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观想之路(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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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那些都已经是前尘旧,您实在不必……”
卢桁还要劝说。
太子却摇了摇头。当他摇头时,垂落在他双肩长发微微晃动;在阳光下, 它们近似蜜色, 流淌在他清瘦躯体上。
“放得下, 才叫前尘旧。”他仍在轻轻地微笑,口吻平淡, “放不下,都是昨日今日。”
卢桁一怔,终于无言。
四周很安静。
知道当年京中旧人不在少数。而明光书院人们……虽然他们远离首府繁华,可宋幼薇毕竟是当年书院英才, 不过十年而已, 谁又能忘记?
十年……本可以将一名天才修士,铸造真正大能。
一旁, 虞寄风却是扯了扯嘴角。
“殿下,您若是放不下, 又何必出?”
他话带笑, 却是显得太放肆了点。
太子却不以意, 只坦然道:“荧惑星官说是,我正是放下了一,却又不能放下全。”
“是以, 不必称什么‘太子’、‘殿下’,称不上什么出法号……叫我本名北溟即可。”
虞寄风立即笑道:“北溟。”
太子……北溟笑了笑, 颔首。
卢桁瞪了虞寄风一眼,狠狠地。但后者笑眯眯,装没看到。
北溟又问:“那孩子在哪?”
虞寄风一指水镜,愉快道:“北溟看, 那个好看就是了。她刚才还闹了个笑话,北溟是不?”
这位荧惑星官一口一个“北溟”,叫得外欢畅,将卢桁神色叫得愈发难看。
北溟不以忤,反笑问:“笑话?何?”
虞寄风便简单讲了讲方才,还伸出手,学云乘月那样,写了几个“梦”字出来。
实,云乘月写那几个“梦”字,乍一看去还算不错,说得上横平竖直、清秀端正。然而,在场都是修深厚、书文颇有造诣能人。在他们眼中,孩子字就是孩子字,笔力柔弱、结构散乱,不是面上好看就糊弄得过去。
“咦,这字……”
北溟细细看了,有些惊奇:“倒是有些意思。”
虞寄风眼前一亮:“你觉得?”
北溟沉思片刻,斟酌道:“这字写得,确没什么功力……”
“殿下……殿下莫要虞寄风瞎说!”
卢桁却急了,一时都顾不得君臣,竟急急开口解释:“乘月她才修行半年,练字才半年……这孩子以前过得不好,没被好生养,能在短短半年脱胎换骨,实属不易,实属不易啊!”
这位老人一来就着急孩子,却不得不站一边先巴巴地了原委。现在旁人要点评孩子不大好地方,终于是再忍不了。
他着急得很,却旁人看笑了。
虞寄风笑嘻嘻道:“卢老头儿,别急嘛。”
卢桁理都不屑理他,只恨有太子在场,不能够拿起戒尺狠狠扔他头顶。
北溟笑,笑过了,就就安抚道:“卢大人别急。”
他自己凭空写了一个“梦”字,正是模仿云乘月字迹。
“这字法度不严,确实功底差了些。但……就是这般稚拙文字,隐约竟然带了一丝梦境真意,不知各位是否注意?”
梦境真意?
这不就是说,这“梦”字实写出了一点真正意趣?
而能够领会并写出意趣,正是观想书文关键步骤。
此言一出,一旁装聋作哑书院修士们终于按捺不住了。
有一位老师忍不住说道:“正是,正是,方才我们便想说了!这孩子字,虽然法度不工整,可难得是得了几真意,如果再给她些时间,说不定真能观想出梦境书文!”
“是这么个道理!”
真正书育人人,大约都舍不去爱才心。一有人开头,余人忍不住纷纷开口。
“前说她‘一眼观想’,我还将信将疑,现在却信了。”
“怪不得老院长亲自点了名。”
“真是璞玉天成!如果再精心导,将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明光书院这帮老师,平生就两大爱好,一是读书写字,是导学生。他们大道,正建立在这日复一日爱好中。
因此,一旦发现了璞玉,他们真是一个比一个兴奋。
“肯定要我们来!”
