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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纪蒙案(5) 这三年里一定发生过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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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怀疑他?”

“我们几个兄弟中, 纪英年纪最长,纪育理排老二,纪松老三, 我第四, 阿泉第五, 育信太小,比育理小了十岁, 所以没跟我们一起玩儿。纪松和育理俩都爱读书,常常一本书轮流看,因此也走得最近。后来, 纪英替纪松管人, 育理则管账, 代表山寨下山做点买卖。”

“所以纪育理等于是纪家寨第三号人物。”

“纪松给纪英下圈套的事,纪育理应该不知道。而纪英给纪松戴绿帽子的事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若论要为纪松出气、且有这本事的,只有纪育理。”

“纪育理武功高强吗?”

“不,恰恰相反, 他是文弱书生。”

李非这一说, 韩亦明脑海马上浮现一个智者形象,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并非就杀不了勇冠三军的好汉。这世上智取胜过力敌, 纪英身上的伤至少有三个人围攻造成, 不排除是买凶手人。

“纪育理如果不是凶手, 寨子出了这么大事, 很快就会回来。而他如果是凶手, 为避免被怀疑更应回来。”韩亦明满怀信心地说,“我就在这守株待兔,只要他是凶手, 我一定会还纪英一个公道!”

“勇于任事,很好!”殷莫愁十分欣赏地看着韩亦明,“若处理妥当纪家寨的事,我带你进京。”

韩亦明大喜过望。

李非:……

等殷莫愁回到屋子,春梅冬雪已经烧好热水,倒进桶里。

春梅一边为其捏脚,一边问:“主子真要带那韩亦明回京吗?”

冬雪也表达担忧:“主子无私心,但忽然带个陇右小吏回去,不知道京城会传成什么样。”

殷莫愁闭目养神,悠悠说::“我又不在意这些。”

冬雪感叹:“主子真是男儿般铁石心肠。”

殷莫愁:“嗯?”

春梅摇头:“燕王爷今天吃醋都吃成那样了。他是重感情的人,纪英之死令他伤心、愤怒,主子这时候亲近韩亦明,不是火上浇油?”

她把生离死别看得淡,不代表别人也是。

“我知道了。”殷莫愁说。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寨门大开,火把通明。原来是几个兄弟紧赶慢赶,从镇上采购两车的丧葬用品,还请了为纪英做法事超度的十八个僧人和十八个道士。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里,有僧人打扮的仰头看“纪家寨”三个大字,轻念“我又回来了”,他嘿了一声,笑得阴森。

清夜无尘,如银月色下,恍若孤坟里爬出来的索命冤魄。

剃了头,披着僧袍,这时就算纪育理站在面前,也不一定能马上认出此人就是灰冠鹤二当家——谭鹏。

次日一早。因为纪育理还未回来,左右也无事,李非便说要带殷莫愁去一个地方。。

二人换了一身马装,袖口收紧,长靴长裤,简单干练,英姿飒爽。花小半天时间,先穿过纪家寨的果树林,再骑马过了一处山头,视野忽然开阔。

殷莫愁眼睛瞬间亮了,此地别有洞天!

祁连山脉绵延万里,植物种类繁多,生长茂盛,河湖遍布,原始森林、次生林交叠,巍巍青山、茫茫林海,随处可见生机勃勃,广袤的大地慷慨馈赠。

其中就包括了这片辽阔的草地。

“以前全民皆兵,纪峰选此地作校场。”李非指着眼前这片连绵的风景说,“后来朝廷停止对纪家寨围剿,渐渐的,寨子除了一些武装巡逻,其他已和寻常村落差不多,校场也就用不上。我见此牧草肥美,荒了可惜,将这里改造成一座马场。”

看得出李非是用了心思,整座马场依地形而建,与京城权贵那些圈养式马场不同,更加开阔,三面搭建雨棚,入口处用栅栏隔出区域,既给足马儿活动空间,又有所限制。

纯洁的蓝天白云,广袤的视野,优质的牧草。

殷莫愁露出少有的笑容:“想不到陇右藏着一块这样好的天然牧场。很像北境草原。”

厉兵秣马,转徙、守城、征战、拉锯……

孤烟直上,一望无际,生命像这片草原,勃勃生机,拼命求存,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纪峰带着纪家军几万人来这样的地方繁衍生息,不愧是军事天才!

