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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酷吏案(18) 楚伯做了个抹脖子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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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我说过胖掌柜带我报过官么, 所有人都可以是假的,但朗朗乾坤下,我不信那么一座大衙门也是假的。”

李非微微仰头, 唇角露出一丝冷笑, 紧接着那笑容在殷莫愁的忧虑中越来越明显。

“我寻到那县衙门, 呵,倒是真的, 但因丁氏兄弟案发,崮州下面的几个县府悉数牵连,据说又查出一串贪腐弊案, 当年的县太爷已被砍了头, 衙役也全换了茬人……几经周折, 我寻到老县太爷身边的一个老衙吏,他更名改姓,搬到隔壁县养老……威逼利诱下,我才从他口中知道一个名字……”

“冯标?!”殷莫愁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被发现了。”李非沙哑道, “有人当着我的面, 将其一箭贯心。”

“什么!”殷莫愁瞳孔微缩,大为震惊, “冯标干的?!”

李非叹息。

“偷袭的人躲在远处, 我没看见, 再说看见了也没用, 只是个小喽啰——那天下着很大的雨, 我永远不会忘记老吏死前瞪大的眼睛,不要说他,我也难以置信……接着, 原衙门的人在我赶到前皆陆续离奇死去,有失足坠河、家中失火、欠债自杀,甚至还有被雷劈死的……”

“都是冯标的手笔?”殷莫愁震惊。

“没有证据,他们也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不确定冯标是否这个组织的首脑,而客栈那胖老板算不算冯标下属。两人肯定是有某种关系。一般情况下,他们要在江湖行走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但除了冯标以全新教左使的身份公然亮相外,江湖对那个组织一无所知,可见其隐藏之深。

既然如此,只能从相对还摆在明面上的全新教入手,我动用所有江湖关系,甚至以唐门堡主弟子身份施压,所获得的信息少之又少。每条线索汇集到冯标这里都戛然而止。我不得不怀疑,冯标与客栈胖掌柜的背后还有个共同的首脑,此人手眼通天,黑白两道根基极深,冯标与胖掌柜的势力也是他扶植起来。而他则隐藏起来,在幕后遥控一切。”

“难怪在天下第一画舫,你找到冯标,却并不急于杀他报仇。”殷莫愁见中过李非限制行动的药,当时他假扮小厮靠近冯标,如果想杀他,以唐门精妙绝伦的杀人手法,完全可以做到。

李非点头:“冯标背后的人,我连姓名都不知道,更不曾亲眼见过。也许就是你说的那个龙隐门吧。”

“你派小倩潜入丁府,具体为了查什么?”

“崮州官员名单以及一些案件旧档。除了县太爷,我想知道还有谁经手当年黑猴子案。”

“可有收获?”

李非摇头:“我去找过丁立水,让他给我看小杰未带出去的东西,经核对,名单中的黑猴子案知情者皆已死光。我亦重新翻阅黑猴子案记叙,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和当年胖掌柜带我查到的一样。”

“如此说来,小杰的出现并非针对你。全新教和冯标并不知道你来了京城。又或许,他们已经忘了你的存在。”

“这算目前为止唯一的好消息吧。”

“小杰杀丁立山,仅仅是为盗出卖身契,还自己一个自由身,当然与此同时也为被丁府奴役的人们解除卖身枷锁。这倒符合全新教宣称全新、自主的教旨。”

“呵,他根本不知道这并不是林姨想要的,她们年纪大了,只想因循守旧度过晚年。按原计划,他将离开丁府,全身心侍奉他的人鸟神。”

“小倩和我们的出现对他都是意外。”

“我回去就给崔纯写信,提醒他以后面对全新教和冯标,需要万分小心了。”

饶如殷莫愁见过修罗地狱,亦对此事之罕见和惊悚久久不语。

良久,她感慨道:“客栈惨案布局之精密、人数动用之多,跨越时间之长实属闻所未闻——他们甚至留在原地,只因料准等你出狱后必将回去迁坟,这中间足足一年多时间。他们算无遗策,唯一算漏的是你从唐门出山后又要再去,但为什么……”

为什么回伤心地。

陇右是李非祖母尤贵妃祖籍,那里仍有最爱他最想念他的尤氏亲人,按理说不是应该即刻返回陇右与他们团聚吗。

李非悲哀地说:“因为我没用,我没办法接受父母是我害死的事实。”

殷莫愁剧震:“你?!”

