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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兵改案(7) 兵部侍郎吴敬之死有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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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就是细腻心思, 胡思乱想地飞过一堆假设:皇上要见我?我可不想住什么劳什子燕王府。还是要让我装男朋友?好躲过老夫人隔三差五的催婚。如果是这条,嘻嘻……

什么叫天上掉馅饼,什么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什么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呸呸呸, 最后这句比喻不算。

一桌菜果然很合殷莫愁胃口, 她又夹起醉虾, 嘴里嘟囔着:“吴敬案,你替我查查呗。”

李非:……?

李非有点不明所以, 既然要查,早上兵部和京兆府话事的都在,却片字都不提, 只呼啦呼啦一顿教训, 把二品的大员骂得委屈到快飙出泪花来, 但他自认朝廷的事没有比殷莫愁更懂,这会儿当然不会露怯,大大方方若无其事地回答:“行,交给我吧。”

殷莫愁知道李非不会推辞,接着开始筹谋:“你毕竟没有官职, 代表我查案需要身份。这样吧, 我回头交代下去,就说你是我门客。程远不是多嘴的人, 见帅令就如同见我, 他会帮你, 也不至于太不名正言顺。委屈你了, 王爷。”

“客气。”什么当乘龙快婿的好事, 本来就是随便瞎想,李非理了思绪,爽快说, “都听你的。”

殷莫愁:“我相信你会有分寸——没分寸也不要紧,遇上不听话的就直接骂。”

反正满朝文武都知道殷帅的暴脾气。

李非:“懂的。”

这些年走南闯北,八面玲珑,装什么像什么,他像个“千面人”,流落崮州时装过乞丐,走南洋时装船工,就单单殷莫愁知道的身份就有什么张老板李师傅……让他装殷帅的门客狐假虎威吆三喝四简直不要太简单好吗……

“不过嘛……”

“怎么,还有不能骂的人?”李非挑眉,想不出还有谁是殷帅忌惮。

“呃……”

殷莫愁还很少有这种不好启齿的。

李非着急问:“到底什么难处?”

殷莫愁“唔”了好久,把李非都等急了,才说:“下面的人可能会在背后议论你,你听见了不要生气。”

“我当是什么要紧事。”李非松口气,翘起二郎腿笑说,“外界都说殷帅喜怒无常,她的门客自然是有样学样咯。我查我的,管他们说去。”

殷莫愁皱眉,心道:要不要告诉他?

算了,与其到时被人说,还不如现在自己挑明。她不是磨叽人,饮了杯中茶,干脆道:“他们会在背后说你是我的男宠。”

李非:“……昂?”

殷莫愁:“……我身边忽然出现你这么一号人物,全权代表我……这么信任的关系……”

而且皮相也还不错。

咦,怎么说着说着好像耳朵有点热。

李非愣半晌,脸色变幻了个一年四季。

男,男宠……还真是头一遭。

人家从前只卖艺,没卖过身的!

想当人乘龙快婿没当成,却要当男宠!

殷莫愁也觉得不好意思。

想想也是,人家一王爷,虽然是流落江湖的那种,但基本作为男人的尊严和面子还是要的,谁愿意自己被说以色伺人。殷帅不喜欢被人拒绝,见李非久久不语,想是为难又不好意思反悔,索性说:“要不算了算了,我另找人去办。吴敬的位置不能空悬太久,我思来想去,准备让黎原补缺,顺便让他调查。黎原就是阅历太浅,怕他轻易相信人,但我会好好教他……”

“别别别,”殷莫愁是个说一不二的,话若收回,李非就没机会了,赶紧道,“我没后悔!我刚才其实是在想要怎么装才像,我其实挺喜欢挑战新角色的!”

“当真?”

“当真!”