“我找了几户当年在纪家军负责照料战马的老兵和他们的后代当饲养人。”李非边介绍,边带殷莫愁参观。

殷莫愁粗略一计,其中不乏外番马,有大宛良马、乌孙马、波斯马等西域宝马,也有本土南方产的果下马、矮脚马、北方产的塞北野马等。

深藏在祁连山脉后的这处牧马场竟有马匹千余匹!

“我是借到处做买卖,顺道采购的马种——这头来自西南,”李非牵过饲养人拉来的一匹矮马,说道,“西南马分布于川、滇、贵一带,其特点是体形小,善走山路。你看它马头大,颈高昂,鬃、尾、鬣毛丰长,四肢肌腱发达,蹄质坚实,不惧碎石,善于爬山越岭。”

“呐,这头是河曲马,体格高大,但头部小巧伶俐。河曲马性情温顺,气质稳静,持久力强,疲劳恢复快。可单套大车拉重物,是长途商旅的好帮手,我看也可以做军役,驮军粮没问题。”

李非天南海北侃侃而谈,殷莫愁的深思却飘到遥远的北方。

将军大都是识马爱马之人。

殷莫愁早年到处征战,打战必乘骏马冲锋陷阵,她在北境时有两匹坐骑,分别名“乌啼”和“白焰”。

乌啼、白焰是西域纯种马,小时被买来训练,陪伴殷莫愁成长,极通人性。

乌啼性情温和,灵活机变、擅长跳跃,两军对垒,殷莫愁常亲率精骑冲击敌方战阵,每每骑乌啼穿阵而过,因其武艺高超、人马合一,所过之处敌人死伤众多,几乎无人敢阻挡。

一次收复城池之战,殷莫愁连战三日,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对北漠人发起九次进攻。乌啼坚持到最后,口吐白沫,身未中箭,应是力竭而死。

比起乌啼的稳重,白焰则骄傲暴躁,但它确有傲然资本,白焰快如闪电,且最难得的是耐力十足,是万里挑一、千里马中的千里马。白焰死于另外一次大战,身中十箭,前二后八,均系在冲锋时被射中的,当战后为它收拾时,发现箭身均已在它奔跑中折断,足可说明其神速。

殷莫愁功成身退,怀念曾经一起征战的小伙伴,便让画师凭她的回忆画出它们模样,又在画上提了颂词,挂在家中。

李非这次牵来的是一头黑色高马,看得出李非对此马格外喜欢,不停抚其背部。黑马毛色光泽漂亮,外貌俊美秀丽,殷莫愁也不由多看两眼,其头长额宽,胸廓深长,关节、肌腱发达,和乌啼、白焰同属一类,因点头道:“汗血宝马。”

“它叫紫电。”李非说。

汗血宝马乃马中贵族,外形俊美,奔跑时其肩膀位置慢慢鼓起,长途奔袭后会流出像鲜血一样的汗水,因此得名。汗血宝马并非徒有其表,是所有爱马之人趋之若鹜的千里良驹。传闻汉武帝时期,张骞出使西域,带着无数财宝求购汗血宝马,足见其价值。即使到千年后的大宁,物品流通更加发达,购买一匹纯种汗血宝马仍需万金之数。

“要不要我叫人套上马鞍,跑两圈?”李非期待地问。

殷莫愁摇头。

李非颇失落:“我知道,再好的马也比不上大帅心中的乌啼和白焰。”

纪英横死,李非始终放不开心情,殷莫愁怕他多想,因道:“等我们带紫电回京,慢慢调.教,不急于现在。”

李非这才展开眉头。

殷莫愁:“所以你特地把韩亦明支开,是为赠我宝马?”

