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从来喜风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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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晴若是在晚些时候被路过的纪司衣送回来的。
苏青崴了脚,又不敢把事情声张开来,便只叫了于慎和桐灵竹容还有几个亲近些的宫女出去寻,自己便等在殿门口。
见赵晴若平安归来,苏青松了口气,谢过了纪司衣,没再和赵晴若说些什么便让人侍候她歇下了。
这一夜,赵晴若在榻上看着灯火没有睡着,苏青在殿外守着她屋里的灯火也醒了一宿。
那只坏了的灯笼被赵晴若好好地收进了柜子里。她和苏青都没有再提。
虽然一夜未安眠,但第二天赵晴若却起了个大早。她主动和苏青提起去太后宫中请安,并问了一句是否要给昨日送她蝶钗的德妃回礼。
赵晴若问这话的时候,苏青愣了一下,低头笑了。这还是赵晴若第一次见她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对自己笑。
最后苏青从安南王府随行的物件儿中取了上好的茶让人送到了德妃的重华宫,还挑了一件给了大公主祁玢。
关于赵晴若那日和祁玢的争吵,宫中虽然没有传开来,却还是在暗地里有了些流言。那些话说得不外乎就是安南王府的嫡女不懂规矩,大公主性子直率,俩人不对脾气之类的。
苏青没让永安殿的人跟着嚼这些舌根子,赵晴若却也察觉到了一些。那些眼神和窃窃私语,不想注意也难。
后来在太后宫里请安时,赵晴若又遇见了祁玢。两人都未再提起那些灯笼与规矩,太后一人赏了一只玉镯之后,那些声音便也渐渐消失了。
赵晴若愈加勤奋认真地跟着苏青学规矩,太后也使了身边的嬷嬷来永安殿教养她。有时候一个坐姿一个回头,她一练便是一下午。苏青有时都劝着她说可以歇歇,赵晴若却是笑笑,便又接着练。
得了空休息的时候,赵晴若也会听苏青说说这座皇城。
整座宫城以玉带河为界分为前朝后宫,后宫又以崇文巷为中,分了左右。右边是皇上的寝殿承乾宫、东宫、皇子所和尚宫局的内侍司,左边就是太后的盛宁宫、皇后的未央宫、尚宫局和嫔妃们的宫殿堂阁。
大庆的后宫以皇后为尊,下面便是正一品的贵妃,然后是正二品的淑贤德宁四妃,再就是三品的嫔,之后便是四品的昭仪昭容、五品的美人婕妤、六品的良人和七品的采女。
赵晴若听着那一句“以皇后为尊”,想着那在太后殿前跪着的怡贵妃和去求太后迁宫的玉嫔,垂眸在心底暗自琢磨。
从前的怡贵妃和玉嫔住在长清宫,那是离承乾宫最近的宫殿。如今德妃和宋昭仪居于重华宫,而宜嫔和周美人同住在素曦馆。赵晴若一边听一边在心里记下,好像有些能明白那日绾叶亭,这些嫔妃话语中的来来往往了。
苏青和赵晴若说得多的还是尚宫局的事。
尚宫局如今的尚宫柳蒙,就是当初接她进宫的人,原先是太后的随嫁婢女,而尚制司的李司制是皇后的远亲。宫里的宫女要么是从京中的官伢处采买挑选上来的,要么就是地方的官员进献来的。苏青原本是安南王进献入宫,归属尚制司的宫女,做到了掌制后,年满二十一便出宫回乡了。后来安南王赵峥遣人随赵晴若北上,已无家眷的苏青便又被派到了赵晴若身边。
“苏姑姑不想家吗?”在苏青说起自己时,赵晴若这样问道。她其实想问苏青为什么回了家却又进了京。
苏青笑了笑,剪了剪正跳得欢的烛花。“奴婢已无家人,又许久未回故乡。相比于家,这座宫城倒更让奴婢觉得安然。”
赵晴若不明白苏青的意思。这座宫城怎么会让人觉得安然呢?
