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观想之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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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抬起头。
——[怎了?]
“我……”
她停下脚步, 有些不太确定:“好像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胸前的翡翠吊坠轻轻晃动,其隐约折射一道侧影;他也抬头望向天空。并且,在这一瞬间, 他的眼神锐利无匹。
——[岁星网监控天下, 你我早已身在其。]
薛无晦的声音贴着她耳边响起。这是死灵的特质, 幽邃冰冷,仿佛贴着骨头缝游走, 带着极强的侵略感。
——[且,若我想得不错,有人在策划一场大变局……说不定,可比千年前人族大兴、神鬼式微的变局。]
云乘月心想, 这是什意思?那她什事?她难道不是一名努力克服懒惰本性、勤勤恳恳为阴间皇帝打工的小修士?
这句话, 她既没说出,也没有传音出去。
薛无晦却是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叹气。
——[风起云涌的时代, 来有天才辈出、群星荟萃。你表现太突出,自被蝇营狗苟之辈重视。]
——[他们必定通书、宝物, 正密切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哦……”
云乘月想了想, 明白了。她心道, 那就是说小薛又要当缩头乌龟,不能够出手帮她作弊了。
薛无晦又叹了口气。这回有点恼怒。
——[你觉得我无可奈何?我自有我的办法!说能助你,便是能助你。]
“哦。”
云乘月敷衍地点头。
——[……云乘月!]
薛无晦的恼怒更明显了。
这两人全没意识到, 他们一个不说话、一个全靠猜,居对话毫无障碍, 能顺便斗斗气、嘲笑嘲笑对方,这事颇有点古怪。
不,这也可能是因为云乘月的注意力,大半在四周环境上。
方才踏入观想之路通道时, 迎接她的是一片幽邃星空。但即刻,就有某一粒星光旋转、放大,朝她迎面而来,直到将她“吞噬”。
现在,她所处的位置是一片翠绿的山野。天极、水极青,处处是蓬勃的植物,甚至有虫鸣鸟声。可仔细看去,却又不见任何动物的影子。
云乘月脚下有一条蜿蜒的石板路,显是人工铺就。
提示很明确了。她自要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按照规则,这是观想之路的一处幻境。除了她,必定有另一名考生身处其。
谁观测出书,谁就能离开幻境。
沙沙、沙沙……
路边野草招摇,野花也招摇。
云乘月一一看。忽,她停下了脚步。
并不是因为看见了隐藏的书,也不是遇到了危机,而是……她身边突出现了一个人?
真的是突出现。前一刻身边是枝叶招展的灌木丛,这一刻就成了白色碎石铺就的小径。小径之上,则立着一个人。
这人同样见了鬼似地瞪着她,手里已经戒备地抓住了武器——腰间一只翠玉杆的毛笔。
云乘月愣了愣,觉得对方有些眼熟。这青年个头不,与她差不多,一张四四方方国字脸,左边眼角有块小拇指大小的红色胎记。
好像在竹林见。
对方却已经一眼认出了她。
“你是云乘月……云道友?”
方脸青年愣了愣,表情里少了点戒惧,多了点拘谨。他手里握着毛笔笔杆不放,却咧了咧嘴角,做出个有点木讷笨拙的笑。
“云道友大概不认识我,我叫孙峰,也是这一次的考生。”
他这话却是说错了。云乘月看那本奇奇怪怪的考生资料手册,当也瞄了一眼他的资料。
孙峰——她记得,这位修士来自东北燕州一座小城,手册上说他字如其人,“看似平平,实则匠心独运”。这是一个挺不错的评价。
她点点头,礼貌一笑:“孙道友。”
孙峰也笑了笑,笑得更局促一点,有些坐立不安。他又伸着脖子左右看看,“呃”了一声,说:“我在这里四下探查许久,景色没什变化,也没找到书的影子……云道友可有什发现?”
闻言,云乘月有点好笑,也有点无奈。她摇头笑道:“没有。况且,我们既是竞争者,就算我有什发现,也不会告诉孙道友啊。”
“……呃?”