跋涉而来,仅参观一个牧马场,紫电虽好,但对兵马大元帅来说,什么样的好马得不到。

未免大费周章。

“今天的重点并非紫电。”

李非又唤了声,饲养人这时牵来一匹小马驹。

小马浑身粟毛,浓密粗糙,有的部位还打着卷儿,参差不齐。

比起高贵优雅、毛色顺滑的紫电,小马简直像玩泥巴、蓬头垢面的乡下小孩。唯一还能看的是小杂毛额部有块倒三角的白毛,这种斑块称作“白章”,凸显可爱。

小马头中等大,五官清秀,耳朵短,颈细长,稍扬起,胸部偏窄,身躯在同等小马驹中属粗壮。

说明饲养人喂养得当。

再细看,后肢呈现刀状。

咦,这是阅马无数的殷莫愁从未见过的马种?!

西南马,河曲马,汗血宝马……

电光火石之间,殷莫愁忽然明白。

一般来讲,牧马场马种越少越好,可以统筹管理,节约成本,方便照料。然而这里马种繁多,来自五湖四海、脾性特点不一,光照顾千余匹马的饲养人就有几十人。

这哪像牧马场,就是个马界大荟萃,堪比边境最热闹的马市。

李非借这块地养马,根本不是为了买卖。

而是……竟然是……

李非心里没底,嘴里一个劲念:“这匹马呢,是这样的,也是一次偶然机会,我在马市听人说……”

下一刻殷莫愁的动作吓李非一跳。

她猛地一转身,一把搂住李非——

难掩激动地说:“是新的马种!”

李非都傻了。他从没见过殷莫愁这副模样。

大元帅从来都是冷静、理智、稳重、恩威并用的,她经常板着脸,从未有过高兴到出格的举动。

实在是这一刻的惊讶、感动都极致珍贵。

她骑过世界上最快的马,打过最血腥的战,但以前这些都是被推着走。和平年代,才有了将军事与爱好结合的神机室这样的小天地。

但李非不是。

他的爱好从来不关打打杀杀,而是充满人间烟火气。

用什么来形容这种感动呢?

殷莫愁换位思考,就像她为李非洗手作羹汤,并且做出一桌子御厨级别的美味。

多么难。

“准确说,是新的军马。”李非拍拍怀里的爱人,柔声说。

在殷莫愁的俯视下,小杂毛毫不惧人,反而表现出对她的好奇,眼大眸明,头颈高昂,可想象它长大后有悍威之势。

殷莫愁蹲下,小杂毛似感知到眼前的是未来主人,因倾身靠前,甩甩头,抖抖小脚,打了个响嘶,着急向主人证明自己。自乌啼和白焰死后,殷莫愁从未有对一匹马再生喜爱,她的手抚上小杂毛,微微毛刺感立刻传遍手掌心。

不屈、充满力量感。

她又将这小马浑身摸了遍,其四肢强健,体质粗糙结实,性情骄傲,禀性灵敏。

难得的是小小年纪不惊不诧,相信经过调驯,能成为在战场上勇猛无比的一流军马。

“谢谢你,李非。”殷莫愁郑重说,“原来你执意带我来陇右,就是为了它!”

他在为她培育新的军马马种!

从小杂毛的体质来看,至少是新马种二代以上。李非甚至已经对该马种多次测试,性能趋于稳定后才正式呈现给殷莫愁。

“你喜欢就好。原本想等它再大一点带进京给你,我又听饲养人说,马儿和人一样,讲究默契,从小养在身边,更有感情。”

“就像我的乌啼和白焰。”

李非点头:“给它取个名字吧?”

殷莫愁略一思忖:“夏夜……好不好?”

