的机会并不多,大约数年遇到一回。
阿媛的印象中,薄雪覆盖的枕水镇是非常美丽的,有些期盼着深冬来临,和颜青竹一起,到埠头下砸个冰窟窿垂钓,或者把天井处的积雪扫拢,堆个雪人,插一个红萝卜做鼻子,再插两串糖葫芦做手。
这日,天气有些阴冷,人们裹上了厚厚的棉衣或皮袄。风呼呼地吹着,脸都被刮得生疼,街上没什么行人,自然也没了生意。颜青竹便与阿媛商量不如早些关门,邀巴瓦蓬与刘靖升来自己家里吃饭。
阿媛自是应下。
巴瓦蓬倒一直与他们来往不断,倒是刘靖升自春闱后鲜少露面。
莫不是春闱落榜,心中失意,耻于露面?可阿媛一想到从前在镇南宅子里他说过的话,可见得他不是个执着于功名的人,春闱落榜,只怕他并不会十分介怀。
那么这阵子鲜有交集,只怕是他忙于俗务吧。
这日相请,刘靖升倒是与巴瓦蓬前后而来,一袭锦缎做的棉袍把刘靖升从前偏瘦的身子包裹得多了几分魁伟,却又掩不住满面春风得意。
对此,颜青竹倒好奇起来,席间问起他得了什么喜事。
从来厚脸皮又没遮掩的刘靖升却笑而不答,倒是巴瓦蓬道出了缘由。
原来刘靖升已经在不久前订婚了,这些日子忙着与未婚妻花前月下,这才疏远了诸位朋友。
巴瓦蓬这么一说,刘靖升倒不好意思起来。颜青竹实在好奇,忙问他是哪家姑娘。刘靖升支吾着不作答,颜青竹又转而问巴瓦蓬,巴瓦蓬却摊着手,说自己也不知道,连订婚的事情都是再三逼问才套出话来。
颜青竹与巴瓦蓬二人责怪刘靖升不够意思,刘靖升却难得认了错,却只说,不管是哪家姑娘,到时候他们就识得了。
二人哪肯罢休,端起酒杯,直言要把刘靖升灌醉,让他酒后吐真言。
最后,刘靖升真的醉了,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梦里没说出未婚妻的名字,倒一直在说什么明礼,对不起之类。
颜青竹与巴瓦蓬也是半醉着,没在意刘靖升说什么,阿媛却听明白了,心知他还对从前的事情耿耿于怀,不由叹息。
阿媛吩咐喜梅给三人熬了醒酒汤,待都清醒得差不多了,又让铺子里留下的伙计送了刘靖升与巴瓦蓬回去。
颜青竹在阿媛的搀扶下洗漱,回卧室更换了宽松的中衣。
屋子里烧着银碳,窗户上换了羊角明瓦,一室如春。颜青竹喝过醒酒汤,又躺在温暖的房中,顿时酒意醒了七八分。
感觉到娇妻宽衣解带坐到自己旁边,又探头去吹床头柜上的羊皮灯盏,颜青竹忙一把搂过她——他向来不喜欢在一片漆黑里与她交融。
阿媛刚吹出一口气,烛火扑闪着还未熄灭,她就跌到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颜青竹笑得暧昧,“娘子,今日是我们算下的好日子。”
他提醒着,以表明他没有忘记,绝不会因为今天宴请了客人就耽误了良辰。
自从阿媛与他提过生养孩子的事情,颜青竹便上了心。其实他觉得两个人的日子还没过够呢,总听焦三柱说秀儿生完孩子以后,每天嘴里念叨的都是孩子,连他这个丈夫忙得累得半死,她也不关心了,想要每天回家有口饭吃,还得指望自己老娘。
颜青竹觉得这样的生活太悲惨了,也会担忧阿媛将来会不会也变成这样。不过他想想又觉得不会,毕竟人和人不一样。自己的媳妇儿和秀儿怎么能一样。
如果媳妇儿想要孩子了,自己也该配合他。想到要是能生个女儿和她一样聪明美丽,也是很美好的事情。
只是前段时间伞坊赶了几批货,颜青竹自然又要常往那里跑。再者,新来的工人上手不熟练,老工人怕被抢了饭碗,也不会用心教。颜青竹为了让他们安心留下来,少不得亲力亲为做示范,如此每日沾染大量桐油在所难免。
加之他听从阿媛的建议,去问了几个大夫,得知这桐油虽不至于让妇人滑胎,但确实是带有一定毒性的。虽说大夫都说是误食才会中毒,普通接触并不会,甚至还有用桐油治疗外伤的记录。颜青竹却不管这些,他只记得两个字——有毒,有毒!
之后他变本加厉,只要在伞坊沾染桐油,回家必要沐浴良久。而且又恢复了算日子的生活,若是日子不对,他宁愿忍着,或者就用用那些个价值不菲,越用越少的鱼鳔套子。
这倒让阿媛有些后悔,本来想让大夫为桐油辟谣的,没想到让他恐惧至斯。
当然,颜青竹害怕的不是自己中毒,就是怕会影响阿媛和将来的胎儿。
阿媛觉得颜青竹面对此事,过于敏感忧虑,却又知他从小有丧母之痛,难免杯弓蛇影。
可颜青竹并没忘记要孩子这件事,他已几日没有沾染过桐油,又知道今日是阿媛算好的日子,自然不愿让她失望。
再说,阿媛听颜青竹发出暗示,却只是淡然一笑,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取了一个半透明,圆形开口处系着细软丝带的套子来,朝颜青竹扔去。
颜青竹下意识接过,却大惑不解。
“你算过今日是受孕的好日子,怎么又拿出这东西?”
