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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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交货日期只有五天了。
这日, 颜青竹在伞坊交代了一些事情, 让几个领头的工人看着,便又往家里赶。
这十天,他生活的步伐皆是如此, 待在伞坊的时间少了, 待在家里的时间倒多了。
小小的埠头上站满了人, 水下泊着的小船连成了一条绵密的线。
“老板,你给看看,我这两把‘楚腰’都是新买的。”埠头上站在最前面的一位女子, 将两把伞递进了窗口。
颜青竹看了看, 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这两把伞不错,可以给您换一把绸伞。”说罢,向旁边的阿媛示意,阿媛便递过一把绸伞来。
女子接过伞,欣喜地点点头, 又道:“听说你们家糕点也挺出名, 我这么大老远过来,又排这么久的队,光换伞可不划算,不如再给我包些糕点吧。”
焦喜梅马上招呼道:“姑娘喜欢什么口味的糕点?你挑着,我替你包起来。”
另一边,一个老妪凑了上来,愁眉苦脸地看着阿媛道:“哎哟哟, 老板娘,自从你家这里又多了换伞的生意,老婆子买糕点比从前等的时间还要长。”
阿媛忙笑道:“秦婆婆,真是不好意思,这伞便只换今日了,明日不会有这么多人排队了。您看您要哪种糕点?待会儿我多送您一个新做的梅菜肉饼。”
秦婆婆这才满意地笑了。
周围换伞的人听说明日不换了,都庆幸今日过来了。
近日换伞的人络绎不绝,这一带的水路都多了许多划船而来的卖花娘和卖茶娘,倒是比四海酒家被包了场子还热闹几分。
傍晚闭门谢客,三人将这段日子用绸伞换来的“楚腰”都摆放在天井处,将几把有破损的伞都挑了出来。
换伞持续十日,最初无人问津,最后却异常火热。而从头到尾收到的都是簇新的伞,略有破损的,只有几把,把伞柄抽出来与新的伞体相接便好。因着有破损的伞都是三把或四把才能换一把,而‘楚腰’的出现是近一两个月的事情,根本没可能让很多人同时凑到几把都有破损的伞,这个规矩只不过为了吸引更多人来换伞,实际与空文无异。
这是阿媛与颜青竹早就算好的,总之是折不了本的。
三人将簇新的伞罗列好,然后每个人都站在不同的位置,把伞默数一遍。
“一百六十五把!”焦喜梅当先雀跃道。
阿媛眨眨眼,“我数出来是一百六十七。”
颜青竹笑道:“我也是一百六十七。”
“要不再数一遍吧。”阿媛道。
焦喜梅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一定是我数错了,我记数字什么的,特别笨的。”说罢,她又气恼自己毫无长进。
颜青竹替她打了圆场,“这也说不准一定是你数错,不过少个一两把倒不用计较,反正数量是够了。伞坊那边做好的一百五十把伞也晾晒好了,明日便可装箱。明日我让工人来家里搬货,到时候再点算一遍就是。”
阿媛嗯了一声,面带喜色道:“总之,这次按时交货,不用赔三倍定金,加急费照拿,又探出绸伞的销路,连带着糕点生意都变好了,真是好事连连!”
焦喜梅拍手叫好,“阿媛姐,你真是太聪明了!我要有阿媛姐一半聪明,弟弟妹妹将来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阿媛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这不见得是聪明,只是有了做生意的经验,慢慢地就能往这些方面想,平时肯花心思,才能在关键时刻有主意。喜梅你才多大,将来累积了经验,定是个做生意的好手。”
焦喜梅点点头,暗下决心要跟着阿媛与颜青竹多学东西,若是哪天家里逼她嫁人了,她也坚决不从。
颜青竹笑道:“等明日把这些伞的刻印都换成我们伞坊的,再将灰尘清理一遍,就大功告成!我明日回来的时候买上一些甲鱼,河蚌,青虾,毛蟹,咱们做一桌河鲜宴,好好庆祝一番!”
焦喜梅欢喜地赞同,阿媛却嗔道:“这些日子可累惨了人了,要做你做,我可不做。我和喜梅就等着看你大显身手了。”
焦喜梅噗嗤一笑,颜青竹皱眉道:“娘子可真是为难我了,从前在山上我还能勉强做给自己吃,如今天天享用娘子的好手艺,我那点煮食糊口的本事哪还能拿得出手?”
阿媛一噘嘴,没理他。
颜青竹知她是打趣,却也晓得她近日辛苦,笑道:“那咱们谁也不用做,明日上四海酒家去!”