“啧,这名字会不会太俗气……”

“我们重逢在一个夏天的夜里。”

殷莫愁声音很轻。

这瞬,李非的世界一片安静。

原来,她并不像表面那么生硬。

大帅的温柔,是无边沙漠的那一泉眼,是无垠暗夜的那一弯月。

李非抿着嘴笑起来,此时、此地,他彻底坠入大帅的温柔乡。

牧马场像是一座世外桃源。

十几户饲养人早几年都迁居至此,脱离了纪家寨,因此丝毫不受纪家寨纷繁之事影响,现宰了一头羊,热热闹闹地架起篝火准备招待大东家和客人。

视线的远处,殷莫愁和李非同骑一马。

殷莫愁在前面,并未回头:“李非,没必要对韩亦明有敌意,我只是纯粹欣赏他的办事能力。”

李非:“当年你对林汝清也是从欣赏开始。”

殷莫愁无语。

防贼防盗防情敌,他带着威胁的口气:“无论他多好,都不要带回京,答应我,否则我会生气!”

说罢,他强势地从身后揽住殷莫愁的腰。

她一身劲装,身形很好,宽肩窄腰,有点倒三角,李非双手扣住她的腰,好像怕她飞了似的。

殷莫愁缓缓摇头,耐心解释:“我是为朝廷选贤,为你们华家纳才,你别这么小心眼好不好。”

李非不要她这么正经:“我不管。你要是敢带韩亦明进京,我就找皇帝去,看他要一个乡野小吏,还是要我这大侄子。”

殷莫愁:“你不要这么任性。”

李非不肯听,手上一用力,把她腰箍得更紧。

自从二人确定关系后,李非平日仍旧温柔体贴,却在亲密时格外霸道。

他手劲极大,殷莫愁腹部吃痛:“咳,你打算在这里勒死我吗。”

“当我求求你。昭阳说,在感情上,人不能对自己太自信。尤其不要试图用另一个人考验爱情。”李非手放松,接着下巴搭在她的肩膀,哀求道。

殷莫愁无奈:“这昭阳……平日里都在干嘛啊……”

她在京城时,无论多低调,永远是世人的中心。

无论是非议、窥伺、嘲讽、爱慕和崇拜,她都浑不在意。

现在她忽然对一个陇右小吏这么看重……

危机感、自卑心、猜不透的爱人,再加上好兄弟惨死,也不怪李非会心乱如麻,在纪英案还没破之前就迫不及待带她来马场看他悉心准备的“礼物”,试图再次坚定他在她心里的位置……

殷莫愁叹了口气。

李非的成长经历可谓全天下小孩幸福的范本,衣食无忧,父母恩爱,有个疼他的祖母,还有个一言九鼎文武双全能罩他的纪峰,更别提纪家寨多的是同龄玩伴。至亲过世,仍有溺爱他溺爱到没原则的唐门堡主,还有刀子嘴豆腐心、纵横商场几十年的人精楚伯处处护他。

这样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应是乐观、温柔的。

多疑、敏感,不是他的天性。

是后天使然。

父母惨案给他的性格蒙上阴影。

这两年和殷莫愁在一起,本已渐渐打开心结,但好兄弟纪英横死再次刺激到他。

“想到我麾下没那么简单,”殷莫愁有心要安慰李非,因说,“品德量才,忠诚是我用人最基本的标准。我已派人去太守府调取他的履历,他的上司和同僚会一一询问。如果忠诚上有瑕疵,我绝不录用。”

李非何其灵敏,机会来了,还不一把抓住,忙接话道:“还有!韩家是灵州富甲一方,他有个亲弟弟叫韩亦亮,韩父一死,兄弟俩争家产,韩亦明这嫡长子竟一点也不肯分给亲弟弟,设计将其赶出家门。我还打听到,韩亦明的无耻行径,连妻子都看不下去,当年就和离了。这种人,内心根本不像表面,看着憨厚,其实很有自己的坚持,表里不一,说白了,城府很深!”

“你想说他是程远第二,防不胜防,”殷莫愁心道这家伙为了纪家寨确实作不少功课,“韩亦明和妻子和离了?”

“嗯。”

“为什么不是休妻?”