“我、我太贪玩了,爹娘原本要从京城直接回家,是我要去看看那六朝古都的崮州,求他们绕道而行。”李非颤抖,“如果不是我,他们也不会住进那间死亡客栈……”

这一下,殷莫愁终于明白李非总是不肯提起父母的惨案。如果无法复仇,将成为他这辈子迈不过去的坎。

李非泪流满面,那些再也无法追回的爱与青春都在这泪里。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他实在是怕了,才不断更名改姓,始终用化名行走江湖。

殷莫愁心中不忍,将手缓缓抬起,袖子到李非面前,借他揩拭,李非愣了愣,拉过就是狂擦一把,连着眼泪和……和油漆。

殷莫愁:……

“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这么多年,我对谁都没说,连楚伯都不敢告诉。楚伯是个急性子,我就怕他太冲动,有个三长两短。我憋着太难受了。”

李非含泪,他是坐着,正好可以把头靠在殷莫愁腹部。

“多谢殷帅,呜,殷帅也有温柔的时候。”

本是一句真心实意的话,从他平日胡说八道的嘴里吐出,总觉变了味。

殷莫愁眉头一挑,感受到李非加速的呼吸声,让她想起上次离得这么近,是在画舫,着女装,像个弱女子被他强搂在怀里,那忽如其来的被摁头温存,只能默默接受的调戏,无法抗拒的胸膛。

女人就活该要温柔贤惠吗,殷莫愁没来由一股烦躁。

“好了,可以了。”殷莫愁本想重新为其冲洗手上的油漆,听罢将瓢一丢,“自己拿布擦干净。”

“啊?”

李非慌了,仰头:“我、我另一只手还是脏的呀,怎怎么拿……”

“用嘴。”

殷莫愁丢下两个字,莫名其妙地黑脸,走了。

大帅突如其来的蛮横和她突如其来的温柔如出一辙,来无影去无踪。

李非愣愣地:……

呔,瞎吹什么用嘴叼铲子!

午后格外安静,整个丁府都需要一场休整。

酷吏之家设有私牢,小杰看着铁窗外的日落,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听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股似有若无的米饭香味飘进鼻子。

小杰转身看了男人一眼。

咦,新来的?不认识。

“殷先生派我来的,殷先生说要好好审问你。不能饿死你。快吃吧。”

小杰看着那碗米饭,旁边居然还有个梨子,想不到成了阶下囚,伙食比当下人的还好。

“怎么,还怕有毒啊?”

小杰冷哼了:“就是要毒死我,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根本就不懂。”

三言两语带着莫名高傲和自信,其实更像一种心理病,通过表现的与众不同来获取自我存在感。

“知道知道。你们这种人,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底气。”男人言简意赅地催促说,“吃吧吃吧。”

俨然一副“知道你死鸭子嘴硬,不说拉倒,老子还懒得问呢。”

对方这么漠不关心,小杰反而一愣,逃窜两天,是个人都得饿扁了,干脆端起碗筷,米饭就着香梨,大口大口吃起来。

男人漫不经心道:“嘿,听说了吗,林姨走了。看我干嘛,就那老厨娘,你干娘,死啦!”

小杰一口还没咽下去,呛了个半死:“咳……你、你说什么?”

“还不知道吧,你送李非一瓶小的筋骨丸,他不屑要,转手就送给林姨。可怜林姨还喜滋滋,在厨房到处夸小杰孝顺。可怜,亲手披上了你送给他的袈裟。”

小杰惊呆半晌:“你、你你骗我。”

“骗你干嘛,”男人不稀罕搭理他,“要不你自己随便找人问下就知道。现在林姨儿子也赶来,正办丧事呢。你仔细听,听没听见有人在哭。”

哪有哭声,只有风声,风的哀嚎声,可落在有心人耳里,就成凄惨的哭声。小杰浑身发冷,整个人脱力,噗通就跪在地上,乍看上去如五体投地。

男人往后跳开:“哎呀呀,何必行此大礼呢。”

小杰手里的半个梨子渐渐握紧,梨汁四溢。他想起两天前,林姨悄悄往他手里偷偷塞了个昂贵的水晶梨子。

“你拿着。”

“谢谢干娘!”