孙峰一愣,恍大悟:“哦,也、也是哦!我想岔了……不,虽没有线索,但看幻境的情形,这一我多半要输给云道友。”
“哦?”云乘月略一挑眉。
孙峰扭头碰见她的眼神,又立即慌慌张张地移开,有点结巴地解释:“虽、虽暂未观测到书,但看幻境处处草木生发之意,就、就知道与云道友的生机大道相符,而我对生机一道的了解很少……”
云乘月听着,有点无奈。
“孙道友,你紧张什?我又不会吃了你。”她叹了口气,倒也不藏着掖着,直言,“说,这幻境看似清新活泼,但假如真藏着生机一道的书,我怎会一点感应没有?”
孙峰“啊”了一声,似有意外。接着,他拍拍脑袋,露出苦恼的神情。
“居云道友没有线索,那可如何是好……万一我们找不到线索,莫非就要困在第一个幻境里,直接被淘汰?”
云乘月摇摇头,提议道:“如孙道友不介意,我们不妨同一段,各自交换一些信息。自,我们是对手,双方可以随时终止合作。”
孙峰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这片山野幻境,刚才只有一条小径,现在则成了两条。待云乘月与孙峰并肩而,她回首望去,发现脚下的路合并成了一条,又往远处延伸,在灌木丛背后分岔。
来时的小径隐没在野草野花野木之,逆着微风,奔向不同的方向。而同样地,四周仍只闻虫声鸟鸣,却看不见任何真实的生命掠影。
真实……
云乘月心一动。难道这里的书是伪、幻之类,和“虚假”有?但可惜,她得到的书没有类,而且她也没有观摩、临摹这类字帖,因也无法通天赋来“作弊”,临时写一个出来。
即便可以……既薛无晦说了,大人物们刻正注视着她,那她如贸贸写一个不符合经历、性格的字出来,恐怕会徒增怀疑。
是要找到线索,按照规则,光明正大地一步步破局。
“……云道友?”
她回神,遇上孙峰的眼神。青年比刚才已经平静不少,却是摆脱不了局促,眼神不大正视她,却又腼腆地笑笑表示友好。
看起来倒不像什居心叵测的人……至少比荧惑星官好得多。云乘月暗埋汰了一下某人。
“我是想,这里生机盎太,却缺少真实的生命,看上去有些虚假。”
她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又:“孙道友可曾接触与‘虚假’之类有的字帖?”
“虚假?唔,云道友说得有道理……但实在惭愧,我也没什观赏类似字帖的经历。”
孙峰拱了拱手,有些抱歉,也显得更局促不安了。
两人继续朝前走。实在是这里只有唯一的一条路,低矮的树林起,一直延伸向漫无边际的旷野。
云乘月尝试走出道路的范围,想去青翠的原野看一看。但只走出两三步远,就有无形的阻力拦住了她,不让她更多探索外面。
唰啦啦、唰啦啦——
风有了变化,拂面不寒的微风变成了抖动人衣袖的清风。
石子缝隙长出的一枝野花招摇、伸展,轻轻碰上了云乘月的脚踝。野花来回拂动,在一个瞬间里,它好似想要迅速生长,好缠绕上云乘月的肢体。
她停了下来,低下头。
——什没有。
刚才脚踝处的轻痒,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这时,云乘月忽觉耳畔也有一点痒意,轻而软,像是春日里的杏花花瓣被风吹落,柔柔往人的耳边一吹。
她猛地抬起了头。
没有花瓣,只有孙峰注视着她。
国字脸的青年疑惑地望着她。疑惑、拘谨,善意的心……以及平静。
“云道友,”他语气柔和友好,“你怎了,是发现什线索了?”