“定是其妻知道了韩亦明争家产的一些肮脏手段呗,以此要挟,韩亦明不敢休妻,说不定还给了妻子一笔封口费。”

李非卯了全身力气要吃这个醋。

殷莫愁的背永远挺得那么直,仍带着军队里的习惯,说一不二、高不可攀,李非喜欢、也羡慕她总是很稳定的状态,却有时又受不了她的无悲无喜。

他没有权利提这种无理要求。李非心想。

她在高处,受人追捧,怜悯众生。好像她是下凡的仙子,世人的过分亲近对她都是亵渎。

一种话已经说到尽、再说下去就没意思的感觉在两人之间蔓延。李非脸皮再厚,亦无法强求她有点情趣,在乎下爱人的感受,唯有从背后紧紧搂着她,好像她下一刻就要飞走。

殷莫愁默了默,说:“这样吧,如果能证实韩亦明德行有失,我就不用这个人了。”

难得她肯让步,李非先是大喜,继而被这个问题难到,总不能当面和韩亦明求证问他“喂,你是不是缺德啊”,想了想,灵光突闪:“黎原与昭阳就在灵州祭祖,我让他们去打听!”

殷莫愁:“你竟让公主殿下……”

“昭阳是我亲妹!何况她立志成为古今第一情感大师,了解韩亦明和妻子的爱恨情仇,是绝佳增长经验的机会!”李非不由分说,“就这么定了,我等下便叫人送信去灵州!”

殷莫愁:……

雨过天晴,李非稍放心,身体一塌,整个人都压在殷莫愁背上:“莫愁,你真好。”

好你个头。

“好重,要压扁我了,”殷莫愁翻白眼,“早知道让你勒死算了。”

二人同骑一匹马。另一匹马则缰绳绑在这匹马鞍上。马步调一致,趁着主人讲话不留神,越走越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几乎贴在一起,互相磨蹭鬃毛。

李非:“这俩畜生是什么时候……”

殷莫愁浑然不觉李非的调戏,板板道:“长途旅行,终日在一起产生感情吧。”

“日久生情,真俗套。”李非说完,故意对着前面的殷莫愁脖颈吹气。

殷莫愁扭了下:“说话就说话,干嘛痒我……喂……”

知她怕痒,李非侵略行动升级,把头埋进殷莫愁的颈窝,一口亲上,他的吻像小鸟啄食,由颈到脖又到耳根,直到把耳垂都含进嘴里,边吮吸边用厚厚的嘴唇摩挲她的耳后……

丛林里,如果一头雄性老虎追到雌性老虎,雄虎会先用爪子搭在雌虎身上,不停舔她的毛,舔到油光发亮为止。雌虎则一般会眯着眼,无奈忍受着雄虎那带着倒刺的舌头,还得表现出很享受的样子。

殷莫愁着实感受他在啃咬,耳边“嘚啵嘚啵”地响。

“轻点儿,实在太痒了……”殷莫愁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浑身都觉得难堪。但她又想,李非心情不好,由着他吧。

她安静,李非反而顿了顿,意识到她刻意的优容。纪家寨和他最要好的兄弟们可能都在欺骗他,她是他在这里唯一的安慰。李非感动又酸楚,羞耻得都啃不下嘴,己这样恃“宠”而骄,像什么话。可也是高兴的,她不再是冷冰冰,很在意自己的感受。

她变了,他太高兴。

兵马大元帅退避三舍,何其难得,李非马上转悲为喜,抱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心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手也不老实起来,而且力道越来越大……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殷莫愁闷哼一声。

虽然殷莫愁接受他,但李非还是时而自信时而自卑,他从未这么患得患失,生怕殷莫愁随时抛弃他,就再也没有下一次。

所以每次行动都极为霸道。

殷大帅低估了一个爱慕她多年的男人的冲动,这时候,根本轻不了。李非心里像灌满了蜜,堪堪用嘴给人脖子亲出半圈吻痕当项链,殷莫愁纵容他,放大了他曾经出现的念头,所有不敢高攀的,都攀了。

本着同情之心对来犯之敌一退再退的殷大帅悔之晚矣。

又痛又麻的战栗,真正的兵败如山倒。

少年四处征战的日子让殷莫愁想找到稳定的关系,而年少的无忧无虑则让李非憧憬冒险。这样情况下,两人竟成为最合适的一对。稳定与任性,不变与机变,交融成最刺激、最浪漫的感情。

