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她曾叫的每一声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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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灯火下, 一只精巧别致的六面小坠子悬在沈慕仪眼前。
沈慕仪双手接过坠子拿在手里把玩,发现那还没有拇指指甲盖的小玩意儿竟是有轴心可以转动的,她惊道:“旋机锁?”
师柏辛将沈慕仪往街边推了一些, 挡着街上经过的百姓,道:“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沈慕仪随意转了几下,感叹于这样小巧的东西还能做得这样灵活, “你何时做的这个东西?手艺也太精湛了。还有这材质……”伸手掂了掂,道, “非金非银也不是玉石。”
“那日见你玩旋机锁, 我猜你喜欢, 所以特意寻了位西欧国的工匠仿着旋机锁的样子做了这个。”
沈慕仪拿起链子, 将旋机锁坠子轻轻晃了两下, 又双手握住,道:“我喜欢, 我可太喜欢了。”
说着,她将坠子放在颈下, 却摇头道:“这么别致的东西光带在脖子里不好,我得给它安排个好地方待着才是。怎么想到要送我东西?”
“原准备等你生辰时再送, 但我估算时间, 怕是赶不及回上京,便趁今夜给你。”他慢慢往前走, 见沈慕仪跟上来才道,“二十冠礼是大事, 你当真不准备办了?”
沈慕仪作为大胤女帝,冠礼规格自国朝最高,可为其加冠的理应是沈望,依他们的父女关系, 只怕到时候沈望未必会出席,她不想自讨没趣。再者,她要在南方兴修水利需要巨大的钱财支撑,这些虚礼,能省则省吧。
察觉到沈慕仪低落的情绪,师柏辛牵起她的手,道:“跟我走。”
还未做好准备,沈慕仪就被拉着重新走入喧嚷人流之中。
她在这市井红尘中长大,过去听的都是这些重叠在一起的喧嚣,虽听不清,却能将她的心填得满满当当,感受这时间繁华鼎沸,处处精彩。
她的手里还纂着他送旋机锁坠子,他的手又将她包裹,即便是天热得已让她出了一身细汗,她却丝毫不排斥来自他温度,反而情不自禁地跟在他身后,连走过何处都未曾留意。
两人一起穿街过巷,走过绮丽灯火,穿过热闹人海,却也没走出这一片夜色欢愉,停在一处高塔下。
高塔名曰“临仙”,是城中最高的建筑,今夜若是登上高处,能将城南灯海尽收眼底,与身处闹事,灯光加身的感受完全不同——
最重要的,这塔曾是沈慕安心中所向,是她最敬爱的大皇姐一直想要来的地方。
塔下早有不少百姓为登高一睹城南夜景聚集到此,众人有序登塔,一切按部就班。
沈慕仪几乎抱着师柏辛的手臂慢慢往塔顶走去,每到一层,她都要往塔外张望,分明是一样的场景,可她瞧见的每一眼却仿佛都不一样。
队伍走得不快,可最后到第十层时,沈慕仪有些小喘。她拨开人群,拉着师柏辛站到栏杆处,放眼塔下的迤逦灯火,从光明一直蔓延到远处沉沉的夜色里,最终归于四合安宁,万籁俱寂。
沈慕仪远眺夜幕,虽黑却仿佛孕育着即将来临的光亮,比破晓前那微末的白更令她期待,道:“这与我想的不一样。”
师柏辛扶着栏杆道:“乘兴而来,算是惊喜。”
“七国时这里曾是梁、越边境,梁庄王一朝由摄政王叔辅佐,扭转梁越交战兵败后的颓势,国力日盛。摄政王叔谢晏行还迎娶了越国长公主。据说他陪同王妃返回越国时经过此处,身边有人问他,梁王年幼尚不成事,为何王叔甘居一人之下?”沈慕仪道。
师柏辛接道:“梁王叔即刻驱逐那人至雁北苦寒之地,但善待其家人。面对梁庄王如同往昔,亦父亦师,最终将梁庄王培养成才。”
想起旧年固友,师柏辛亦感慨良多,目光深邃起来,道:“阿瑜对《梁策》情有独钟,最是心仪梁王叔,从凄凉质子成为一国重臣,卧薪尝胆,生死不易其志,富贵不移其诚,不卑不亢,宠辱不惊,尤其喜欢你方才说的一段,所以她一直想来这一带看看。”
沈慕安出生即是皇太女,受沈望器重栽培,她自喻为梁庄王,倾慕梁王叔谢晏行,便是希望自己也得得此良臣,君臣同心,为大胤谋福。
然而沈慕仪打破了沈慕安甚至是所有人对大胤未来的规划,每每念及当初的意外,她总是自惭形秽。
梁上的灯笼照着沈慕仪若有所思的眉眼,她的眼里满是自责和歉意,全然没了往日的活泼灵慧。
这是师柏辛最心疼她的模样。
他期盼着沈慕仪能早日从愧疚中走出来,也一直努力地引领她放弃心底这一隅阴影,他道:“此时站在这里的是你,追忆先贤的也是你,接下去的路该怎么走也是你决定。你看那里……”