李非愉快地接受这个设定。久经江湖锻炼出他强大的消化能力,只见他眉梢含春地一挑。

“而且,男宠是兔儿爷,是对男主子,所以这个叫法不对吧,准确地说,你应该是叫我装你的面首。”

面……首……

噗,殷莫愁一口茶全喷出来。

李非已经进入面首状态,哈哈大笑:“我想好了,我得好好拾掇拾掇,这几天不下厨,省得浑身油腻味,对了,再去同福号整套漂亮的行头,弄几件上档次的配饰,我要给殷帅长长脸面,再不能叫人说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品味太差。说起来,殷帅的面首也算天下第一面首了对吧,哈哈哈哈……”

殷莫愁:……

李非沉浸在角色构建中:“当然对外还是只能称男宠。既然是以色伺人的男宠,那么他的出身一定不怎么好,我得给自己编个身份,唔,自尊心也不能太强,看上去要好说话,但也要有一丝傲气——毕竟是殷大帅的男人……”

殷莫愁:……

之后,为让李非对兵部加深了解,殷莫愁向他介绍兵部概况,顺带说起她目前最关注的头等大事——兵改计划的来龙去脉。李非听得很认真,也很兴奋,遇到一些细节,他甚至会提问,显得像小孩求学般雀跃积极。终于能帮殷莫愁做点事,而不是总有求于她,害她落水着凉,又惹她烦。

“既然你这么看得起这个新角色,”殷莫愁说,“不如在调查吴敬之死前,先以男宠身份和我去趟欢送外国使节的宴会,当是演练。”

“好!”李非大喜,捏出娇滴滴的腔调,“大帅要带奴家欢送哪国使节?”

“北漠王子。”

“……!”

半个时辰后。

西城区一处住着六部官员的巷子。

“你们是什么人?!”

“没看见这是灵堂吗?怎么还闯进来?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这是兵部三品侍郎的家,容你们胡来?!”

“你们是京兆府还是兵部的?我告诉你们回头我就找程尚书说理去,我可知道他住哪儿!”

……

“吴敬啊你睁眼睛看看现在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欺负到我们孤儿寡母头上。”

“啊啊啊啊那是棺材啊你们也敢动……放开快放开……来人啊救命啊……官差抢死人啦……”

正是午休的时候,隔壁邻居先后听到了吴家母老虎的质问、怒吼,以及哭泣。不过她平时人缘极差,左邻右舍也就是探个头看看有什么事儿。

从乱糟糟的声音里听出,不知道是哪个衙门的衙差将前兵部侍郎吴敬的棺材抬走了。

人就躺在里面呢。

哎呀也真是不忌讳,太凶悍了。

听说吴家母老虎早上去大闹兵部,现在就招报复?

吴夫人在门口失魂落魄地坐着,看那些衙差将棺材固定在马车上,扬长而去之前,领头的官员黑头黑脸,冷冷地回头说道:“我们不是京兆府、也不是兵部。”

吴夫人:???

黑脸官员:“大理寺查案。”

巷子里不乏好事之人,立马就有不少人从自家门里探头张望,只见带头的黑脸官员,是真正颜色意义上的黑,再看气势,指挥衙役冷厉果决,雷厉风行。

“黑判官余启江?!”

有人惊呼。

有人从墙角悄悄退去,向宰相府报信。

夜色降临。

李非摊开双手,像穿花蝴蝶,在殷莫愁面前大大方方转了个圈。

大哥,你干嘛?!

殷莫愁愣了愣,才仔细看这家伙今日的衣着。

才半天功夫,李非已把脸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早上还穿象牙白袍,称得上英俊好意气,晚上却换了套枣红色绸缎,十分贴身,很显他精壮高挑的身材。果然是京城第一成衣铺同福号的杰作!他把头发放下来,用一根普通的杏白头绳着,垂下的头绳分左右半搭在肩膀。

这副打扮,不是风流,简直称得上风骚了。

“李……李非你这是?”殷莫愁从未想过有天她会养面首,但如果真的养一个,大概也不会超过李非这样的。

此面首只应天上有啊。

开始并不注意,这么转圈,绸缎衣摆轻轻舞动,明亮的烛光照耀下更显丝滑,还有耳边两根发绳也跟着飘逸,有春雪冻梅花的阴柔美。

如果再捏把折扇,定是玉树临风。

即使没什么审美品位的殷大帅偷偷想,心跳不由漏跳两拍。

李非心有灵犀刷,刷从背后抽出象牙骨扇,扇子带一块象牙雕小坠,坠子镂空雕成色子造型,细看,上面竟是个从四面看上去都能看到的“殷”字!