一个摘掉面具,奉献出全部真心。

一个烈火焚过,仍有如水的悲悯。

辽阔草原,温柔暖阳。天上行云地上溪,天在清溪底,人在云端里。

当殷莫愁回头去回应他的吻,李非的心都提起来,缠绵缱绻轻似梦,浮云流水景如梭。

在山下做买卖的纪育理收到纪英被害的消息,立刻赶回山寨,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仅仅一天时间,韩亦明趁其不在,在其家中搜出证据,证实了纪育理,这位纪家寨的第三号人物,有充分杀害纪英的动机——

那是个上了锁的铁盒。

铁盒里有叠银票。

韩亦明有点忐忑:“凭一叠银票就能认定他的嫌疑?”

“这不是普通银票。”李非沉着脸。

韩亦明不敢多问,随其进屋。

纪家寨的第三号人物身材微胖,头发稀疏,眼下挂着两个大眼袋,脸上爬上皱纹,当打之年有早衰迹象。

纪育理见了李非,露出疲惫的笑容:“你回来了。”

“嗯。”李非看着昔日好兄弟,一时无言。

几年未见,纪育理比跟李非分别时,苍老许多。

是,用苍老来形容一点也不过份。不到三十岁的人看上去像五十岁。

以前内向少语,现在更郁郁寡欢。

是什么令他常年活在忧虑中?

韩亦明拿出铁盒,打开,银票露出来。

“我这些年攒的。”纪育理很自然地说。

连问都没问为什么自己的屋子被搜查。

“能攒这么多吗?”韩亦明伸出四根手指,“四千两,我十年的俸禄。”

“你负责管理整个寨子的账,应该知道这么多钱意味着什么。”李非说。

纪育理自暴自弃地笑了下,捋起袖子,露出手臂一条伤疤,从掌心延伸到肱骨,长如蜈蚣,狰狞吓人。

“我这副样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注定是个废人。不为自己多攒点养老钱,怎么办。李非,你放心,我没有贪寨子公款一纹钱,你每个月寄给我们的例银,全用在孩子们伙食上……”

“为什么收灰冠鹤的银票!”李非拍桌子,打断了好兄弟的辩解。

纪育理表情骤变,目光惊悚,犹如见鬼。

“灰冠鹤,曾经祁云山脉最大的匪窝,打家劫舍、拦路劫财、无恶不作,因看中纪家寨地理位置优越,三年前趁纪英外出,倾巢出动杀进来,后纪英回来与他们大战一场,将他们赶走。此战令灰冠鹤元气大损,失去祁云山龙头老大地位。其他山寨听说灰冠鹤被纪英打败,纷纷侵食其地盘。”

李非一口气说完,盯着纪育理,逼他接话。

纪育理受不住他炙热拷问的目光,别过脸:“那一战,灰冠鹤头领死于纪家寨,灰冠鹤已经是头死鹤。”

打蛇打七寸,纪英武略过人,一出马便直取中军,打得敌人溃不成军,最后保住纪家寨。

但纪育理的语气丝毫不见胜利者的得意。

“此后,我开始暗中派人盯着灰冠鹤。”李非说,“他们仍有小撮人到处活动,意图重建祁云山龙头老大的辉煌,无非图两样,人、财。我有个好友姓张,开票号的,是陇右三大银号之一。张老板和我不少生意上的往来,我请他帮我个忙——跟踪灰冠鹤钱款流向。”

韩亦明也不是笨人,恍然道:“天哪,你在银票上做了记号!”