沈慕仪顺着师柏辛的目光望去,依旧是她方才望见的景色,有塔下通明的灯火,有谈笑风生的百姓,也有远处像是孕育着光明的深沉夜色。
“这是你治下的大胤,今夜尽兴,已是你之功,明日未至,是天光明媚,还是长夜不歇,都在你的斟酌之间。我不敢以先贤自喻,但为大胤,为我心中之君,我亦万死不辞。”
他目光炯然,真诚坚定,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沈慕仪依然望着远处的夜幕,那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她困在这眼前的繁华里。
她爱这漫漫灯火,也爱这沸腾的人声,可因她心底无法拔除的那根刺,她的爱总像是隔着一层穿不透的雾气,无法真正把握这人间烟火,总觉得这美好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她这大胤女帝的宝座,从来都坐得不安稳,不踏实,是她欠沈慕安的。
可这夜里拂面的风,带着夏日最明显的燥热,吹在脸上是这样真实。
如师柏辛所言,这是她治理之下的大胤江山,是她奋斗了五年,将来还会为之倾其一生去热爱的大好山河,所有的一切都是因她才发生的。
这是沈慕仪关于皇位、关于沈慕安最深的心结,也是她此行南下的另一个原因。
“我似是有些懂了,但还没完安全懂。”沈慕仪喃喃道。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慢不了,我还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沈慕仪和师柏辛靠得近,此时她面对他而立,两人之间更显得亲近。
她看着烛火中染了阴影的师柏辛的眉眼,拂过的风里有两人身上相同的味道,她道:“你也着急所以今晚就带我来了这里,说什么明日之后再走,你是准备明天一早就走吧。”
“本来是准备明日同游这临仙塔后再走,但总是不想你多等,能早一刻就一刻。”
沈慕仪出其不意的拥抱让师柏辛一时怔忡,那几欲抬起去回抱她的手却在最后一刻顿住,转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我一定尽快回上京,安心等着我。”
“安心不了。”沈慕仪在师柏辛怀里蹭了蹭,“你回绥阳那阵我就总是心神不定,如今又要走,我……我虽然咬着牙也能过,但我就是……”
看沈慕仪这副委巴巴的模样,师柏辛心头更是柔软,轻轻按住她的脑袋贴在自己胸口,道:“这里没人认得我们,你有什么话大可以都说出来,我想听。”
沈慕仪乖乖在师柏辛怀中贴了一会儿,抬头去看他,确实答非所问道:“你的心跳怎么越来越快?”
外人只道大胤丞相年少有为,早慧稳重,殊不知他亦是普通人,有悲欢喜乐,有七情六欲。
他心仪沈慕仪多年,与她相处时候身份众多,唯独不敢说出心底最原始最简单的愿望,那颗平常心里早就藏满了因她而生的波澜,日积月累,表面越是平静,实则越是惊涛骇浪。
然而沈慕仪从不知他最深处的心思,只不解地看着他,听见他微微加重了的呼吸声。
师柏辛不想也不能在此时解释,正想另寻话题,只见沈慕仪松开自己,往后退了一些。
“怎么了?”师柏辛问道。
沈慕仪扣着手指,又面向栏杆外的夜景,视线不知应该落在何处,最后低头看着手中的坠子,有些窘迫,道:“及笄的时候还没多大的感觉,现在一想我都快加冠,确实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没个分寸,往后可不能一紧张或是一难过就抱着你要安慰,不合适了。”
他们从来亲近无间,师柏辛也从未觉得以任何方式去照顾沈慕仪的情绪有什么不对,可时间从不等人,很多改变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今夜或许是帮沈慕仪解开心结的契机,也可能是改变他们之间关系的转折。
听着沈慕仪的话,师柏辛一时间心绪烦乱,他站在她身边不说话,放眼辽阔的夜色天幕,良久后才道:“听你的。”
在事关沈慕仪的事上,大多数时候他都顺从她的意愿。
“表哥,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何事?”
沈慕仪轻轻拨动着坠子上的机关,道:“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了,能带我见见……她吗?”