“我就对外说,这是大帅送我的定情信物。”

刷,李非打开骨扇,掩面做出一副娇笑样。

“还是你考虑周到。”殷莫愁对这人伪装和编鬼话的功夫五体投地。

“大帅,人马都准备好,可以出发了。”孟海英看着登对的二人,急在心头,重重咳了声。

老管家一旁窃笑。

如今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稍微有点联想力的人都把李非的身份往那个方向猜测。

因是参加北漠王子的正式宴会,春梅冬雪俩姐妹不便随行,留在府中,尤其是冬雪,满脸忧愁地目送队伍出发。

演戏演全套,李非从殷府出发开始就与殷莫愁同乘马车。

“还看出我今天有何不同?”李非第一次扮男宠,上车就颇兴奋地问。

殷莫愁鼻子嗅了嗅,就是再迟钝,现在同在一个小小空间,也闻出来了:“不是檀香?”

李非高兴:“总算闻到了,觉得怎样?”

“还可以。”殷莫愁说,“原谅我对调香认知极为有限,除了檀香,唯一认识的就是母亲拜佛时烧的香。”

李非:……

“好了你打住吧。”李非自觉无趣,转了话题道:“这次宴会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

殷莫愁想了想:“记住他们是敌人就行。”

“北漠人茹毛饮血、不事生产、专门劫掠,百年来不知入侵过多少次中原,烧毁了多少北境百姓的家园。好在你俘虏了北漠大可汗,大大打击了他们的嚣张气焰,至少能换来二十年太平吧。”

“没那么夸张,能有十年太平就不错了,”说起行军打仗,果然殷莫愁认真起来,“北漠人是马上民族,天生骁勇好斗,大可汗因被俘受辱,早已斗志全消,暂不会东山再起。等他一死,就难说了。”

“但我听说大可汗史耶哈的继任者北漠王子图拓并不好战,当年没有参加北漠对大宁的战争,有个说法,说因为他是大宁人和北漠人的儿子,而不忍心……”

殷莫愁大摇其头:“那只是许多边境百姓的美好想象。”

李非:“但他确实没有再发动大规模入侵。”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

殷莫愁说:“我大宁礼仪之邦,一向不吝于对外族有最友好的善意。就连军队里的士兵有的也对图拓放松警惕,把他当作半个自家人。图拓虽长得一张大宁人的脸,但其母在生他没多久后就死去,根本无人教导其大宁的礼仪文化,图拓一个汉字都不识,从未读过诸子百家。你说,这样在狼窝里长大,怎么可能亲近大宁。”

“好战的血统不会忽然变得热爱和平。”李非原本只是找个话题随便聊聊,顺便了解一下今晚看他初次扮男宠的观众,却没想到触及这么深的政治,变得认真:“连我都被骗了。”

“他出身不好。”殷莫愁决定对李非介绍更多。

“图拓的母亲原是北漠大汗从北境城掳去的众多大宁女子之一,因相貌好,被留在身边当婢女。说起来,图拓完全不够格进入大汗视线,他卑微地活着,在诸多兄弟中像空气般存在。

直到七年前,我捣破北漠大营,活捉了大可汗史耶哈和其继承者阿诺王子。我将他们押送回京,这期间北漠发生了场内斗,大可汗儿子众多,王子们各自选择拉拢不同部落,企图趁大可汗不在,建立新秩序。