苏青只熟悉崇文巷左边的后宫,而从前在承乾宫伺候的内侍于慎却知道些巷右边的事。他今年虽不过十五,却是四岁便入了宫的老人了。
当赵晴若问起巷右边时,于慎告诉她,皇上子嗣不多,大皇子在皇上尚未登基前便早殇了。如今宫中只住了三位皇子:排名为二的太子、德妃的四皇子和生母早亡的六皇子。
赵晴若想问问剩下的皇子,但看着那高高的宫墙,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赵晴若每日都会去太后宫里请安,陪太后坐一坐说说话。八九岁的女孩儿正是在屋里待不住的年纪,但是赵晴若能乖乖地陪太后坐上一天。
太后喜静,所以赵晴若也不会在她面前多话。晴若能感觉到,太后对自己的笑容中,那愈来愈深的暖意。
她始终记得苏青说的那一句,得太后喜欢。
这一日在太后宫里,赵晴若正一边学着秦嬷嬷的刺绣,一边陪太后说话,却见太子来请安了。
太子祁敏如今十九,明年便要及冠。他穿着绣蟒的金袍,身长肩阔,眉目疏朗,但身子却有些单薄,看着有几分文弱。
“敏儿倒是好久没来这盛宁宫了。”太后见了太子,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慈爱,赶紧免了他的礼让他坐下。
赵晴若行完礼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听着太后和太子说话。
太后问向祁敏:“听说你前些日子去了江州一趟?”
太子恭敬地回话道:“听说江州出了个丹青妙手,画山水极有神韵,儿臣便和礼部崔侍郎的小公子一起去拜访了一下。儿臣也带了一幅回来献给皇祖母,画的是崇山的险峰。”祁敏说着,便让跟随的内侍呈上一幅画。
太后没去看那画,而是对着太子微微蹙眉道:“如今南域起了战事,济州又闹了匪乱。你身为太子,应该留在朝中为你父王分忧才是。”
太子祁敏听了这话,方才说江州丹青手时那灵动的神色消失,低下了头,应道:“是,皇祖母。儿臣也是知道起了匪乱,便连忙回宫了。”
太后见他这幅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从来不爱谈朝政,就喜欢那些山山水水,诗书琴画。
“这位是安南王的嫡长女赵晴若,前两个月才进了宫。你便也见一见。”
赵晴若听太后突然点了自己的名,急忙起身又向太子行了礼。
“安南王乃朝廷重臣,战功赫赫。这位赵家丫头陪在我身边,也给我添了不少欢乐。”太后笑着道,在祁敏面前提了一句安南王的地位。
太子祁敏接了一句:“安南王确是国之栋梁。”
他看了一眼这个小女孩儿,眼神没有多做停留便被女孩儿旁边的事物吸去了。
“这是海石榴?这时节,倒是难得见到在京中有开得如此好的。真是应了李居士那一句清香随风发。”太子看着赵晴若身边架上开得正好的山茶花,吟了一句诗。赵晴若偏头看看花,不明白太子说的什么李先生,只好应了一句是。
祁敏见赵晴若未接诗,兴趣少了几分。他看时候也不早了,便起身告退。
太后祁宋氏待太子走后看了看那花,又看了看赵晴若,道:“最近听庄嬷嬷说你的规矩已经学得很好了。”
赵晴若低头恭敬的回道:“臣女不敢怠慢。”
太后点点头。“女儿家也不能光学规矩,诗书也得识得些。就让……”太后顿了一下,道:“就让宋太傅去永安殿教你些诗书琴画。”
赵晴若听了有些高兴。从前在王府,林侍妾不管她,父王也不在意她,她都是跟着赵晴薇才有学琴的机会的。
“谢太后。”
太后见赵晴若乖巧地应了,便又赏赐了一套文房四宝。
待赵晴若走后,太后身边的秦嬷嬷道:“太后想让赵小姐习书,为何不让她跟着大公主一起?”