想了好几个称呼似都不合适,沈慕仪也不知师柏辛的意中人究竟是谁,便以此称代。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为什么?”
“我需得听她的。”不自觉地抬手想要去摸沈慕仪的脑袋,但想着她方才的话,硬是放了下来。
“到底是什么厉害人物将你这玉面小阎罗都收得服服帖帖的?”
灯火下的眸光有些细微的变化,沈慕仪转动坠子的手稍用力了几分。
“是个很好的姑娘。”师柏辛看着沈慕仪,即便饱读诗书,也找不出他以为最合适的词句去描述她。
一个好字,笼统却是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知道了。”沈慕仪看似嫌弃道,“能被放在你心上的人必然是好的,我将来的意中人也一定是很好很好的。我还想再待一会儿,我们晚点回去,好吗?”
两人就这样在临仙塔上又待了多时,离开时,夜色已深。
翠浓三人早在灯会出口的地方等着沈慕仪和师柏辛,见他们初来,三人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月光将沈、师二人的影子映在地上,汤圆儿在后面看着,口中啧啧有声。
翠浓听得心烦,轻斥道:“你瞎琢磨什么呢,啧了一路,吊人胃口。”
汤圆儿摸着下巴,故弄玄虚道:“不是我想琢磨,是两位主子就在眼前,由不得我不琢磨。”
翠浓拧眉问道:“什么意思?”
汤圆儿指了指前头,道:“你不觉得陛下跟师相有些不一样了吗?”
说着,汤圆儿又去问岳明道:“是不是?”
岳明无奈摇头,加快脚步,将汤圆儿甩在后头。
翠浓见状掩嘴发笑,道:“被嫌弃了吧?口没遮拦的,仔细祸从口出。”
汤圆儿不甘心,去拉翠浓,硬是被甩开了,他锲而不舍地跟着,压低声音道:“我真没瞎说,你再仔细瞅瞅,就是不一样了嘛。”
“都是陛下惯的你,主子的事都敢议论。”翠浓横了汤圆儿一眼准备往前跟一些,抬眼时瞧见月下并肩而行的那两人,失声道,“咦?”
“怎么着,是不是不对味儿?”
翠浓静静看了一会儿,分明和过去差不多,可又说不上究竟哪不一样,她疑惑着去看汤圆儿,问道:“你说说看?”
汤圆儿负手,抬着下巴阔步往前走,却被翠浓一把拽了回来。
他抬起两只手计划着,态度暧昧道:“从前是这样。”
竖起的两根手指挨得近。
“如今是这样。”
手指分开了一些。
“懂了吧。”
翠浓当他能有什么惊天之语,却原来只是这个,恼得她瞪了汤圆儿一眼,小跑着去追沈慕仪。
汤圆儿跳脚道:“亏得我还道你聪明,原还没我这眼睛鼻子灵光呢。哎,等等我。”
沈慕仪自不知后头有这样的精彩,和师柏辛一路走回客栈,要回房时,她才道:“连累你晚睡了。”
“难得出来,你喜欢就好。”师柏辛唤来翠浓和汤圆儿,郑重嘱咐道,“本相有要事要先行离开,你们好好照顾陛下。”
他又对沈慕仪道:“留岳明保护你。”
柔声缓色,和善极了。
“那让汤圆儿和翠浓跟着你,你身边没个随从照料可不行。不对,你还是带着岳明,他身手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沈慕仪立即吩咐岳明道,“一定护着师相周全,回了上京,重重有赏。”
岳明正色道:“属下职责所在,陛下放心。”
“那各自回房歇息。”沈慕仪毒师柏辛道,“我在上京等你。”
“好。”
于是翌日,师柏辛带岳明去见孔林,沈慕仪此趟南下之行也几乎收尾,便就此回了上京。
回上京的当日,沈慕仪便听说沈望病情加重,她当即赶去清泉宫,还未走近,便望见孙祥站在宫门外。
孙祥见是沈慕仪的车驾,快步迎了上来,仍是含笑亲善的模样,亲自扶她下车,道:“陛下南巡归来,清减一些,是路上太辛苦了吧。”
沈慕仪朝清泉宫走去,问道:“孙公公有心了,朕就是过来看看,父皇情况如何?”
“太上皇这病时好时坏,近来整个人昏沉沉得厉害,太后和宁王殿下一直陪着。陛下当心脚下。”
沈慕仪一步并作两步垮上台阶,到了内宫外却停了脚步,问道:“宁王来得勤吗?”
