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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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深, 星光越浓。
她渐渐不哭了。总算是哭够。
薛无晦才问:“你想知道我的么?”
她没抬头:“嗯。”
他刚想开口,却突然沉默。从哪里讲起?可以讲的有很,但仔细想想, 似乎每一件都没有讲述的必要。他的时光和迹都已死去,对今天的人世没有任何助益。如果他想讲, 那也不过是因为他自己需要倾诉。
“……很久以前, ”过好一会儿,他才选出一点勉强值得叙述的, “大夏初创, 封栩是大夏的国师。”
“那一次……”
一千年前,当他踌躇满志、创下山河伟业时, 他让封栩成为了国师。
那时他还活着,那一场雨中的背叛也尚未发生, 封栩还是兢兢业业的国师。那时,他曾为大夏的皇帝卜过一卦。
薛无晦从来不信命。他用封栩, 只是为定下国朝正统,自己却从不曾信命。如果他相信命运, 如何能带领军队横扫天下, 结束乱世, 一统江山?
但当时, 很人都很相信命运,也很相信祭祀、祈祷、占卜……他们相信通过这种方式,就能预测人世的未来。
封栩尤甚。
封栩其实是他母族一系的人, 算起来还是他表亲。但薛无晦幼时颠沛流离、吃尽苦头, 封栩却一直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他们在争斗中站在他这边,从而顺利地成大夏贵族。
据说他们的选择,是因为封栩卜卦, 算出薛无晦是胜利者。大夏创立后,整个封氏都对占卜更加狂热,封栩也越发迷恋窥测命运。
尽管薛无晦不喜欢,但封栩坚持要为他卜卦,说这是帝王安定的必要举措。最后薛无晦同意,每年新年祭祖,就让封栩登台起卦,卜个国泰安、帝王长寿的吉兆。
那一次,封栩卜完卦后,就一直忧忡忡。
祭祖仪式结束后,他拜见薛无晦,说他为陛下卜出了一次劫难。
“……是生死劫。”
他还记得封栩跪在殿堂上,四周黑纱庄严肃穆,人们重重跪倒、一片寂静,发出压抑的喘息。
他坐在御座上,却半点不在意,还笑:“哦,什么样的生死劫?说给朕听听。”
他从不信命,所以将封栩的卦象当茶余饭后的笑话听。
封栩那时是个孱弱的青年,骨头都比旁人轻三分,裹在厚重的国师礼服里,好像快喘不过气。薛无晦暗自觉得,这位和他有些血缘关系的国师说他有生死劫,可他自己看上去才是一副随时都可能夭折的模样。
他就更加没把封栩的话当回。
但是,他的确记住了封栩的话。
封栩伏在地上,絮絮叨叨说很,最后说:“到那时,陛下将面临一个重要抉择……如何抉择,关系到陛下最后的生死。选对了,便是生,选错……”
他噤声,不敢再说。四下也一片安静,连呼吸声都被嫌弃吵闹。
薛无晦却大笑起来。他记得自己的笑声在广阔的宫殿里回荡,那黑沉的宫殿肃穆华丽,是直接从敌人手里夺过来的。他喜欢那座宫殿,那是他的丰碑,也是敌人沾血的墓碑。
“……无非一死!”他收了笑,漫不经心地摆摆,“且说说看,那是什么抉择?”
封栩抬起头。他深深皱着眉,表情充满担忧,那副不堪重负、仿佛随时要溺毙在压力中的模样,也许就是他后来鼓起勇气背叛的缘由之一,他太相信命运,也就被所谓的命运束缚。他总是根据命运去做决定,却抛弃自己的本心。但当时他们都没想到这个未来。
他忧郁地说:“卦象难以准确解读……大致上,陛下不得不选择,是憎恨更重要,还是活着更重要。”
薛无晦没听懂,问:“何意?”
封栩却摇摇头,也很茫然。
对当时的薛无晦而言,这段对话只是无足轻重的插曲,他疑惑片刻,很快就将之抛诸脑后。作为帝王,他要处理的情太多,实在不必担忧含混不清的卦象。
但他的确记住了封栩的话。有时夜深人静,他终于闲下一些,便会不大认真地琢磨,到底是憎恨更重要,还是活着更重要?