这次内斗中,图拓开始展露头角,最终获胜,屠杀了所有成年兄弟。眼见内斗将北漠消耗得差不多,先帝将大可汗放回去,留阿诺王子为质。而且先帝出手,召集北漠十三部落的小可汗在大宁和北漠边境集会,劝服他们重新支持老可汗。从此,老可汗史耶哈重新掌权。”

“皇爷爷这招真妙。”李非感叹,“一擒一放一扶植,我要是史耶哈,也不敢再有异心。”

“不错。而且图拓是聪明人,在草原部落反抗父汗是要遭天谴的,所以他顺大势归服大可汗。史耶哈的成年儿子中,除了阿诺,其余已经死光,也只能重用图拓。但诡异的是,阿诺王子仅在一年后坠马而亡。”

李非:“图拓干的?”

殷莫愁:“我们没有证据。大可汗对他最喜欢的大儿子、未来可汗继承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死去十分愤怒,又恰逢新帝登基,为了安抚他们,免一年纳贡。如今大可汗已年迈,图拓基本成了北漠十三部落的真正话事人。”

李非感叹:“好一出庶子夺嫡,图拓的心机很深。”

否则如何能隐忍多年,一飞冲天。

殷莫愁轻声道:“所以我才带你来。”

李非一愣,心说是因为我的心机深?

夸我还是骂我呢?

说话间,队伍到北漠使馆。

使馆外另有两拨人,一个是当年殷莫愁麾下副将、如今镇守北境的英武大将军顾岩,一个是因程远脚气病犯、替他赴宴的兵部侍郎游仁昊。

二人见殷莫愁从马车下来,先后行军礼。

那名将顾岩和李非想象中的武将完全重合高大强壮,今日未着铠甲,能看出手臂的每块肌肉都强健有力,因常年镇守边境,大将的皮肤晒得黝黑,第一眼便能感受到那浓浓的粗粝豪迈之气。

殷莫愁朝这豪汉肩上锤了两拳,样子很亲熟,说道:“不必这么紧绷,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何况今日只是给他们送行。”

顾岩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低头说:“知道了,大帅。”

原来因顾岩常年和北漠人周旋,沙场上不知道干过多少回了,这时要把敌人当客人,有点不适应。殷莫愁这样说,顾岩果然放松肌肉,调整出一副大宁普通官员的状态,与殷莫愁有说有笑起来。李非暗暗佩服其适应能力之强。

之后孟海英也上前,与顾岩相见喜上眉梢,有聊不完的话。

兵部侍郎游仁昊因为是刘孚女婿,远远没有顾岩和殷莫愁那般熟稔,加上级别较低,只是公事公办地喊了声“大帅”后便站到后面。李非对他有印象是因为在丁府,丁氏兄弟在小庙藏着一箱行贿账本,头号对象就是这宰相府的上门女婿游仁昊。再看这家伙面冠如玉,端得一副青年才俊的样子。

李非感叹官场如商场,都是知人知面。

殷莫愁也没什么对游仁昊说的,只交代“你酒量好,一会儿放开了喝,不能被北漠人比下去”。

游仁昊应诺后就不再说话了。

原来这次宴会是图拓提议,图拓说他临行在即,想与殷帅郑重告别。这算得上私人性质的小型宴请,但因图拓这次也带了不少北漠将领来,是以殷莫愁叫上正好进京述职的顾岩。孟海英也以曾经的北境将领身份参加,而不是像往常一样守在外面。

殷莫愁这边刚和自己人打完照面,使馆那边已传来洪亮的人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殷帅让我好想念。”

来者正是北漠王子、北漠十三部族的当权者图拓。

他出现,李非先吃了一惊。

这图拓并不如常人想象的北漠人那样高大,身高只有六尺半,站在一众九尺高、虎背熊腰的侍卫堆里毫不起眼,也没有批什么兽皮带狼牙,而是十分入乡随俗地穿了大宁人的常服。

那黑彤彤的眼珠、平平无奇的五官,偏黄色的皮肤,看上去真的就是大宁普通老百姓的样子。唯一昭示身份的就是他遵循北漠风俗,用五颜六色绳子编成几条散辫。

然而最叫人吃惊的远不止他的外形。

图拓怀里搂着个小郎倌,那少年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三四岁,画着淡淡的妆容,弱质彬彬顾盼生姿。