“太上皇离了谁都离不得宁王殿下,日日进宫,从白天陪到夜里,有时候太上皇不放人,宁王只得宿在宫里。”孙祥谨慎观察着沈慕仪的神色,虽心疼却也不得不如实相告,“陛下,奴婢进去通报。”
“不必了。”沈慕仪拦住孙祥道,“朕去看看母后,就让宁王陪着父皇吧。”
沈慕仪才转身要走,门后已传来了脚步声,随即孙祥请安的声音传来,她的脸色只比前一刻更难看。
沈慕婉对孙祥还算客气,转眼见沈慕仪在场,她虚虚地行了礼,道:“陛下回来了,怎么站在外头?”再看看沈慕仪身边只有侍从,又道:“师相没跟陛下一块儿来?”
沈慕仪懒得与沈慕婉纠缠,偏偏两人是亲姐妹,撕不得脸,她转而对孙祥道:“宁王照顾太上皇辛苦,如今天气热,孙公公去备些消暑的点心,让宁王歇歇,也别吵着太上皇。”
见沈慕仪要走,沈慕婉问道:“陛下去哪儿?”
沈慕仪未作答,只翠浓上前回沈慕婉道:“陛下未免打扰太上皇休息,先去给太后请安。宁王殿下万福。”
沈慕婉脸色一沉,瞥了一眼沈慕仪离开的背影,转身回了清泉宫。
孙祥看着这对姐妹间的剑拔弩张,无奈摇头,轻轻叹了一声,招来身边的小内侍,道:“茶水点心赶紧往安喜殿送去,陛下口味淡,凉果盘子三分甜,别耽搁了。”
小内侍点头称是,快走了两步又怕耽搁,索性小跑着去办事。
孙祥见之发笑,权当苦中作乐。
南下的一行人中,沈慕仪最早回上京,没出两日,赵居澜带着朱辞回来,沈慕仪亲自设宴款待,并同时将两人都安排进工部任职。
朱辞起先推拒不敢受,沈慕仪未在宴上多言语,只在宴会后亲自登门拜会。
赵居澜给朱辞安排的别院不大却雅致,院中一石一水、一花一草都是经人巧思设计过的,布局错落,冠“宜居”之名也算符实。
侍从沈慕仪至内苑,出来迎人的正是苏飞飞。
当时瘦弱的少女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已经基本恢复,加之简单的打扮,也是个清秀的小美人。
“参见陛下。”苏飞飞毕恭毕敬地行礼,落落大方,俨然是受过□□的。
赵居澜答应了沈慕仪会妥善安排苏飞飞,她就不担心他食言,如今那小侯爷还让苏飞飞来照顾朱辞的起居,当真洞悉她的心思,还一箭双雕。
沈慕仪颔首,由苏飞飞引路去见朱辞,路上问道:“在上京可待得习惯?”
“小侯爷都安排妥当,没有亏待奴婢的地方。这次只安排了奴婢跟另外三个人来别院照顾先生,说怕人多了扰了先生清静。”苏飞飞回道,“先生正在看书,方才消息递进来,奴婢没去打扰,先来迎陛下。”
“无妨,不打扰他看书,朕等一会儿,你去忙吧。”沈慕仪看院中的大树下放着藤椅小几,她便干脆在树荫下坐等。
院中引了活水,又有大树遮阴,草木蓊郁,沈慕仪静心坐着到不觉得多热,反倒是热意催生了倦意,她倚着藤椅打起了盹,不觉间睡了过去。
待醒来时,沈慕仪觉得口干舌燥,迷糊地唤了一声:“水。”
有人给她递上杯子,她急急抿了几口才清醒,定睛一看居然是朱辞在旁。
“你几时来的?”沈慕仪放下杯子,坐起身。
见朱辞要行礼,她赶忙扶住,道:“不用虚礼,坐。”
一直到入了上京,朱辞才真正了解沈慕仪的身份,自然无比意外。
昨日宴上因有赵居澜在,他虽不善言辞,但气氛总算越快,加上沈慕仪一贯平易近人,没女帝的架子,几人交谈也算畅快。
然此时此刻,唯他与沈慕仪独处,只有斑驳树影与流水声充斥在两人之间,他坐着也心绪不宁,置在膝上的手攥得紧,已是出了满手心的汗。
沈慕仪知道朱辞心底还有抵触,便不急着开门见山,问道:“俆放昨夜睡得如何?”
“还好。”
“吃得惯吗?”
“小侯爷特意安排了南方的师傅做菜。”
“昨日又听长恒说你带了好些宝贝来上京,我可有幸去看看?”