这是个很奇怪的选择,因为它根本不像个选择。憎恨与活着并不矛盾,一个人完全可以恨着什么而活下去。不如说,就是因为憎恨、想要复仇,所以才要竭尽全力活下去,活到亲杀死仇人的那一天。
薛无晦就是带着这样的情,一次次将剑刃送进敌人的咽喉,也最终构筑这统一的天下。
这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选择。所以他既没有将这个选择当真,也不信封栩的话。
直到那个雨天。他从摘星台跌落,落入曾经忠的臣子们的包围。他被按住,头颅被踩进雨里,他竭力睁眼,要记住所有仇人的模样,却只看见雨水落下,天边阴云滚滚。
他被斩下头颅。
他是仙人,斩下头颅也不会马上死去,所以他用最后的力量遁入陵寝,带着整座帝陵从世间消失,才在青铜棺椁中陷入沉眠。
千年之后,世上已几一次分裂、统一,王朝几轮更替。
而当年意气风发的皇帝,成如今阴森冰冷的死灵。
醒来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死灵依靠深重的怨气、恨意,盘桓世间,一一意只想杀死仇人;这是他的力量本源。
他想要的当然更多。他不仅想要复仇,还想自己复活;他曾经的基业被人夺去,他就要将这天下重新改名换姓,要重新回到那座肃穆华丽的宫殿中,再次将自己的姓名深深刻进史册。
仅仅是复仇,如何抵得过他当年受过的屈辱!
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爱民如子?怜惜百姓?牵挂他人?
这都是活人才配享有的奢侈之物!为了复仇,他情愿将所有曾经看重的品质,一一踩在脚下。
他是死灵。死灵一旦将别的什么东西看得比仇恨更重,就会失去大半力量,再孱弱一些的,甚至会直接消亡。
然而,死灵又天生是矛盾的存在。明明已经死去,却还流连人世;说是仇恨,其实何曾不是深深眷恋生命?
世界上再也没有谁,能比死灵的怨恨更深。
然而,也再也没有谁,比死灵更加渴望活着。
生命,活着的感觉,哪怕是简单的太阳的温度、风吹过的凉爽,甚至下雪的冰冷,还有和他人交谈时的愉快或愤怒……
所有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都再也得不到。没有任何感觉,也无法被人看见;失去做人的资格,比路边一条野狗都不如。
他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他原本是这么计划的。
他甚至以为,自己也是这么做的。
但为什么……他遇见的是这个人?
在他的棺椁中,有一卷丝帛。他不记得这是从哪儿来的,但上面的确是他自己的字迹。丝帛上写,说将他唤醒、带他走出帝陵的人,是他的命定之人。
他其实觉得很可笑,甚至觉得这是伪造的。他从不信命,何来命定之人,何况他自己没有任何写下这句话的记忆。
但他的确在意起来。无法解释的东西,总是让人更在意些。
他一直在观察她。从第一眼开始,他就在观察她。
其实他的确骗她。他需要有个活人写出“生”字,完成他的起死回生咒,但……也仅此而已。帝后契约根本不是必要的。
他完全可以换成另外的契约,哄骗她签下,等起死回生咒语完成,他就可以轻而易举杀她,自己走出帝陵。至于其他项,他也有的是办法。世人大软弱惶恐、没有主见,他有一万种方法操控他们。
但他偏偏和她签订了帝后契约。
后来他跟自己辩解,说这都是因为她观想出了生机书文,她拥有消灭他的能力,所以他不得不调整计划,利用帝后契约与她互相制衡……
这只是借口罢。他中知道,他就是莫名地在意她。早在她观想出生机书文前,他见她的第一面,他就在青铜立镜前俯身,说要许她皇后之位。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她诚然貌美,可他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他活着时都不曾为谁的容颜而动心,更何况成怨气深重的死灵。
他疑惑过。后来他明白了,却一直不愿意承认。
——因为她的大道就落在生机之上。
世上有极少的人,天生便接近大道,或许她也是如此。假如他还活着,大约不会察觉异常,可他成死灵,于是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他的本能就已经被那份生机吸引。
死灵是矛盾的存在。需要仇恨才能拥有力量,却又本能地眷恋生命。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压制这份眷恋,可原来不行。
她其实只是一个引子。从他和她签订契约、跟着她重回人世起,他就应该明白,他会透过她,重新看到他曾经热爱的一切。
当她凝视着秋日五彩的树林时,当她抚摸马匹的额头时,当她扶着车窗说“薛无晦你看那个书文好厉害”的时候,当她走在市井中问他喜不喜欢一个泥人的时候,当她举起一只蠢蠢的假兔子说要送给他的时候……
他总是想起——他不得不想起,他曾经么热爱这世上的生命。
原本,在一切开始之前,他就是因为强烈的想要让所有人活得更好的愿望,而在尸山血海中奋战,最终立下万里江山。
束缚他的从来不是她,而是他自己。他在这世间恋栈不去,更多原来不是为恨,而是为爱。
他死前,在他死前……
薛无晦终于想起来了。
在这个千年后的夜晚,在这已成废墟的山巅,他终于想起来一件被他遗忘很久的。他有些唏嘘,不禁喃喃笑道:“我死之前,想着的其实不是复仇。”
“我记得,我当时想……”
他望着夜色,仿佛也望见千年前的那一天:“我想,糟,岁星网还没修完,谁来继续做?你不知道,岁星网原本是防御工事,用来防止敌人侵略。它耗费极大、修筑时间太长,工程量引起了很不满,我怕我死之后,就没人完成它。”
“也不知道现在的岁星网,究竟被改成什么模样……”
她没有说话。
“我觉得……”过一会儿,她才略带一丝鼻音地开口,却又停下。
他等等,淡淡问:“觉得我惨,还是觉得可怜?都不必。若是觉得我可敬,也还将就……”
她低声道:“我觉得你好傻。”
“什么……”
“你不是已经活着吗?”