云乘月张了张口,又闭上。
她移开目光,扫视四周。天空极蓝,有些又不算太,到处是柔嫩的翠意;这是独属于春日新鲜的生机,不同于夏日的浓郁、秋日的旷达。
但这又不是春日。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字帖,能比《云舟帖》更好地描摹出春日生机。她在今世观摩的第一幅字帖就是《云舟帖》,也因站在了生机大道的起点。
哪怕《云舟帖》她不能看得很全,她也能够分辨出,四周看上去是春日翠野的景色……绝非是春意、生机之类的书。
但云乘月没有细讲。
她只是思绪一掠,便也微微一笑,平静地起了另一个话题。
“孙道友,我有个题想同你请。”她的声音同样柔和,且更温柔明快。
孙峰跟在她身边,保持一步远的距离。现在,他开始敢于正眼看云乘月了,而且眼神专注,渐渐放射出喜爱、欣赏的光芒;那是不带任何私人欲念的喜爱,而只是任何人望见美好事物时会有的喜悦。
他温柔地说:“云道友请,我无敢不言。”
云乘月点了点头。
“孙道友怎会记得我,又怎知道我持生机大道?”
孙峰一怔,笑起来。
他笑着说:“因为云道友的书非常、非常有名,而且本人又是个如罕见的美人啊。在我家乡的小城里,来没有这样天仙般的美人……我有些失态了罢?真是对不住。”
他拍拍额头,像是在责备自己。
只说外貌,孙峰绝不是一个好看的人,甚至连清秀说着勉强,只堪堪能称一句端正。但他现在这眼神柔和、笑意也柔和,却无端端生出一股子温雅多情的模样,仿佛多少年前徜徉山水、处处寻香的风雅公子。
——看得人的鸡皮疙瘩,一点点起来了。
云乘月的目光却瞬也不瞬。甚至,她也在微笑。
“原来如。那我真是有一些意外……好像,是有些日子没人注我的容貌,我有些不习惯了呢。”
孙峰意外地眨了眨眼,歪了歪头。像个疑惑的孩子。
“为什?”他讶异道,“人们为什要忽略世间罕见的美好?”
“以前是挺多的。”云乘月闲聊似地回答,“但后来,我遇到的人大多是一心求道、渴望书进步的修士。人一旦十分专注于寻找自己的道路,也就不会太被外物影响……比如别人的美貌。”
孙峰却不赞同。他皱着眉毛,大大摇头叹气。
“有眼无珠。”他恨铁不成钢,“世事多扰、芳华难寻,既有这运气碰到,怎能平平视之?”
“平平视之?”云乘月有些好奇,“那什才叫不平?”
孙峰失笑,断道:“当要加倍珍惜,尽力留住相处的每一刻时光。”
“留住……要心甘情愿地留下?啊,是这样。”
云乘月喃喃一句,缓缓点头。
“孙道友来自哪里?”她突,并停下了脚步。
“……我?”
孙峰也停了下来,双手交握在身前,思索片刻,才很是温顺地说:“燕州建山,是一座很小的城市,云道友大约没听。”
“建山……不,我好似听说。”
云乘月仔细回忆了片刻,做恍状:“我曾在书见。有某年某月发生的一段奇遇故事,背景就是建山。我记得,故事里说那里天很、风很冷,冬天最冷的时候,北方极寒之海吹来的风,能够一瞬间冻住人轻轻呼出的气息。”
“那里的景色,一定和这里十分不同罢?”
孙峰听着听着,神情恍惚了一瞬。他嘴唇翕动,吐出一句:“啊,是很不同……”
他环顾四周,目光一寸一寸地流连翠色山野。渐渐地,他的神情又温柔起来,叹息般地说:“北地严酷的冬天,怎能与南方春色相比?云道友,你持生机书,难道不喜欢这样的景色?”
云乘月双手交握、十指相触;在她朝下的掌心里,一抹灵光悄流动,横平竖直地施展,化为一枚隐约的字。
“我喜欢春天,却也并不讨厌冬天。”她说。
孙峰微微皱起眉,又笑,反:“哪怕是极北之地最严寒的冬天?”
云乘月点头,语气轻松:“哪怕是极北之地最严寒的冬天。”
孙峰摇头:“那是因为云道友未亲自见。荒芜与寒冷,会摧毁一切美好。”
他弯下腰,轻轻托起路边一枝低垂的野花,动作极是怜惜。他也轻轻地:“谁不想留住这样的美好?云道友,你应该懂这一份怜惜之意。”
云乘月也弯下腰。
她站在孙峰面前,略垂着眼。她看见那一枝花,被孙峰托着,本来有些枯萎的枝叶竟渐渐恢复了生气,重新昂起了头,在风招展。
“谁怜惜花,怜惜美好,可是……”
她抬起眼,直视着孙峰的眼睛。
“可是,如美好是假的,我依选择真实——无论是南是北,是春是冬。”
“……这不是假的!”