敢情以勇武标榜的北漠王子竟好男色。

图拓见到殷莫愁仿佛见到老友般,快步上前。

用不太熟练的大宁话说:“殷帅驾到,小王有失远迎,全都怪他,”说着捏了把小郎倌的腰,“我们北漠的男人个个粗鲁得要命,哪有这么漂亮可人的,我一下就叫那什么,乐不思蜀了。相信殷帅与我同好,当不会生我的气吧。”

说罢又补充,“如果真生了气,我就把他送您。嘿嘿,但不知道是不是殷帅喜欢的类型。”

堂堂的北漠王子放低姿态,表现出很讨饶的样子,又扯殷莫愁和他一样龙阳癖,试探她的喜好,殷莫愁也只好呵呵,摆摆手表示“王子真会说笑”。

李非忽然明白殷莫愁刚才那句“所以才带你一起来”的涵义——

这北漠王子对殷莫愁有意思,带他来是当挡箭牌的!

换作常人定觉得屈辱,但李非却不怒反笑,吊了个潇洒的凤眼,三千英俊都藏在眼角,趁机,挪到殷莫愁身侧。

他这一动,身上的香味立马散出来。

不是惯戴的宁神的檀香香囊,改月麟香了,月麟香香味偏浓,一些嗅觉不好的人爱用,但也因甜腻腻的味道受很多风月场合用追捧,李非别出心裁,又加了点苏合,苏合属金缕梅科,偏守正的味道,其树脂封住甜腻味,使香度刚刚好。所以以殷莫愁之“愚钝”,在刚见面时并未关注到这个细节。

不过只要是常年行走风月场的人还是一下子可以闻得出来。

图拓的视线先是扫到顾岩,他是常见的“老熟人”,接着奉承关西之虎断了一臂,雄姿仍在。最后才看见李非,又被其香味吸引,捏了把怀里的小郎倌,小声问:“什么味道?”

小郎倌扭捏地介绍了月麟香和其含义。

图拓打量半晌,又见李非虽穿着单薄,但很壮实,哪怕显得儒雅宽松的外袍也掩盖不住他那丝毫不逊色于军人的健硕体魄,再闻这香味,兼具阳刚与阴柔。

好货色啊!

图拓大笑说:“殷帅有勇有谋、所向披靡,是小王最敬佩的人!你的这位,真是国色天香!和你一比,我都算有眼无珠了!”

说完竟一把推开那小郎倌,以显自己的嫌弃。殷莫愁这边则大大方方抓起李非的手,带他入馆,表示宠爱。

顾岩和游仁昊不识李非,又早知自家大帅好这口,也就没觉得什么,只有孟海英的额头青筋突突跳,往使馆内走时还差点被地上石子绊倒。

顾岩拉了拉过命的好兄弟一把:“老孟别怕,大帅说了,这里是咱地盘,北漠蛮子不敢乱来。”

孟海英骂骂咧咧:“老子怕个屁,外面全是我的人。我是,我是看那个,那个李非……”

“他和大帅挺般配呀,一看就是气质不俗,”顾岩“啧”了声,竟捂胸口,“我要是个女的,我也喜欢他。”

孟海英看了看好兄弟那块状分明的胸肌,无语望天。

既是私人宴会,在图拓说了开场白后,北漠人便毫无拘礼,大口吃肉喝酒。那在殷莫愁面前少言寡语的游仁昊果然海量,北漠人带来的都是北漠烈酒,一群北漠将领还来不及给殷莫愁敬酒,他率先三个通关打下来,仍脸不红心不跳,确实长脸,连会酿酒的李非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在作弊。

约聊了大半个时辰关于本届大朝会如何盛大的话题,图拓终于举杯过来,说:“小王未曾在战场上与殷帅较量过,既是大幸,也是不幸,如今能与殷帅成为朋友,这杯酒,敬我们的友谊。”

但殷莫愁摇头:“我的好朋友,你知道我早已戒酒了。”

顾岩和孟海英自然站出来抢着替殷莫愁喝,游仁昊躲在一旁,并不说话。

图拓露出失望表情:“前几次宫廷宴会,殷帅都拒绝了我,小王此番前来是为永世和平,难道殷帅要拒绝长生天的美意吗?”