“这倒不错。”阿媛满意地笑起来。
晚间,夫妻两人回了卧室,为方便商议事情,一人一头在床上躺下。
颜青竹道:“换取一百六十多把‘楚腰’只用了八十把左右的绸伞,还有四百多把绸伞可以卖。我看,换伞已经让绸伞打响了名号,而且别人都知道是家里的这处糕点铺在换。明日开始不换了,我想还会有人过来问,不如绸伞接下来就在家里卖吧。”
阿媛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卖伞的同时还带动糕点生意,一举两得。”
颜青竹问:“那还是卖两钱银子吗?会不会贵了些?”想到之前就是卖二钱银子,几天才卖了两把而已。不能热销,便不能赚快钱,清不了库存,还要多付出保存消耗,不如稍便宜些,以便快点卖完。
阿媛知他心思,笑道:“我想应该没有问题。毕竟有不少人愿意买两把新的‘楚腰’来换绸伞,连带着‘楚腰’都涨价了,绸伞卖二钱银子差不离了,说不定这一卖呀,很多人觉得虽贵了一些,却比换方便不少。若我们卖得太便宜,比两把‘楚腰’加起来的价钱还低,那这些日子来换伞的人岂不觉得辛苦白费,没捞到划算,觉得咱们伞坊搞噱头罢了。”
颜青竹思忖一瞬,道:“这倒也是,若卖便宜了,换伞的人一定叫屈,对我们名声不好。”
阿媛又道:“也不必担心销路的,刚开始人家嫌贵,如今人家算算,觉得不比换伞贵多少,反而能接受了。人的心思就是这么怪,给个对比,反而觉得并不贵,其实,价格又没有变。”
颜青竹笑笑,起身坐到与她一头,捏了下她水润润的面颊,“娘子越发聪慧,倒显得为夫无用了。”
阿媛嘻嘻笑着,睨了他一眼。
颜青竹觉得小娇妻媚眼如丝,别有深意,忍不住往她唇上吻去。
直吻得阿媛娇喘嘘嘘,情不自禁,伸出纤细的指头去拨他的胸口的衣襟。
颜青竹得逞似的一笑,谁说他无用的,他可是有用得很。
……
镇西于记木材行,门可罗雀。
自打伐不到紫竹后,生意少了很多。于大郎不禁焦急,和掌柜在内室商量办法,留下伙计在店前看着。
李幼蝉也有些心慌了,若是家里生意不好,她的吃穿用度怎么办?
她待在家中烦闷,想去姐姐那里走一走,可想到姐姐问起生意,她不好作答,便又作罢。
这会儿望着窗外风景解闷,不巧正瞧见一柄柄绸伞从楼下街道接连拂过。
听伙计说,最近绸伞不换了,开始卖了,生意仍旧好的不得了。
李幼蝉对比自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店里无人光顾,伙计在一旁打瞌睡。忽地听见一阵脚步声,心想着终于有客人了,立马打起精神。
却见来人不是什么老板模样,而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伙计擦了擦眼睛,他记性好,很快认出这是颜老板家的丫环,唤作喜梅的。
焦喜梅提着一捆什么东西,面上带着客气的笑意,见到伙计,赶忙打了招呼。
“小哥,还记得我吧?”
伙计从柜台后站起来,笑道:“记得,记得,你是颜老板家的。”
焦喜梅笑道:“记得就好。”又将手上提着的东西放到柜台上,“这是我家老板和老板娘送给你们东家夫人的礼物,还请小哥代为收下。”
伙计眼前一亮,这才看出这捆包得精致的东西是伞,从露出的流苏还能猜测出,是颜老板家里正卖得火热的绸伞。
伙计心下明了,前段时间东家夫人让自己送去“楚腰”,这会儿人家送来绸伞,是答谢,是礼尚往来。
伙计呵呵笑着,替自己东家道了谢。
这时,焦喜梅又道:“小哥不必相谢,这是应该的。我们老板还让转告你们东家夫人一句话,请小哥记下。就说,多亏了夫人上次雪中送炭之情,让我们老板娘深受启发,想到了以伞换伞的办法,也才有今日绸伞大卖的好光景。大恩难以言谢,只能送几把绸伞作为薄礼。”
伙计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东家夫人竟出了这般大力,那收下这捆二钱银子一把的绸伞,自是理所应当了。
“我记下了,记下了!”伙计欢喜道。
晚间,李幼蝉独自坐在卧房里,看着一捆绸伞,气得牙痒痒。
这是反过来对她示威了?李幼蝉一把拍在桌上,纤纤玉指瞬间疼得紧缩一团。
因为自己送伞过去,才让人家得了启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这么说,让自己悔恨的。但这目的确实达到了,她就是后悔了,干嘛当初要送伞过去?让他有了机会反将自己一军。
李幼蝉看着雅致轻盈的绸伞,再也不觉得它们好看了,将其抡起,往门口走去,像扔腌臜一般,将伞扔向楼梯。
总之,眼不见为净!