阿媛笑道:“暂时还得用一段时间。”
“为什么?”颜青竹眉头紧锁,忽而又展颜一笑,难道媳妇儿又改变主意,不想这么快有孩子?也是,急什么呢,刘靖升比自己大,都才定亲呢,自己晚个一年半载没什么要紧。
阿媛正色道:“巴瓦蓬跟你说的去南境做生意的事情,你觉得如何?”
巴瓦蓬在席间曾提议颜青竹与刘靖升一起去南境做生意,刘靖升要忙着将来成亲的事情,暂时没有这个打算,而颜青竹想与阿媛商量,便没有立即作答。
巴瓦蓬在汐州最大的船坊订购了一艘两层多桅帆船。如今朝廷开了海禁,又改了税制,不少贫农进城务工。可毕竟城镇需求有限,这些人中仍旧有找不到饭碗的,于是到南境务工成为新的渠道。
巴瓦蓬想的,正是招一批有志到南境的中原人。而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船务,他也是第一次涉及,因而想让刘靖升和颜青竹来协助。
这一听便是个赚钱的好机会,是巴瓦蓬在求着给他们机会。南境土地肥沃,阳光充足,雨量充沛,十分适宜耕种水稻等作物。然而南境人普遍耕种技艺拙劣,若是江南一带的农人愿意迁徙过去,在当地耕种,恐怕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巴瓦蓬来自南境交罗国,他的家族在当地拥有大片可耕种土地,又常年发展海上贸易,如果能招到聪明又勤劳的中原人过去,无论务农务工,都会有极大收益。颜青竹明白与他合作是什么概念,自是心动不已。
此刻,颜青竹认真想着,道:“老实说,我还是挺想去的。不敢说自己多有能耐,但与人打交道的事情,适合我做的。还有,这次我们可以做上几千把伞,运到南境去卖,巴瓦蓬说了,我若愿意去,他不收一份钱,帮我牵线搭桥,赚的钱都算我的。回来的时候,再拉一些黄花梨木和贵重的香料过来,必得大赚一笔!再者,我也想去外面见识见识。”
这些日子总听巴瓦蓬讲起那个西方世界的趣事,颜青竹一天天觉得外面的世界当真广阔无垠,他长这么大却连汐州都没有离开过。他有些羡慕巴瓦蓬,走南闯北,跨海经商,见识广博。
西方世界他这辈子大概是去不了了,可是南境,却是跨出国门最近的一处。巴瓦蓬也时常讲起那里——稀奇的水果,茂密的丛林,海边的沙滩。
椰林树影,水清沙白,不知那又是个怎样的世界。
颜青竹说得有些兴奋,想得有些入神,酒意已荡然无存,却有些忘记了刚才是在谈论要孩子的事情。
阿媛点头笑道:“我觉得你说的非常对,所以咱们还不能有孩子。”
巴瓦蓬说,开春就要去南境,如果现在有了孩子,还等不及她生产,颜青竹就离开了。虽说现在船业发达,海难甚少,可万一他有个什么事,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只怕伤心欲绝。
颜青竹愣怔片刻,这才将生孩子和去南境的事情联系起来。
“阿媛,我刚才三分酒意未醒,忘记这两个事情是有莫大关联的。你若有孕,我自当相陪,怎还能想着去南境。说出刚才那番话,实在对不住你。”他把那鱼鳔套子放进柜子里,今日谈及这等大事,倒一时没了兴致。
阿媛却摇了摇头,“我的意思并不是阻止你去南境,我希望你去,这种机会并不是人人都能遇到。从前朝至今,海禁已有近三百年的历史。如今一朝开放,就被我们遇到,何其幸运。只是如今涌入南境的中土人越来越多,我想朝廷不会放任自流,迟早会对平民出海加以约束。或许那是数年之后的事,也或许就在眼前。做生意讲求一个先机,我们之前做‘楚腰’,卖绸伞,投资石印,能成事也多归于先机二字,此次去南境,想来也是同样的道理。其实,我们还很年轻,生养孩子以后多有机会,但有些机会,往后未必还摆在眼前任我们犹豫。还有……我,也想跟着你去。”
颜青竹差点以为自己的酒还没醒,“你也想去南境?你一个女人家,如何受得了海上风浪?”
阿媛道:“我知道我的身子弱不适合出海,而且我们在镇北的生意才刚起步,若你走了,我不留在这里,只怕不让人放心。可是,航海毕竟凶险,我想陪在你身边,不管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
颜青竹看着她,心里一暖,却又蓦然觉得欢欢喜喜的事情竟被他们谈出了几分伤感,忙笑道:“这事情先不急,巴瓦蓬要开春才出海呢,我们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考虑。”
阿媛亦觉得,今天就一起表明态度,有些不切实际,就算现下决定了,开春后也可能因为其他事由反悔,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遂不再讲这事,颜青竹讲了一些从巴瓦蓬那里听来的趣事,终于把阿媛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