他这么说,就不好再拒了。

对北漠使团,皇帝表现得十分友善,仿佛百年宿怨都消失,殷莫愁亦和北漠王子互称“好朋友”,双方一笑泯恩仇,于是殷莫愁犹豫了下,端起酒杯。

她也不算真的滴酒不沾,在丁府时就借祭奠林姨之机偷喝过李非的桃花酿。但桃花酿属性温和,讲的是一个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境,不同于这些北漠酒,是极烈极刚的。

李非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殷莫愁酒杯,笑说:“我家大帅好不容易戒了曼陀散,真的不宜饮酒。让我代劳吧。”

图拓重新打量他,笑起来:“真是个体贴人!我喜欢!”说完竟趁机摸了把他端酒杯的手。李非被针扎了似地往回缩一下,只好跟着笑,笑着饮酒,笑得脸都僵了。

而殷莫愁似安抚地搂一下他肩膀。

待李非饮罢,图拓遗憾道:“大帅真的不再去北境了吗?如今两邦交好,我们有许多新的勇士仍未曾见过殷帅,若能领教大帅武略,将是他们毕生荣耀。”

顾岩听着不妙,这蛮子,见殷莫愁连酒都不能喝,竟是蹬鼻子上脸,有点挑衅的意思。

离殷莫愁大败北漠已经过去七年,这七年里,图拓表面上辅佐和顺从老可汗,暗地里对十三部落重新洗牌,培植了一批年轻勇武的小可汗和王子掌权,又训练出不少忠心死士。而殷莫愁这边,却是自齐王案后开始赋闲,这六年除了昭著臭名日益上升,各方面都显得毫无作为。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北漠人是典型的野狼个性,睚眦必报、狡猾多端、欺软怕硬,这几年对边境也袭扰,但一触就跑,从未开启正面争端。

还每年乖乖纳贡,都纳得顾岩心里毛毛的。

正所谓,静必有妖。

大宁就像食草类的大型动物,温和不争,那么北漠这只夜色里埋伏的野狼,正靠挪动前肢悄悄靠近,在大型动物的背后,悄悄露出獠牙。

殷莫愁含糊道:“北境的牛羊草原、风霜雨雪我都想念,以后一定到北漠会会王子。”

李非拉扯了下殷莫愁的袖子,似表示舍不得,殷莫愁则以轻轻拍拍他的手背作回应。

好一对缱绻温柔乡的佳侣。

图拓看在眼里,哈哈大笑说:“那小王温最好的酒、宰最肥的牛羊等大帅驾临。”

自此谈笑风生、宾主尽欢。

随后也有北漠将军来敬殷莫愁酒,但只是表表意思,全由顾岩和孟海英代饮。

待到宴会结束,都没有新的事端。

殷莫愁仍与李非同乘马车。

“谢了,”殷莫愁说,“害你被吃豆腐。”

李非拿帕子擦拭着被图拓摸过的手,耸耸肩,表示对被吃豆腐浑不在意。

“他今天没吃我的,就会吃你的。”说完,他贼贼一笑,“嘻,早知道我就在手上涂个唐门的痒粉什么的,这蛮子想吃我豆腐,我就让他吃个够!”

殷莫愁:……

真不愧是走歪门邪道的。

李非:“你带我来的目的远不在此,对吗?你想让他们觉得你沉醉温柔乡,英雄气短,再无可能出征北漠。”

殷莫愁颇讶。

“你怎知道?”