“这孩子天生就该来书院!”
然而,与书院开心形成对比,却是官员一方沉默。
各方瞩目天才,还很可能是未来岁星星官,将要主导司天监大人物……居然,天生亲近意趣大道?
那,白玉京法度大道怎么办?
辰星站在首位,已是面白如纸。她没了狠色,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有些发呆。她眼中有迷茫,还有隐隐恐惧。
“殿下……殿下!”
她忍不住开口,双手交握得更紧,有些惶急:“她,乘月她修行才入门,还不算选择了大道……她对法度一道肯定很有天赋,就是还需要时间练习……如果能让她跟着我们修炼……”
“别慌,别慌。”
北溟柔声安抚:“谁说有意趣天赋修士,不能够修法度呢?”
“孩子大道归于何方,不要看长辈如何导?”
此言一出,书院上下俱是一寂。
原本慈眉善目、双眼半阖王道恒,缓缓睁开了眼,目光湛湛有神。
北溟却还是那样平和淡然。
他正望着水镜,目光流连在那年轻女子身上,渐渐变得迷离而朦胧;当人们透过谁望见往时,就是这般神。
“还是个孩子啊……和她那时差不多大。”
他轻声说,恍惚还笑了笑。
“只是这般天才,便是她母亲……恐怕远远不及。”
“她有这样难得才能,我又怎么忍心让她埋没山野,让她独自凋零?”
“让她再一次埋没山野,再一次独自凋零……”
他喃喃自语,眼神愈发温柔,愈发哀伤。
他气质原本清淡平和,但当他流露出这般神色,忽然就像有潮水漫卷、有秋风萧萧。瑟瑟意拢了过来,令四周都一点点冷下。
不光是冷,还有哀。
悲哀淡淡却不绝,丝丝缕缕蔓延开来,像绵绵不尽秋雨,又如声声不断丝竹;它们碰撞着,一浪涌过一浪,淹没了宫殿高台。
寂静中,人们不觉缩起了肩。
还有人恍惚着,眼眶微红,似乎想起了不幸往。
这一刻,北溟悲哀统治了天地,连日光像黯淡许多。
连虞寄风都按了按鼻尖,按下了那一丝丝痒意。他动作一顿,看了北溟一眼,垂下眼帘,掩去那一丝本能戒备。
“唔……”
这时,王道恒开口了:“一个人冷,忍一忍就罢了。让周围人都跟着发抖,终究不太好罢?”
“……哦?”
北溟那清淡如绒羽眉毛,忽然轻轻一挑。
老院长摸了摸自己白如雪、长如瀑胡须,翘着嘴角,慈和地看着太子。
“冬天么,还是暖和点,方便说话。”
此言刚落,暖意已生。
如春回大地,清新温暖气息弥漫开来,转眼驱散了秋风冷意。这暖让人想起和煦春日,还有春日下发生无数欢喜雀跃。
刚才还有些发抖、眼角微红人们,现在舒展了神,都振奋起来。
北溟眼见这变化,只笑了笑,不说话。
书院修士们彼此看看,知道自己刚才卷入了一场斗法中。老院长是高深莫测鬼仙,实力无需多言,可太子竟然……
他们沉默着。
官员们却都微微笑起来。他们殿下清修多年,实力竟然到了这般地步,他们怎能不欢欣鼓舞?
殿下愿意出手,法度大道胜算就更多了不少。
北溟微笑,官员们微笑,连辰星眼神都安定许多。
然而,老院长却没有任何担心。
他还在和杨嘉感叹,说:“杨夫子,你看,我们了方便孩子们过关,特意将观想路设计过,只要写出法度差不多字,就算观测成功。”
“你说,怎么就偏偏拦住了那些灵气四溢却基础不牢人?”