这时,在楼下刚清完账目的于大郎正上楼来,那捆伞刚好落在他脚边。
他叹口气,没有拾拣,径直上楼去。
屋里的李幼蝉已经宽衣缩在被窝里,看到于大郎进来,斜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于大郎也难得没有讨好地对她笑,讨好地唤她的名字。
于大郎冷脸的样子让李幼蝉感到奇怪,见他还是白日里的装扮,连拖鞋都没换。
她撇了撇嘴道:“你在下面搞了半天,怎么还没洗漱?”
于大郎低低答道:“算账呢。”说罢,他已走到床前,抱起了自己的被子与枕头,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做什么?!”李幼蝉厉声道,同时大惑不解。他今天这是吃错药了么?
于大郎没回头,边走边道:“我去客房睡。”
李幼蝉心中一紧,莫不是他猜到了什么。可她又不能直接问他,万一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呢?
她飞快地从被窝里钻出来,踩着绣花拖鞋几步冲到于大郎跟前。
“你……你睡客房做什么?”
李幼蝉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太温柔了些,她对于大郎可重来没有这样过,于是,她又换了平常的口气,道:“我还没问你店里的事情呢,最近生意不好,你就没个打算?”
于大郎平静地看向她,“我有打算,我打算把铺子打给别人,我明天就贴张告示在门口。”
李幼蝉眼睛一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我辛辛苦苦给你张罗的生意,你不做了?”
于大郎弯了弯唇角,李幼蝉觉得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特别可恨,却一时不敢像从前那般张口就呛他。
“我知道是你辛辛苦苦张罗的,所以我想过了,这铺面市口好,加上屯了不少货,打出去能有不少钱,比我们当初盘下来还要贵些。总之是不亏了,钱全归你,我一分不要。你不愿打铺子也行,我明日回去了,掌柜和伙计都还留在铺子里,你有什么打算,直接找他们商量。”于大郎在李幼蝉面前,很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李幼蝉傻了眼,语声变得吞吞吐吐。
“你……你说什么?你不要铺子了?”他的意思,好像是说,他连她也不想要了?
“于大郎,你翅膀硬了不是?你凭什么这么干?”李幼蝉捏紧了衣角。她就算做了什么他看不上眼的事情,他也没资格跟她说这种话。
就算这日子不过了,也是她把他扫地出门,怎么轮到他先开口了?
“凭什么?”于大郎冷笑一声,“你一次次地针对颜记伞坊折腾,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都嫁给我了,心里还记挂着别的人,我还怎么过?”
“你胡说什么?!”李幼蝉用尖锐的声音掩饰自己的心虚。推测而已,他有什么真凭实据?自己又没有私下去找过那人,谁还能说她不守妇道了?
于大郎呼出一口气,尽量保持着心平气和。
“我没有胡说!自打上次你让伙计送了伞去人家家里,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找你姐姐旁敲侧击地问过,她也不知道你与人家有什么过节。我想着他家夫妻两个都是你的同乡,你姐嫁到镇上不知道。我回家给岳父岳母送东西时,他们也说不知道,想是要替你隐瞒的。还是陪你哥喝酒时,他半醉着说漏了嘴,我才晓得……原来,原来你从前对人家有意思!直到现在还心下不平!”
被戳穿心思的李幼蝉有些气急,“一个穷匠,我能看上他?别说他了?就是你我也看不上!”
于大郎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里面好像噙着些水液,眼白上多出了丝丝血红。
他强忍着垂下眼,吸了吸鼻子,道:“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所以,你也不必再委屈自己,咱们还没有孩子,你要再嫁并不难。明日我们就回去找里正,我与你和离吧。”
说罢,于大郎抱着乱哄哄的被子枕头,再不留恋地踏出门去。
李幼蝉望着他的背影,瘫软地缩到地上。
和离?凭什么和离?她又没有去勾搭男人。
但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有些害怕了。那个一直臣服于自己脚下,把自己奉在心间的人,突然改变了主意,觉得自己可有可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幸得了蛇精病,到底是可怜,还是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