“我记得第一次在你面前提起曼陀散,就吃了你一耳刮子——曼陀散是你的逆鳞。但今天你似乎毫不介意,还耐心对图拓解释曼陀散来历——你想对他们传达一个信息……”

殷莫愁笑了,因为用精明形容李非远远不够,连跟她多年的顾岩都未察觉的意图,他却只通过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就懂了,而在此之前,他几乎不知道大宁和北漠的局势,也还未把图拓当作威胁。

这的确不能用精明来形容,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微不至的关注。

“图拓很不简单,他只是表面看上去在维持边境和平。”殷莫愁说。

“大宁的实力令他不得不低头。”李非一语中的,“举兵入侵对他得不偿失。”

老可汗被俘的前耻还没洗,北漠经不起第二次。

“大宁与北漠之间还有一个看不见的战场。”殷莫愁说,“记得冯标吗。”

那个疯狂敛财的冯标和他背后势力庞大的龙隐门,以及令大皇子客死异乡的幽灵客栈!

李非惊愕:“我父母的死跟图拓有关?!”

“目前可以确定冯标和图拓有联系,至于是合作还是什么,我们需要更多证据来定性。我让顾岩回来,其实不单是述职,他这些年查到不少龙隐门的情报,形成档案,我已悉数寄去给崔纯。”

提起崔胖子,殷莫愁目中露出些许思念:“我这位义兄啊,有一样本领我望尘莫及。他是案牍高手,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即使未亲历现场,亦能通过供词和描述找出破绽。”

李非恍然:“而且崔寺卿正在实地调查全新教案。”

殷莫愁点头:“不错,这是我的用意。庞大复杂的档案送到他那里,如虎添翼,此事让他处理,再好不过。”

一直以来,李非都只以为龙隐门是极端敛财组织,想招揽作为首富后代的大皇子加入,但绝想不到有这么深的政治渊源,李非陷入久久思索。

夜更深了。

当朝左仆射刘孚的府里。

烛影中,一个贼眉鼠目的中年人恭敬地试探问:“相爷,殷莫愁那边是不是察觉吴敬的死有蹊跷?”

刘孚片刻不语,悠悠转着掌心的两颗狮子头核桃。这对核桃陪他一路升官,多年来把玩得晶莹剔透。看他老成在在,鼠目想,以刘孚权倾朝野,这样的大人物必自有打算,于是耐心候着。

哪知,过了半晌,刘孚才摇头:“不知道……”

鼠目:……?!

对他们来说,若殷莫愁开始调查吴敬案,事情就变得很麻烦!可当朝宰相的刘孚怎能不知道最大政敌的意图呢!鼠目觉得是他不肯明讲,有点着急。

“听说殷莫愁安插新人进兵部——黎原,和那个什么……男宠……”

刘孚捋了把花白胡须:“殷莫愁也是人,是人就有牵绊,搞搞裙带关系很正常。”

鼠目想想也有道理:“听说今晚还带男宠赴北漠王子的宴会。不知道会不会跟吴敬案有什么关系……”

“回去跟他说,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这个烂摊子我会收拾。”刘孚不耐烦,把核桃往桌上一放,打断了鼠目更多的问题。他似乎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用“你们这些下人就是没见识”的语气说:“记着不要再出现第二个吴敬案,否则别说郭斌是我小舅子,就是亲舅我也保不了!”

鼠目是个明白人,听懂了,连连点头。

临走,多虑的鼠目又想起什么,补句:“对了,听说大理寺少卿余启江今天回来?”

黑判官余启江回京的消息早有人向刘孚通报,因此他表面仍安坐如素:“哦,我早知道了,他和崔纯在外面办案太久,大理寺总得有个人管,先回来处理公务而已。”

听他这么不当回事地一说,鼠目放了心,刘孚是当了二十几年朝廷肱骨的大臣了,他说没事就肯定没事,于是欢欢喜喜,说这就连夜赶路回去复命,起身告辞。

鼠目前脚刚走,刘孚便唤来管家。

“他带来的那几箱东西都原封给我放着。”

管家作为刘孚心腹,深知其人前人后不同脸。但这次可是郭斌,刘孚的亲小舅子,忍不住色变:“老爷这是……”

这么快就准备划清界线了?