“老夫看,这设计得很有点问题嘛。”
杨嘉闻弦歌而知雅意,从善如流:“王夫子说得对,这规则是该改一改。书文一道,虽要以法度入门,可终究能否得道,还是要看意趣如何。”
“只求法度而不求意趣,有形无神,何异于舍本逐末?”
官员们脸色不大好看了。
虞寄风左右看看,清清嗓子,说:“话不能这么说嘛。那如果只要意趣,不要法度,那还要练字干什么?就成了鬼画符嘛。那所谓意趣,又要依附什么存在?”
他言语俏皮,笑嘻嘻,却又存了十认真。
“如果只要意趣,就会像小云一样,有时被简单问题难住,天才又有什么用?反而不如庸才!”
这话说完,卢桁眉心就跳了跳。
他忍了又忍,还是铁青着脸,说:“虽然老夫主张法度第一,但虞寄风,你说谁不如庸才?”
虞寄风故作严肃:“打个比方,不要认真。而且卢老头,你到底是哪一边?”
这时,杨嘉淡淡道:“书院书,从未舍弃导法度。一众学子,无不悬腕苦练大字,哪来鬼画符?”
“反倒是法度一道,只求法度森严,甚至森严到了,不准旁人追求不同意趣地步。可同样字,不同人写出来都是不同心境,又怎么可能强求统一?”
“若是强求太过……十年前,宋幼薇前车鉴,诸位莫非忘了?我当年年岁尚小,却记得十清楚。”
“你们是嫌一个不够,还要再她女儿赔进去?”
他不提宋幼薇还好,一提,北溟神就刹那间变得极恐怖。
这本来冲淡清正青年,这一刻竟露出怒色;这些怒色在他脸上掀起青筋和细纹,一瞬间减退了他年轻,令他看上去全然是一位发怒中年人。
“你……”
然而,一息后,太子却又自行平复了怒气。
他敛眉低目,手捻动佛珠。青莲影子在他足边浮现,隐约还伴有静心诵经声。
“罢了。”
他抬起眼,目露悯然。
“我只是不愿她孩子走上歧途。”
“我有一言,想问书院同道。杨夫子控诉我法度道,言辞凿凿,可你们意趣一道又如何?”
“执著于书文意趣,又有什么好下场?”
“不知道,当年那位执念成魔、一夜屠杀百人书院天才,如今是否还被囚禁在书院后山,反思当年罪孽?”
这下,杨嘉神变了。
不光是他,几乎所有书院修士都变了神。
后山天才……不,那位早已被称天魔。那是书院中不能提起禁忌。
沉默中,唯有老院长神色平静,甚至还能呵呵一笑。
“不争,不争,真正大道,从来不在唇舌上。”
他慢吞吞地说,却带着不容置疑意。
“孰是孰非,真正大道究竟落在何处……”
他看向水镜。
“……还要亲自看一看,才能知道。”
……
此时此刻,云乘月打了个喷嚏。
不是因她感觉到有人在背后说她,而是因她感到很冷。
这有些奇怪。第境修虽说不上很高,但足够让修士不受冷暖侵扰。像这样感到扑面而来寒意,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现在,她已经身处第个幻境中。
或说,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市井街头。四周店铺林立,开门者却寥寥无几;行人匆匆,路边还横卧着不少躯体,不知道是睡着了、死了还是冻晕过去。
鹅毛大雪飘落。落在人间不是漂亮银白,而是一种灰扑扑、很脏灰白。
忽然,一双关节嶙峋、冻疮红肿手伸了出来,紧紧抓住了她腰带。
“行行好吧……仙女姐姐,行行好,给口吃,救救命吧!”
一个小乞丐抬头看着她,衣衫褴褛躯体不住发抖,眼中盈满恐惧和渴望。
云乘月愣住。
这幻境……是幻境?
她从未觉得如此离奇。
因这伸手乞讨小乞丐,虽五官稚嫩,却赫然——与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