太后摇摇头。“经过绾叶亭一事,你觉得她们还能合得来吗?玢儿性子向来直率,皇后又不好好教养,晴若和她在一处,总免不了被欺负。既然这个安南王的嫡女是我宣进宫的,我自然要好好护着她。”
秦嬷嬷点了点头,又道:“可宋太傅是敬书房的,以前也是教习的七皇子,指给赵小姐是不是有些逾矩了?”
“晴若是个聪明的孩子。”太后看着方才赵晴若绣好的图样道。绣图上的针脚看上去像是初学者稚嫩的手法,但却没有大的偏歪。这里梅兰竹菊、莺燕山水的图样都有,赵晴若却挑了松柏。太后素来喜欢松柏。
“总不能浪费了这份聪明。”
……
翌日,宋太傅便领旨来了永安殿。
太傅宋髙原是翰林阁大学士,后封了太傅入了敬书房教习七皇子。宋髙如今五十有一,留着一把花白的胡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倒是一副端正的夫子模样。
因为赵晴若从前并没有被好好教习过,宋髙便拿着一本诗集一首一首教赵晴若念,顺便讲解词韵句式。
赵晴若学得快,但是一日日地念诗总是枯燥了些。
这一日宋太傅拿着诗集给赵晴若讲学时,不小心从袖中掉出了一张纸。
赵晴若捡起来看,见好像是一片策论。
“宋太傅,这是什么?”
宋髙见赵晴若捡起来了,也不好拿回来,拱手回道:“这是七皇子曾写过的一篇策论。臣之前教习过七皇子,便留下了这一篇。”今儿来永安殿前,宋髙去了一趟敬书房拿了些自己放在那的东西,便也拿回了这一篇七皇子留在他那的策论。
赵晴若看了看落款处,端正的楷书写着“祁政”两个字。赵晴若记得,玉嫔的孩子好像就是七皇子。
“七皇子也是太傅的学生吗?”晴若问道。
宋太傅将头垂得更低了些。“老臣曾是七皇子的夫子。但是七皇子前两月随军剿匪,老臣便也不再教七皇子了。”
赵晴若听了此话一怔。随军剿匪?她记得于慎说七皇子祁政也不过十四岁的年纪。
哥哥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就去了战场……
赵晴若又多看了几眼策论。这写的是论战,讲得正是安南王府南域那一战。
因为提到了安南王府,赵晴若便来了兴趣。可惜她还识不全上面的字,就央着宋太傅念给她听。
策论中将南域一战与六方战国时岷水一战相比,指出了南域一战不胜,必将国力衰退。
“什么是岷水一战?”赵晴若问道。
宋髙回道:“那是战国末期,乌洛和我大庆联军与齐国西羌间的一战。我方联军已雷霆推山之势破了敌方的围南救北之计,险胜却也是大捷。”
“战国是什么时期?齐国又在哪?”赵晴若又问道。她倒是知道乌洛,南域有一处山脉是乌洛王陵,她听乳娘说过。
“战国以我大庆立国为始,以乌洛亡国为终。齐国原是战国时的一个小国,今其半数领土已是我国疆域。”
赵晴若听得懵懵懂懂,又接着问:“那为何这论说南域一战不胜,国力就会衰退?”
宋髙有些出汗,执袖擦了擦额头道:“这解释起来便长了。这论中将南域一战比之当时岷水之战。小姐若能明白岷水之战,便也能知晓这个了。不妨这样,臣这里有一本战国时本国右相顾沉玉所着的《乱时纪》,小姐若有兴趣,可以一看。”
赵晴若高兴地应下了。一旁的苏青轻轻蹙了蹙眉,她觉得赵晴若应该按着太后所言好好学习诗词便可。但是看见赵晴若开心的模样,她终是没有劝阻。
那一夜永安殿的灯又燃了个通宵,赵晴若抱着那本《乱时纪》在桌前看了一整晚。
之后宋太傅的课便多了半个时辰。待习完诗词琴画后,赵晴若总会拉着宋太傅问些在《乱时纪》里看不懂的地方,又找着机会向宋太傅多要了几本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