刘孚拿起核桃继续转,似笑非笑:“殷莫愁能把远在千里的余启江调回来,呵,她是不会轻易放过吴敬案。郭斌啊,胆子太大、太贪心,好好在地方当他的土皇帝还不满足,敢把手伸到京城、伸到兵部。他以为兵部什么地方,菜市场吗,予买予夺是他说了算?太自不量力了!这回最好不要把我拖下水。”

那可是连刘孚都无法插手的兵部。

管家:“那老爷是不保了……”

刘孚:“保!为什么不保呢。”

管家疑惑:……

刘孚三角脸,笑起来像狡猾的狐狸,还是千年老狐狸:“人不能逆天,要顺势而为,兵制改革就是势,但我也不能白白如殷莫愁的意。我如不做出保郭斌的样子,拿什么和殷莫愁谈判。”

大理寺。

黑判官余启江顶着熊猫眼仰望一弯明月,试图从明月中汲取浩然正气的能量,半柱香后,明月似乎不想搭理这凡人,余启江困得不行,揉揉眼睛,倒头睡去。

几天前,大理寺卿崔纯和余启江,还有大理寺几个官员围在桌前开小型会议。

他们离开京城的两个月余,顺着画舫案的线索,到了通州,又来到渠州,为那些被残忍杀害的女人和拿来顶替凶手的替罪羊。不查还好,一查,发现案件并不只大理寺档案那些,两个州从太守到地方官员,许多人牵涉其中,可谓拔出萝卜带出泥,同一条藤蔓上开出一串恶之花。

最大发现当属查出了为这条蔓藤提供养分、同时也汲取数倍于付出养分的冯标为恶教之首。可惜对方早在崔纯到来前就斩断了蔓藤,逃之夭夭。

崔纯将他查到关于冯标的情况写信给殷莫愁,在继续追查的同时为冤死者主持公道。这不是一个小工程,各种供词、证言、判书,旧稿新稿堆积如山,又已事过境迁,大理寺那么点人,经常需要为几份供词的不一致头疼不已。

这不,今天会议讨论的内容就是:

通州太守知道下面的人制造冤案,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不算同犯。算,可他又没收半分贿赂。不算,他至少渎职。

正当几个人为定罪量刑争得不可开交,衙役急匆匆跑进来,递来一封天下兵马大元帅百里加急的信。崔纯打开来,信上写的是:

兵部侍郎吴敬之死有疑,须一人回来帮手。

谁回京,决定权在崔纯手上。

大厅里原本喧嚣的气氛变得凝重。几个年轻官员都是崔纯心腹,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等待服从上官的决定。他们都不是不怕苦不怕累的有为青年,哪里需要就去哪里。

良久,崔纯开口:“通渠二州该抓的都抓了,该审的也基本都审过,剩下的就是交叉对比他们的供词。案牍的事我在行,我留下来吧。老黑呀,你回去助殷帅。”

本来就缺人手,走一个,留下来的人会更辛苦。

黑你个头,余启江心里腹诽,但他郑重应诺,几日后,大理寺少卿单骑快马抵京。

通州和渠州已经被崔纯掀了个底朝天,谁也没想到那个胖乎乎的,看上去和蔼可亲,接风宴上面对满桌好菜只会一个劲招呼大家“吃吃吃”的崔纯,竟这么雷厉风行。画舫案延伸出来的行贿等案还没最终定案,没定,某些官员就还有机会。余启江清楚,冯标在通渠二州外、乃至京城仍有势力,这些人蠢蠢欲动,试图推翻他们的努力。

我得尽快完成京城的事,好赶回去协助崔大人——傍晚时,余启江因太过疲倦,走了会儿神。

他打个哆嗦——冰库太冷了,但这使他能更加集中精力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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