孙峰瞳孔一缩,声音也陡严厉起来。可他目光往云乘月脸上一触,怒色又烟消云散,只讷讷辩道:“这……这春色,这晴天,是真实存在的……永远留住它们,怎会让它们变成假的?”
四周的翠色在涌动。
野草疯长,野花四溢;藤蔓如水流动,枝条生发不已。
云乘月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掌的书时隐时现,跃跃欲出。
她:“那,你是怎留住的?”
翠色越来越浓,铺天盖地,往两人所在的位置而来。它们淹没了白色碎石铺成的小路,淹没了蓝天白云,形成了不断逼近的圆形空间。
翠色也在顷刻间吞没了孙峰。无尽的草木将他一层层裹起,连头发被枝条缠绕。但他的五官能缝隙露出。
缝隙,他睁着眼,唇角带着安详的笑。
“像这样。”他的声音变得缥缈、甜美、远,“云道友,来,你也试着闭上眼……你会看到美好的事物,永远留在了你的身边。”
云乘月站起身。
灵力翕动,在她身边荡开,暂时抵挡住了枝条的侵扰。
当她次抬起手,掌心则有一枚书大亮——刺!
就结构、运笔来说,“刺”字写得不算好。结字不工整,转笔的笔画能明显看出书写者技法不够娴熟、笔力尚浅。
而,这枚书的一笔一划却锋锐至极。其字为刺,便笔笔皆为刺;刺之真意相连,整个字何愁不显锋芒?
自是锋芒大盛!
“刺”字一马当,一头冲出;它背后又带出一抹剑影——是玉清剑的剑影。
孙峰已经被枝条缠绕又举起。他悬在半空,垂眼望着云乘月,似笑似叹。
“云道友何必如?你不第三境修为……区区连势境的修士,是无法与我的永恒之美抗衡的。”
他叹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云道友貌美至,是不要凋落,就与我一同沉眠地,获得永恒的好……”
“真是啰嗦。”
云乘月淡淡一句,已手握长剑,一力刺出!
叮——
剑身弹动而轻响。
孙峰的眼神,忽一凝。
“这剑……你,不止是连势境修为?!”
“哪里,根本货真价实。”
云乘月语气平和,手里的剑却锐意十足。
寒芒一点,刺穿无尽绿意,也逼近孙峰的所在。
孙峰的神情凝重起来。
“这……难道是道意相合?”
所谓道意相合,是指修士施展的书真意,与使用的本命法器完全契合。
对低阶修士来说,他们更多考虑的是如何尽量多地观想书,好在不同环境应付不同的危机。比如前在试炼之地,云乘月为了多一样攻击手段,才临时观想出“刺”字和“缚”字。
另外,除了设法拥有尽量多的书,低阶修士往往徘徊不定,没有找到自己的立身大道。
没找到立身大道,也就无法让书与大道相合,无法发挥出书的全部实力。
更不可能让本命法器、书、立身大道三者相合。
而,这三者相合,才是阶修士毕生追寻的目标,也才是——大道本身。
云乘月并不了解这件事。她只是觉得用起来好用,也就用了。没人告诉她,她初初修炼就能找到立身大道,是一件多稀罕的事。
也没人告诉她,她现在不第三境修为,就能自而将本命法器与立身书相合,有多不同寻常。
毕竟,低阶修士往往看不出个所以。而那些看得出的修士……比如虞寄风、卢桁等,他们要思索更重要、更不寻常的事,比如她眉心识海的天生道,比如落在她身上的岁星之命。
一言以蔽之,大人物们忙着注更重要也更离奇的迹象,也就忘了要告诉她,她身上有一些……没那离奇,却也挺稀罕的特质。
因,当孙峰大为震惊时,云乘月有点不以为。
“你怎大惊小怪的。”
她说。
孙峰:……?