他一怔,只觉这是荒谬的孩子话,无意识笑一声:“你觉得我活着?我是死灵,云乘月,你看清楚,除了你,没有人能看见我的样子,没有人会和我说话,我甚至没有感觉,除了……”
“我是说。”
她站直了,抹了一下泪,试着让模样端正些。但她整张脸乱七八糟,看上去只显得滑稽可笑。
“你说你不愿意承认渴望活着,可是你能通过我……通过我活着啊。”
她的样子看上去不像开玩笑。
他提提嘴角,没能笑出来。好一段时间里,他没能领会她的意思,只能蹙着眉,狐疑地看着她。
“什么意思。”他低低地问,压抑着情绪。
她似无所觉,双揪住他的衣襟,眼睛直直望着他,有些没来由的生气:“你看,我能看见你,我会和你说话,我在乎你的感受、想法。你想去的地方,我会带你去;你想做的,我会帮你。”
“不然你以为我一直在做什么?这也是负责的一部分。”
“我会送你礼物,我会跟你分享我的情,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思。所有活人能体验的,你都能通过我体验。我从来都觉得你是正常人,只是比别人情况特殊一些,可这世上特殊的人也不少,所以也没什么……”
她越说声音越小。
“……对不起。”
沉默一会儿,她忽然说。
她松开,垂下头:“不够,是吗?”
“只有我一个人,不够吧。”她轻声说,烦躁地吐出口气,“我也没有很自作情,觉得我一个人就能让你开,能替代整个世界,只是我以为……起码,直到你真正复活之前,你可以通过我活着,这样的话,你不会感觉太难过。”
等等,怎么有点奇怪……
云乘月突然尴尬起来。有些想法不说出来觉得很正常,甚至根本不会细想,但一说出来就能发现自己是如何自以为是。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是她处在他的位置上,大概也不会甘当个边缘化的幽魂。
什么通过她活着,也太自以为是了。
“……算,忘我刚刚说的话。”她干笑一下,“你继续说你的,当我什么都没说。”
他抬起眼:“你要反悔?”
“……嗯?”
云乘月一愣。
“不是反悔。”她干巴巴地解释,“就是,我之前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我知道我想岔,我很自以为是,对不起打断你回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好……呃?”
她没能说出后面的话。她脑袋被按住,迎面撞在他身上。
夜色安静,群星无言。
薛无晦抱着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颈边。
他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一份凝重。他正在仔细感受着:活人肌肤的温度、湿润的气流,当他抚摸过她的头发时,指尖传来的触感……
他慎重地,有些茫然地感受着这一切。活着……他想要的活着究竟是什么?他本以为那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但实也许并非如此。活着也许并不难。
半晌,他才动了动嘴唇。
“……你还少说了一样。”
她挣扎了一下,费力地问:“什么?”