各家票号经营需经朝廷许可,使用朝廷专营的纸做银票。为防伪,银票会使用密押,即专门设计的微雕章,巴掌大的银票印上图案,有房屋、花鸟、人物等等,或用名家字画,有的微雕章内容是几百字的诗词,微雕雕刻非常精细,不是一般技术能够雕刻出来的,需要很高水平。而且雕刻过程中,故意刻错几个字,或鸟的羽毛画不对称,就算是原雕者都不能再雕刻出跟之前一模一样的微雕章。

很多票号每年都更换好多次密押,这种方式可以完美杜绝造假。

韩亦明之所以惊讶,就在于此。李非通过他的私人关系给灰冠鹤定制密押,所以他能一眼认出银票是灰冠鹤的。

难以估量,这要花多大人力物力。

“灰冠鹤大当家虽死在纪英手上,但早年打家劫舍,攒下不少家底,灰冠鹤二当家叫谭鹏,大当家死后,他拉了一车现银,找我那朋友兑换银票,做他招兵买马之用。”

灰冠鹤不可能随随便便找家票号存银子,这其中李非要动用的资源不可想象。

“为什么会跟纪家寨的死对头扯上关系?别告诉我这些钱是你偷来的!”李非大声说。

纪育理低头不语。

不怪李非惊怒,如果说之前他对纪育理仅仅是动机上的怀疑,但现在和灰冠鹤勾结的事实足以坐实。从殷莫愁对伤痕的判断,纪英是被武功略逊于他的三个人围猎,但纪英武功何其高强,放眼陇右,论有此实力的极少,曾经头号匪窝灰冠鹤算一个。

韩亦明给他们始终是文质彬彬、儒雅的形象,这下动真火:“命案就在本官眼皮子底下发生,我不能坐视不理,招安我要招,案子也要查!”

“不用怕,韩大人是自己人,哪怕你做错什么,韩大人也可以免你的罪。”见纪育理踌躇不定,李非这样宽慰他。

韩亦明:……?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都在胡说什么。而且李非刚才还在发火,怎么现在又软言劝说。

到底搞什么鬼?韩亦明直觉李非刚才在演戏。

他根本就没有真正怀疑自己的好兄弟。

可李非直盯着韩亦明,韩亦明噎了下,不好反驳。

“是我害死了纪英。”良久,纪育理吐出这么一句话,“屯假米事我都听说了。纪英本性不坏,是我带他走上歪门邪道。”

李非出乎意料:“我以为你会恨他。”

“因为这双手吗?”纪育理大摇其头,“人都死了,我应该为他正名。当年我被灰冠鹤劫持,是我自己的原因,他不在现场,也没有见死不救这一说。”

“为什么……”

传闻的版本是说,纪英放任灰冠鹤杀他,纪育理为保命才抱着劫持者一起滚下山崖。

“恰恰相反,是他把我从山崖下救回。如果没有他,我可能已经死了。”纪育理苦笑着摇头,“那天下着大雨,我不省人事,在病床上养了几个月,出来就听到这些谣言。纪英看着泼皮,骨子里很骄傲,解释几次就不说了。”

“那你……怎么也……”

似乎默认这个谣言。

见其好不容易撬开的嘴又要闭上,韩亦明忙拉回话题:“不如先说说银票的事吧。”

纪育理叹气,终于说:“和灰冠鹤一战后,耕地被毁,山寨欠收,周转不灵。李非,你也知道,纪松是个不管事儿的。我想破脑袋,最后提出,山上别的不多,壮劳力多,而且略通武艺,可以去跑镖。”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主意。”

“现实远比理想残酷得多。有一身武艺又怎样,我们没有正式的身份,是黑户。那些镖局看准了我们缺钱,就欺负兄弟们。别人跑一单能赚二十两,我们却只能拿二两。”

“这么压价,太缺德了。这点钱还不够盘缠费。”

“那可都是拿命换来的钱。兄弟们风吹去晒、弊衣箪食、披星戴月,辛辛苦苦赚的根本不够养家糊口。有一次,阿泉在路上受伤,回来连药钱都没有。镖局的人怎么说,他们说按大宁律法根本不能用我们,要不是看在曾经纪家军忠勇名份上……我永远都忘不了,七尺男儿低着头讨钱的样子……纪英气急了,要去踢馆,替阿泉讨公道,我将他拦住……”