朱辞豁然起身,动作大了一些看来不甚自然,见沈慕仪发笑,他期期艾艾道:“陛下……请……”
沈慕仪这就随朱辞去看那些千里迢迢被带来上京的好东西,竟是将近半屋子的藏书。
“时间仓促,还未整理,看来凌乱,请陛下恕罪。”朱辞道。
沈慕仪不以为意,粗粗看了一些,赞道:“俆放这是连家底都带来了,朕可不能辜负了你。”
“草民惶恐。”
“你替朕办好了事就不惶恐了。”沈慕仪站在朱辞面前,眉眼含笑却很是诚恳,道,“俆放既来上京,便是有心要做一番事业。朕有机会给你,你何不抓住?名正言顺地去做你想做的事,任何顾虑困难只管同朕说,朕必全力帮你解决。若还有难处,朕就带你去找师相,他总有办法。”
朱辞婉拒入仕多是因周乘风之故,而沈慕仪所言合情合理,也是为他打算,否则将来他没有合适的身份参与南方水利工程,处境只会尴尬。
沈慕仪拿起身边的一本书翻开,书上有两种笔迹、新旧不一的注脚,想来是周乘风和朱辞分别写下的。她细细看了几行,更坚定要说服朱辞的心意。
“俆放借朕几本回去看看,你也再考虑考虑,等师相回来了,你再给朕答复。”
朱辞认真挑了几本书递给沈慕仪道:“这几本或能解陛下当下疑难。”
“朕的疑难就在你身上。”沈慕仪接过书,“师相走前跟朕说,时间不等人,能多为朕省一刻钟也好,所以才急着去办事。俆放也多记得朕的难处,别让朕等久了。”
见沈慕仪往外头去,朱辞立即跟上,小心翼翼问道:“方才见陛下小憩,是近来事务繁忙,未曾好好休息吗?”
“朝中事务未有少的时候,尤其这趟南下,确实积压了一些公务,这几日还忙着应付其他事,是朕失态了。”沈慕仪道。
沈慕仪没让通传,朱辞便直到看完书才晓得她来了别院。
院中树影下,沈慕仪静静卧在藤椅上,一手枕在脑袋下,微蜷着身,睡容却不黯然,仿佛在睡梦中都有诸多烦扰,眉头颦蹙。
他上一次看沈慕仪“不省人事”还是在她头疼症发作的时候,当时师柏辛在场,她靠在那面容冷峻的男子怀里,毫不掩饰那一刻的脆弱。
那时,朱辞丝毫不为她究竟是什么身份而纠结,眼里都是她缠人的模样,好似也缠上了他从未有过的某种情愫。
每每想起那样的沈慕仪,朱辞总是惘然若失,一时不查遂开口问道:“师相为何迟迟不归?”
“也是为了南方水利的事。”
朱辞一时紧张起来,试探道:“愿闻其详。”
“他的事与你不一样,朕最希望的就是你们各司其职。朕能将兴修水利的事在南方办好,解决民生疾苦,朕的腰杆也能硬一些。”沈慕仪再一次诚挚对朱辞道,“所以,还请俆放认真考虑朕的意见,不是为了朕,是为了大胤,为了南方的百姓。”
“草民,知道了。”
“那朕就等你的好消息。”沈慕仪转身要走,又听朱辞唤自己,她停步问道,“怎么了?这就有决定了?”
日光斜照进回廊,照了沈慕仪半身的裙子,将她的影子投在朱辞脚边。
朱辞垂眼看着沈慕仪的影子,双唇翕合却迟迟没有真正开口,最后向她深揖道:“陛下筹谋为百姓计,草民不才恐难当大任,若有可用之处,陛下只管吩咐。”
口中大义凛然,虽也并非完全的托词,可究竟有几分私心,朱辞自也明白,只觉得羞愧,将头埋得更低,礼数做得更周全。
沈慕仪闻之大喜,道:“俆放果真没让朕失望,明日朕就公布消息,工部有长恒在,没人会为难你。一切,有劳俆放了。”
沈慕仪礼贤下士,朱辞诚惶诚恐之下另有几分欣慰,几处无奈。
可见沈慕仪舒心一笑,他大有云破日出的豁然开朗,心道必然竭尽全力方才不负她之重托。
“朕心头的大事解决了,这就回宫去,顺便给师相去封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俆放不用送了。”
沈慕仪转身离开时候,朱辞的视线长久落在她情急又欣喜的背影上,那一声声“师相”言犹在耳,她不知,自己每一次这样叫,眉间眼底的笑意都会深一分。
就像她曾叫的每一声“表哥”,其中的亲近,无人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