“收好了,可别叫人瞧见。”

“知道知道啦。”

干娘死了,从小照顾他的干娘死了。

小杰心里不断重复这句话。

“全新教真能耐,你不是一般的教徒,已经当到教正之类的级别吧,还拿亲人的性命来献祭。不得了,你这死后是要上天啊。”男人半是嘲讽半是叹气,背着手走了。

男人一走,小杰觉得周遭的事物好陌生,痴痴地看着手里的梨,还有满嘴梨子味道都在提醒他,这不是梦。这都是真的。仰头看外面,天已经墨色,每到这时候,厨房的方向总会升起袅袅炊烟,唯一给他家的感觉。

今天,炊烟不再,他还以为是干娘在担心他。被捕后,他唯一在意的也是干娘怎么看待他。甚至想过,有没有可能再见干娘一面,这些年,他攒了些银子,原本想在分别前交给她。他见过干娘的儿子,那小子不行,花钱大手大脚,不懂节俭,以后怕是要啃老。

可干娘竟然走了。

他的家没了。

小杰感觉不到时间流逝,整个人都沉浸在自责和愧疚里,以头抢地,发出野兽的呜鸣。被痛苦剥夺了理智的他忘去想,他半个字都没招供,为什么这人会知道“袈裟”,知道他是全新教的人,甚至说出他在教中职务。

出了地牢,看管的人问道:“我怎么好像听见小杰在里面哭?”

男人不自觉地用手指轻轻摸摸自己的鬓角:“鬼知道。”

他的鬓角贴合漂亮,整齐得不像话。

看管人想想:“大概是死到临头还能吃饱,感恩戴德?”

“嘿,早日脱离苦海不挺好的。”

他也不等跟人唠嗑,大步流星,好像赶时间似的,总是那么风风火火。谁也没有注意到他走远以后,悄然撕下头套,鱼尾纹里都蓄满精明,风吹起他的满头银发。

是乔装打扮的楚伯。

小杰的哭声越发凄厉。

看管的人朝着里面骂骂咧咧:“吵什么吵,害人精,连自己干娘都害,安静点,别妨碍老子睡觉。”

许多年前的画面模模糊糊浮现,好像是梦,又好像是真的。

“我既然看到了,就不能当作不知道。”父亲的眉头皱得很紧,“那把龙椅的周围永远是血雨腥风。”

“既然无可回避,无论你要做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母亲含笑说道。义无反顾。

在他心目中,父母是这世上最般配、最琴瑟和鸣的夫妻。

这是他和父母的快乐岁月。父亲手里多出一个碗,里面的物体看不清,但李非能闻到食物的香气。

母亲在一旁研磨香料,扭头发现李非愣愣站着,笑说:“臭小子,别只顾吃,过来帮忙呀。”

李非顺从地接过制作香料的工具,很快,手里就多出一份香囊,是他熟悉的檀香。母亲说:“你戴檀香,显稳重些,以后才有姑娘要你哦。”

李非正在犹豫要不要跟母亲道出他的真实想法,告诉她,他喜欢的不是普通姑娘,就听到集市的吆喝声,他生性贪玩,立刻转头去看,但看不见任何人。

叫卖声没了,等他回头,父亲母亲都躺在地上,血泊中。

父亲已经死了,母亲还有一口气,神情悲戚。李非脑子立刻清醒,周遭路人对他指指点点。

母亲死前喃喃念着:“儿子,你要好好活下去……”

李非跪在地上,无暇顾及死去的父亲,他双手伸出去抱母亲,但母亲的身体像朵云,在李非触及的刹那,烟消云散……

随即,地上骤然一团升起的火焰将符纸焚毁,冒起的黑烟像黑鸟翅膀,刮起黑色的漩涡将父母的遗体都卷走。

“爹!娘!”李非从梦中惊醒。

楚伯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床前。

“做噩梦啦?”

李非抹了满头的大汗,深深闭上眼,想在记忆的黑暗河底抓住一丝动静,但那只巨兽似乎感受到威胁,缓缓下沉。他倦怠地揉了揉眼:“您来了。事情办了吗?”

问的就是小杰的事。

楚伯手一扬:“送走了,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李非不放心:“怎么送出去的?我知道您□□功夫了得,但丁府有个姓黄的看门人很厉害,没被他发现吧。”

楚伯把手一叉,不说话。

这位老掌柜,从来只有他劈头盖脸地怼人,还没见过他装蒜的。

“你把小杰送哪儿去了?”

李非何其敏感,看楚伯那嘚瑟的表情,就知道不对劲,追问:“真送假送!?楚伯别忽悠我。”

楚伯是个男老妈子,大皇子过世,这位兢兢业业的老管家就怕偌大的家业交给个败家子,从李非回到陇右那天起,无一刻不耳提面命、传授经商之道,直到他有独当一面的本事。每次见面就停不下来的叨叨,得知李非惹到全新教,按理说楚伯还要一通骂。但都是边骂边替李非善后。

今天先是以家人名义来接走小倩,又替他干了把小杰劫走这么件麻烦事,可谓马不停蹄,怎么就消停了?

李非越想越心里发毛。

“你该不是把小杰给……”

“杀了。”

楚伯做了个抹脖子动作,倒也干脆。

李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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