长剑掠出寒芒,一点点刺穿草木缠绕而成的护甲。
孙峰的眼神,头一次凝重起来。
人们常说刀剑、刀剑,寻常人用剑,很多也胡乱将刀剑混为一体,拿着长剑砍来砍去,以锋刃伤人。但事实上,刀才要砍、要劈,而长剑纤薄柔韧,本该顺着剑身的特性,抓住时机、顺势刺出——这才符合道法自的真意。
剑,本就是用来刺的。
书与长剑相合,道法与自相合,顷刻间发挥的威力,竟是有了寻常连势修士的五倍不止。
孙峰的实力比连势境修士要,而且出不少。可刻他想挡,却发现无论如何阻挡不住。
短短息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藤甲溃散,看着那“刺”字领着长剑,来到了他面前,悬在他眉心要害之上。
唰啦——
风又起了。
孙峰的眼珠缓缓上抬。
剑身未动,但剑意锋利、搅动气流,生生在他眼皮上切出血痕。
云乘月和气道:“你别乱动,受伤了可不太好。”
孙峰一默。他注视着她的脸,凝重之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则又是那样欣赏的、喜爱的、甚至有一点痴迷的温柔与欢喜。
“唉——不愿留下,也是无法。”
他叹息道,很有些伤感:“世人生命久长,也终有烟消云散的一天。这般天成的美丽,又能维持多久?”
云乘月淡淡道:“死了就死了,没了就没了。非要强求永恒,我看你才挺奇怪。”
孙峰摇头笑道:“理念不合,道心不合……大道不合。”
“这书,实在与你不合。”
翠绿的光,每一根枝条里温柔蔓延。这光并不刺眼,反而柔和朦胧,像一场清新的风。
漫山遍野的翠意褪去了。
极极蓝的天褪去了。
孙峰身上的藤甲也褪去了。
幽蓝的星空重新降临。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正站在一片白光上……也许该说,是一片星光?
云乘月低头一看,四下一瞄。
“倒是挺漂亮的。”她说。
孙峰闭上双眼。
“美——又有何用?不能留下,徒增烦忧。”
最后一点翠绿的光缠绕在他身上。这些光朦胧至极,缥缈至极,也温柔至极。它们飘摇晃动,渐渐汇聚成一枚字。
——梦。
“梦”字上浮,脱离了孙峰的躯体。在完全脱离的刹那,双眼紧闭的孙峰“啪”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人事不省的……
“哦,抱歉。”云乘月收回玉清剑,认真地道了个歉,“早知道你只是被书附体了,我会更注意不伤害到你的。”
——“徒增烦忧,徒增烦忧。不若一梦千年,往事俱在,日日皆欢……”
星空如梦,那声音也如梦。它在继续念着不知名的词句,也渐渐远,只是不是孙峰的声音。
云乘月抬头追寻着声音的踪迹。
也就在这时,“梦”字在半空绽放,如烟花绚烂。
她专注去看,见那“梦”字以隶成,笔画看似稚拙,实则圆转自如,显出柔媚、天真之意,整个意境真如美梦悬浮、渺,可望而不可即。
但她要细细去品,却见那大字猛炸开,纷纷散落。真是来如烟花绚烂,也去如烟花寂寞。
“啊,没看清……”
她觉得惋惜。
薛无晦却笑了一声。
老实说,他的声音突响起,稍微将她吓了一跳。
云乘月不禁轻轻一推胸前的吊坠——虽她明知这样妨碍不了他,状似自言自语地抱怨:“这是什意思,故意不让我观摩、学习?”
他大约感受到了她的埋怨,却反而又笑一声,更开怀些似的。仿佛看她吃个瘪,是挺有乐趣的事。
——[这环境本身书构成,而这书,又是往历史的“摩崖石刻”……你可记得,什叫摩崖石刻?]