李非忽然想起,阿泉他们曾热烈讨论着招安后要做点什么。呼声最大的就是开个镖局,取名“陇右第一镖局”,这名字又土又钝,却藏着大家最美好的期待。

纪育理记得那天。

一向不管事的纪松都看不下去,劝纪英不要冲动,已经很少见面、也很少讲话的兄弟三人因为镖局的事重聚。

纪英红着眼眶说:“纪家军虽不在了,但我们都是纪家军后人,要讲一个义字。如果自家兄弟被欺负,我们却无法保护,将来到地底下也无颜见先辈。”

纪松听完,沉默了。

“又不说话了是吧,不会说话就别来掺和,”纪英说飚就飚,“我看你这副鸟样就来气。只会说这不行、那不行,到底怎么办。”

看着无能的寨主、暴躁的纪英,纪育理心里长叹,他一咬牙,附在纪英耳边说……

“你对他说了什么?”李非问。

“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报复镖局?!”韩亦明说。

“镖局最看重什么,我们便拿走什么。”

“信誉!”李非忽然大声说,“为了报仇,你们竟然勾结灰冠鹤,去干劫镖的事。”

拦路打劫,本就是灰冠鹤的老本行。

纪育理皮笑肉不笑:“纪英不知道我是找谭鹏帮忙。我让兄弟们继续给镖局干活,遇到一些贵重的镖,便将行程泄露给我。后面的事交给灰冠鹤。那银票,是灰冠鹤给我的好处费。”

“就不怕镖局事后追究?”韩亦明问。

“他们没有证据。何况在那些老爷眼里,我们不过是偷生的蝼蚁。再说了,祁云山这一带本就山寨林立,走镖风险极大,被劫镖是常有的事。”

纪育理看韩亦明神情失落:“叫韩大人失望了。现实叫人低头,饿肚子的英雄敌不过五斗米。”

“我知道你一定也不想这样。”韩亦明反过来宽慰他。

纪育理点头:“所以兄弟们都盼着朝廷招安。”

纪家寨第三号人物始终很平静,平静得让李非心里发毛,直觉纪育理隐瞒的不仅仅这一件事。

李非问:“祁云山龙蛇混杂,山头林立,找谁合作不好,为什么偏偏要找曾经的死对头?”

“如果我说,灰冠鹤作为曾经这一代的龙头老大,有丰富的劫镖经验,你信吗……”

“不要骗我。”李非打断他。

“骗你的是纪松。”纪育理痛苦地说,“我这一身残疾也是他害的!”

“什么!”

纪育理思忖许久,终于说:“我们几个,自小就像亲兄弟一样。你和阿泉年纪小,我们总想保护你们。现在倒好,我们三个当哥哥的是废物,反而需要靠你们保护。李非,你听着——不是我找上谭鹏,恰恰相反,是谭鹏找到我。或者更早一点,他来找我,本是为要挟我们,说白了,敲诈勒索。”

李非、韩亦明:?!

“为什么……”

“为了那句兴仁义之兵,护陇右之安。”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有实质,李非脸刷地白了。

可怜韩大人不知道这兄弟俩在打什么机锋,一脸迷惑。

纪育理:“你其实猜到了,是不是。”

李非:“我始终不愿意相信……”

他离开多年,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小孩,却仍想回来拥抱曾经的熟悉。但物是人非,儿时的一切美好记忆,成了他回不去的故乡。

纪松给他写的信语焉不详,寨子里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连最单纯的阿泉也失去昔日的阳光热忱。

对外人的警惕和抗拒写在脸上。

清清楚楚。

不是没有猜到,是不愿去想。

纪家寨内部不和,矛盾由来已久,李非是知道的——

纪松懦弱,靠爷爷纪峰余威、以及纪家军先辈作为军人的忠诚支撑。

而纪英凭自己本事挣到二当家的位置,实力有目共睹。不少人认为纪家寨需要有实力的人统领,纪英才是继承了纪家军强硬派作风。

纪英不可能公然抢寨主之位,因为纪家寨推崇“仁义”为信条,纪英纵然能力出众、桀骜不羁,也只是私下和纪松吵,从未在外人面前与寨主叫板。

历史上昏主名臣多了去,这算什么。

经过假米案,李非发现纪英和纪松的争斗开始变得不择手段,这三年里一定发生过不可思议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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