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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虞姬含哀意自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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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南平这一夜可说是跑断了腿,从大理寺到南诏使馆再到平康坊,从平康坊再赶到醴泉坊宰相府,最后回到大理寺,现在又在含元殿前,围起来可绕长安城一圈,最辛苦的犬马都不如他。

凌晨平康坊刚开坊门,他就箭一般冲向醴泉坊二曲。右相府中人都才刚睡醒,浑瑊还在房内梳洗,就听到院里有人大喊“右相”。披衣出来,就看到大理寺那个韶州曲江来的小官一身单衣,站在中庭等着他。侍女们朝着他身边的空地泼水,送膳的厨夫来来往往,他不为所动。浑瑊莫名其妙,打扰了他穿衣梳头,到时候迟了朝圣,也是他担得起的?到他前面吐了一口积夜的浓痰,当场就要他滚。

而这小官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一粒通红的极乐丹来,在他的眼睛前面晃了两下。

浑瑊看到这东西,猛地想起什么,恼羞成怒,恶声恶气地说道:“此案已经告结,小子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康南平行了个礼,袖手回去,说道:“右相难道不想知道,当初到底是谁把此案挑到大理寺去的吗?”

他至今还不知道告官的人是谁,那个人可以是他的政敌、他屠杀过的外族人,这桩案子也可以是蚀月教诱引他的一个借口,可以是一个套、一个局。当时永阳公主提起这个案子,也特意隐去报官者的姓名,想必报官人的身份不是渊源复杂、就是不值一提。现在他已经将案子移花接木地了结了,不论那个人是谁,总之现在也已经知道大理寺是他浑瑊的势力,还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然而现在是说这事的时机么?想要和他说话,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一个康南平还比不过他府里厨子送过来的芝麻烤馕重要。他冷笑三声,不想理会这个臭书生,转头要走。

康南平在他身后垂首道:“是右相您的孙子浑壁。”

“——浑壁在诉状中说右相您为此药神志模糊,胡言乱语,作风大改。为使亲人改邪归正,他才一状举报鱼玄机等人贩药。右相如何开始用药、用药几何,药效发作之后都做了些什么事情,浑壁一一说了,说得清清楚楚。右相如若不信,整本卷宗,南平都可以一字一字背给右相听。”

浑瑊身体一颤。最开始就是壁向他荐了丹药,怎么可能反而去举报他用药?还是说,他手里的那些丹药,从头就是靠这桩涉及宰相的案子要挟来的?

……没错,他用丹药要挟自己荐官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难说不是他用同样的法子要挟了鱼玄机。而此案一结,他得了官职,亦再未为自己提供过药物——所以这极乐丹的圈套,从来不是蚀月教在背后搞鬼,而是自己的亲孙子浑壁用丹药要挟了他,又用他要挟了旧神观。

康南平见他有了反应,更是口若悬瀑:“昨日南诏使者觐见,在圣人面前举报马市强买强卖。浑壁任职互市监府是右相举荐,他这三个月在马市取监临之财,也是为了购买极乐丹,以便自己享乐。如今圣人要追究,南诏使者也不肯退让,大理寺迫于压力已决意捉拿此人。浑相可以想想,如若令孙在含元殿被质询,问他这钱拿去做什么,难免又要提到极乐丹的事情。右相明明已经让南平结了这案,怎么能容令孙再提起呢?”

浑瑊一头沸血冲到天灵穴,半晌不说话。等他慢慢回头,见康南平还袖手垂头,恭恭敬敬,只能强忍着厌恶:“那你说,怎么办。”

“人,现在还在浑相偏宅里,当然是浑相说怎么办,南平就怎么办。”他谦卑地一笑。

既然他说大理寺已决意要缉拿浑壁,南诏小王也已经知道罪人的名字,那藏也藏不住了。浑瑊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走下台阶,贴着康南平的耳朵,一字字说道:

“关起来,送到大理寺,关起来。”

含元殿上,事情比范栋想得顺利。

代浑壁认罪的是浑瑊右相,言辞恳切、痛陈自己对孙儿溺爱过甚,以致酿成如今的大错。他不但让圣人革去浑壁的官职,还一定要今上对他降职。那怎么可能?一个外国使节和自己的宰相之间,今上当然是维护自己宰相的面子。浑壁即日革职关押,浑瑊岿然不动,连九百匹绢也是从今上自己的内帑里拨——因为浑瑊在外的名声,就是节俭清廉的。

使得大唐的宰相为这桩案子痛哭涕零,湊罗栋那边自然满意,对此事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了。

从头到尾,康南平都没有跳出来说自己是本案的功臣;大理寺在这个案子里直接隐身,范栋当然也全身而退,从含元殿退朝出来的时候,范栋虚惊才消,赶上来拍了拍康南平的肩膀。

“好小子,你怎么做到的?”

康南平只是悄然一笑:“南平何苦去惹怒浑相呢?浑壁已是弃子,何不让浑相自己做这大义灭亲的好人?”

范栋心里琢磨,这个康南平定是隐去了自己向南诏小王揭发浑壁的一节,只把湊罗栋要举报罪人的事透露了出去。他如此安排,其实不是想在圣人面前邀功,而是想攀上浑瑊——也对,若是他亲口举报浑壁,那就得一次牵扯直属上司和宰相两个人落水了。这般大逆不道的事做得出来,即便今日受圣人褒奖,他日也保不准被别的事情拉下马。

只不过,这小子这般自作自演、辛苦回环,却至今不知那时候他迁官,宰相特意嘱咐不让他跳脚生事,明摆着对他心怀猜忌。攀附宰相这条路,很是难走,他心里有数?

湊罗栋从大明宫出来,也还没来得及用午饭,便轻装到平康坊开暑酒肆与房瑜密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转告。房瑜听罢,沉吟了片刻,微笑着摇摇头。

湊罗栋似乎也知道他为什么笑,但还是说:“这个小官我去年似乎也见过一次,他在追查莺教主的事。你们让他在官场这样得意,难道不怕他升官之后,变成蚀月教的威胁么?”

房瑜啜了一口酒,说道:“他很聪明,只可惜攀错了人。何况越高处的人跌得越惨,可惜呀可惜。”

湊罗栋婉拒了房瑜布置下的酒菜,整装准备回南诏去了。莺奴要他办的事已经圆满完成了一件,他要回去做另一件了。房瑜谢过他,送他离了平康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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