自记得。所谓摩崖石刻,就是当世的人们发现刻在悬崖、奇石等自事物上的字。这些字能历经风雨而存留,必定是曾经的书法大家手笔,其留有书真意,可供后人学习、观想。
外,摩崖石刻也是研究去消失的朝代的重要献。
云乘月在心里捋了一番,全当薛无晦收到了。
而薛无晦居也好像真的领会了,就继续道:[我听旁人所言,这观想之路收集了古往今来所有摩崖石刻。这些不同时期、不同风格、不同大道的书汇聚在一起,各自形成幻境,平时互不干扰,独自蕴养。]
——[摩崖石刻本就灵性十足。无人打扰地蕴养百年、千年,生出了自己一星半点意志,也不奇怪。]
……意志?
书能成精了?
云乘月下意识摸摸自己额心,忽有点担心。不是吧……难不成是说,有一定的可能,她眉心识海的书,会变成个独立的人?
薛无晦叹了口气。
——[想什呢……放下手。说是自己的意识,但这些书是因为离开书写者太久,才会产生变化。而这些变化,往往又是复刻了书写者本人的特点。]
本人的特点?
“这书……那个‘梦’字那副做派,不会跟它的书写者差不多吧?”
云乘月喃喃道。
——[……哼。]
薛无晦忽冷哼一声,没来的不兴。
——[何止差不多,那书写者写下它时必定就是那做派。书复刻书写者,能复刻的无非就是心境、道心。]
——[这“梦”字贼眉鼠眼、言语轻佻,可见书写者必为登徒子,不足挂齿!它大道与你不合,不给你观想,又有什干系?]
云乘月听得一愣一愣。
到最后,她噗嗤一笑。
“就是,我想明白了。”她严肃道,“这种轻浮的书,就算给我观想,我也不看的,一眼不看的!”
——[不错,你想明白了便好。]
薛无晦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平静,语气也很是满意。
云乘月却禁不住继续低笑。
笑了好一会儿,笑得亡灵的帝王狐疑了,忍不住:[云乘月,你笑什?]
她只是摇头不语。
这时,地上孙峰动了动,才醒了来。
这方脸青年一睁眼,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腰上的武器。他眼神尚未完全清醒,戒心却已经提起,整个人紧绷着,灵力蓄势待发。
待看清云乘月,他只微微一愣,便继续戒备。
“……云道友?”
他试探着站起来,见云乘月没有动作,这才迅速后退两步,拉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与同时,他眼风也朝四周一扫,观察状况。
云乘月暗自点头。这专注而警惕的模样,才是真正有野心的独立修士的做派。至于那些讲风格、讲任性、讲随心所欲的……是大修士才有资格谈论的了。
“我分明记得自己在山野……难道,这幻境,破了?”
孙峰摸不着头脑,颇有些惊疑不定:“可是云道友的功劳?”
云乘月颔首:“孙道友方才被书俯身了。”
她简单说了说之前的事。
孙峰将信将疑,但犹豫后,他是收起武器,抱拳一礼。
“这说来,我被云道友救了一命。多谢。”
云乘月摇头:“这幻境本来也不会出人命,不必多礼。只不,这破除幻境的功劳,我就不客气了。”
“孙道友,我走一步。”
孙峰微微苦笑起来。
“自……”
他叹了口气,很是遗憾,却又竭力振作精神。
云乘月越他,往前走去。
在他们所站立的星芒之上,有两座石台。石台上放着石桌,桌上有笔墨砚台,唯独没有纸。
幻境以观测出书为目的。虽不需要彻底学会、完成观想,但也要考生临写出大致的书模样,才算观测成功。
所以要照猫画虎一番,才能打开前路。
这幻境的书是“梦”,只有云乘月看到了,也就只有她能写。
她步履轻快地走上去,提笔蘸墨,略一沉思,便信手在空写了一个“梦”字。
一笔一画,轻松而成。
云乘月写得颇为自信。虽她自己不说,但修之初,她就不断被身边的人赞美天赋超、是天才的天才,更有薛无晦亲口认证,说她观想书的时间很短。
现在,不是观测、临摹一遍,又不要求观想出“梦”字背后的大道,岂不是更加容易?
顷刻,“梦”字便完成了。
接着,墨色的“梦”字消散了。
星空静默,什没有发生。
云乘月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提笔的手。没错啊,是自己的手。
“咳……”
她有点尴尬,不想回头,镇定道:“试试笔。”
接着,她又写了一遍。这一回她写得认真多了,是仔仔细细回忆了“梦”字的模样后,才写出来的。
“梦”字出现了。“梦”字消散了。
依无事发生。
云乘月:……?
薛无晦轻轻“唔”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但他沉吟着,没有说话。
背后的孙峰也轻轻“咳”了一声,迟疑着说:“云道友……”
“不急,不慌,小题。”
云乘月冷静地说,提笔蘸墨,微笑道:“很快就好了。”
第三遍。
依无事发生。
云乘月:……
片刻的沉默后,孙峰小心翼翼走了上来,到了另一个石台上。
“呃,云道友。”他斟酌道,“我刚才看你写出的字,大概知道那‘梦’字是个什样的了……那,不如我来试试?”
云乘月强
镇定:“嗯,孙道友自便。”
孙峰憨憨地一笑,凝神思索片刻,才提起笔。
只见他提笔的一瞬间,笔尖饱满的墨滴扬出一道细微却有力的弧线。紧接着,他手腕圆转,端端正正在半空写下了一个“梦”字。
要是以云乘月的眼光来看,孙峰写的“梦”虽结构严谨、笔画稳当,字意却十分死板,与真正的“梦”字那份缥缈的、有些鬼气森森的悬浮之美,截不同。
而……
一束光落在了石台上——落在了孙峰的石台上。
连孙峰自己意外地“啊”了一声,更不说云乘月。她简直要目瞪口呆了,只能傻傻地望着那一束引路之光。
“这这这……我也不知道怎回事?”孙峰慌乱后,就振奋起来,“对不住了云道友,我走一步!”
下一刻,他消失了。
云乘月:……
——[噗……]
云乘月:……
——[哈哈哈……]
云乘月面无表情,直接给了翡翠吊坠一拳。吊坠晃来晃去,切面倒影隐约映出帝王的身影。他正仰头大笑,笑得毫不掩饰,笑得相当痛快。
笑什,有什好笑的?云乘月莫名有些悲愤。能不能好好解释一下原因?
幸好,薛无晦也不是能够一直笑个不停的人。
他嘲笑够了,便收了声,悠悠开口:[原来如。我却是忘了这一点。]
云乘月:……?
——[云乘月,你算一算,你修至今,才多少时日?]
修……大概半年吧。
——[那你用在潜心临摹字帖上的时间,又有多久?]
加起来可能……两月有余?
——[那你可知道,这些来求学的修士,他们自幼研习书法,每日勤学苦练,又写秃了多少毫笔、费去了多少纸张?]
云乘月一怔,若有所悟。
——[不错。任你天赋,能领会书法真意,你的基本功太差了。换言之,旁人学书法,是学法度,求意趣,你却恰好相反。]
——[只是你在意趣一道上太有天赋,观想书太快,才让人忽略了……你实际不是个,连普通幼童不如的书法小乞丐。]
云乘月:???
前面说得好好的,突说谁乞丐呢?
薛无晦不紧不慢:[法度不严,笔力稚拙,全靠攀别人的书意趣,才能自己得些好处。你不是乞丐,谁是乞丐?]
云乘月:……
她叹了口气。算了,薛无晦说的也是事实。而且,这事也给了她一个警告。切莫自视甚,基本功该练的,是得下功夫苦练。
她也就抛开心郁闷,重新凝聚心神,尝试好好写下那个隶书的“梦”字。
一直尝试到第二十遍时,终于,引路之光也落在了她身上。
云乘月略松了口气,搁下笔。
她抬起头,望着无垠星空,有些出神地想:那一颗颗星光,如是前人留下的笔墨,那他们当年又花了多少时间苦练,才有了后来的功力?
想来,她的确是因为一切来得太容易了些、太快了些,才忘记了自己根本不修半年。
忽略基本功的人,迟早要吃苦头。幸好,她这苦头来得不晚,而且也没那苦。
“嗯。”
云乘月重新安详起来,微笑着安慰自己:“我是挺幸运的。”
……
“哦,哦~不出所料不出所料,看,我的曾孙是偏重意趣之道的!”
云山深处,宫殿之上,荧惑星官倚着栏杆,快乐地拍响了手。
他美滋滋地说:“我就说吧?她那样子,一看就知道天生契合意趣之道——天生,就是走明光书院一道的人哪!”
“辰星,你说呢?”
与他的嬉笑不同,银发星官面色铁青。
辰星孤立在台上,双手紧紧握住,手腕青筋毕现。她眼睛瞪得极大,嘴唇闭得极紧,整个人微微颤抖,连太阳穴略略爆出了蓝紫色的血管。
她半晌不言,而后忽抬手一挥!
无数冰晶呼啸而,化为棱锥,愤怒地刺向荧惑星官。
“……咦,这又不是我的错呀?你不能因为别人掌握了真理,就要封别人的嘴嘛。”
虞寄风不以为意,反倒嘻嘻哈哈地躲得兴,把这当成了一场游戏。
另一侧,明光书院的修士们却是面露欣慰。
不仅杨嘉笑起来,道了一句“不愧是生机大道的后继者”,连王道恒拈起自己长长的胡须,笑得眯起皱巴巴的眼皮。
不,在场修士不论是喜是忧是怒,大多是隐忍于心。
只有荧惑星官无所顾忌,嬉笑怒骂,跳来跳去。
当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虞寄风你又发什疯”的时候,荧惑星官也笑眯眯抬头,回道:“卢桁你这老头儿,真是人老不用了?拖这久才来。”
一把镇邪尺天而降,怒而击向虞寄风。
正好辰星的冰晶也加大了攻势。
一时间,荧惑星官腹背受敌,只好委委屈屈地挨了两下,真是可怜。
卢桁走上平台,不满道:“鲤江水府的事情,说好你处理,居又全丢给我收尾!”
虞寄风揉了揉被砸痛的背,打哈哈道:“这不是相信你的能力,卢老头儿,别计较那多,我们谁和谁的系?”
卢桁不客气道:“巴不得没见的系!好了,乘月如何了?”
虞寄风嘿嘿一笑,要皮句,却是倏眼神一凝。
他猛地抬头,注视着一个方向,原本轻松的眉眼一点点拧起。
不止他一个人看了去。有其他人,也看了去。有人惊讶,有人激动,也有人警惕和反感。
因为,那是……
金色的龙舟穿云而来,载着阳光、压着水流,浩浩悬停在平台前。
接着,门开了。
飞鱼卫们忽齐刷刷跪倒。
卢桁弯腰拱手。
辰星躬身施礼。
虞寄风停了停,低了低头,终究也弯腰施礼。
明光书院的修士们则在片刻沉默后,纷纷抬手一礼。
“见——”
“——太子殿下。”
青年地立在龙舟上。他身后跟了一些人,但这时候,人们只看得见他。
“无须多礼。”
很奇怪地,这位被称为太子殿下的青年,虽有长发束冠,却是身披袈裟、手捻佛珠。
竟是出了家的模样。
他浑身气质清朴出尘,神情冲淡宁和,与装饰奢华得堪比暴发户的龙舟格格不入。以至于不禁令人嘀咕:这个出家人,怎用这样浮夸的飞舟?
太子龙舟上走下。空并无阶梯,他却步步生莲而下。青莲幽幽,更令他不似世俗人。
他一路走到平台上,对王道恒一揖,方才侧目去看水镜。
“我来是想一句,云乘月是谁?”
他的声音平静极了,神态也安宁极了。
卢桁的神情却凝重极了。这一刻,他想起了许许多多往事,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往事,那些他决定不提起的事。
“殿下……”
卢桁为官多年,又当帝师,与皇室系密切,到底没有太多顾忌。他便抬起头,匆匆道:“殿下,您何必注一位小修士?”
太子却笑了笑,是那样平静亲切。
“卢大人勿要忧心。我到底也只是想看一看,她……”
他说着,语气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仿佛多了一点自嘲。而为了隐藏这点自嘲,他的声音更轻了许多。
“……看一看,我曾经的未婚妻的孩子,究竟是什模样。”
这一刹那,忽,说不出地……
在这冲淡平和的青年眼里,生出了许多哀伤与寂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