他感觉自己像是按住了一只好动的松鼠或者什么,有点恶劣地继续按住、不准她动。然后他垂下头,靠在她发间。
“不止是你说的那些,我也能……感觉到你。”他低低地、有些费力地说出真相,“尘土,草木,汗水,甚至血的味道……它们都在。暌违已久。”
他眼眸半阖,看见她,也看见自己的身体。他的身影飘忽了一些,衣角变得半透明,头发的光泽也黯淡不少。这些都是力量减弱的标志。
他孜孜渴求的力量,他复仇的凭依,他所有计划的核心……就这么没了大半。
“云乘月,你根本是个灾星吧……是我一个人的灾星。”
他喃喃道:“我原本已经快要恢复成飞仙境实力,经历这么一遭,连洞真境都勉强。复仇……真是遥远得可笑。”
值得吗?放弃抵抗,就这么承认自己渴望生命而更甚于仇恨,值得吗?他尚未肯定。
他到底还是有些厌恶自己,觉得自己过于软弱,声音里带上冷笑。
云乘月听了,闷了一会儿。她抬起臂环住他,这样她就能把重量放在他身上。天知道她现在多累,浑身像散了架,每根骨头都在痛。换成平时她早就躺下,而且会哀怨很久,觉得自己太亏、亏大了,可现在她大概有点毛病,居然还想笑。
气笑的。
“是哦,你太惨了,惨得难以形容……只有洞真境呢,也就比我这个聚形境高出那么一二三四个大境界吧。”她呵呵一笑,“虽然这个时候,我好像应该同情或者安慰你,但一想到你‘惨’得可以随手把我打成这种样子,痛死了……嘶……”
不仅毫不同情,甚至还有点点幸灾乐祸好吧。
他臂的力道轻了很。
云乘月笑一下,到底无奈道:“算,有生机书文在,我会好得很快。这次我就不记仇。”
“你原来不嫌记仇麻烦?”他冷淡道,顿了一下,声音弱一些,“果真?”
:嗯。
她又笑一下,这回笑出了声,扯得嗓子疼。她有点后悔刚才说了那么。唉,她明明受了伤,很应该虚弱地躺平,过上衣来伸饭来张口的日子来着。
不过,再等等吧。
她笑够,犹豫着沉默一会儿。终于,她站直了身体,清清嗓子,不是很情愿地开口。
“不过,假如你的力量真的很久都恢复不,而那个仇人又真的很厉害……”
他盯着她:“你要做什么?”
她踌躇片刻。一旦说出这话,就代表她想要的悠闲日子愈发遥远,堪称远在天边,说不定一辈子都得不到了。真的要承诺吗?她心中很不舍,却终究叹了口气。
算,说吧。还是那句话,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算。归根结底,是她最开始要带他出来,过分自信地觉得能两全其美。能不负责吗?
她苦着脸:“我本来想,你自己去复仇吧,我跑跑腿就行……但假如你一个人做不到,我就和你一起。我天赋还不错,努力修炼,万一有生之年也飞仙境呢?我就可以帮你报仇。”
他缓缓眯了眯眼:“为什么?这也是你所谓的负责?”
她没精打采:“是啊,这叫售后全包。别问什么意思,我也忘。”
修炼嘛,报仇嘛,无非就是更努力……
不行,听上去还是太难了,而且很苦。云乘月想了想,赶紧加上一些退路:“不过我可能会花很久的时间,可能我还是会经常睡懒觉,可能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你要是可以一个人做到,那就还是努力自己……!”
砰。
她再度被他按在怀里。她感觉唇边的伤被撞得生疼,痛得眼角带泪。
“……说真的,”她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薛无晦,如果你恨我可以直说,没必要三番五次这么折腾我。”
他到底对按头有什么执著?
但他强硬地按住她,半点没有放手的意思。
“恨你?这建议很好,我会尝试去做。”他淡淡道,语气怪异,“云乘月,你为什么要这样?”
“……嗯?”
她勉强发出鼻音。
“为了别人拼命,为什么?”他仿佛叹了口气,“为了一群陌生人,想要和我同归于尽。为了我,你情愿抛弃你想要的无聊日子。为什么?过分善良,就是虚伪。”
“……这不是你说的字如其人么。”她终于挣脱了一点,无奈至极,还有点怨念,“怎么说呢……唉,我要对你负责啊。我说过好多遍。和你同归于尽是负责,帮你也是负责,这是一回。”
很久以前她听过一个故,细节已经忘记了,讲一个女人被卷入众纠纷,得到一只魔盒。善良的告诫她千万不能打开,邪恶的诱惑她打开,说打开就能青春永驻、永远貌美。女人打开,于是盒子里飞出无数诅咒,从此人间多疾病、灾难、绝望……那个故的结尾,嘲笑说美貌的女人总是软弱而没有头脑。
她当时听了故,觉得很生气。女人也是被骗。而且谁不会犯错?这和美貌、头脑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能站出来,努力弥补错误、承担责任,就够。
很可惜,那个故中,女人只是一个被嘲笑和利用的工具,从来不是主角。
明明只是为自己做过的负责而已。和善良有什么关系?负责——这两个字有这么难?难到不借用其他概念,就无法理解?
果然,他说:“我不信。”
云乘月撇一下嘴,想要怼他一句,却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他说:“除非你向我证明。”
她愣了一下,简直要被气笑:“我还要怎么证明?”
他考虑一会儿。
“今后每一次选择,都是你证明的机会。”他声音轻柔,带着不化的凉意,“你万不可行差踏错。今日你说的话,但凡有一次违背……到时候,我就不会像今日一样心慈软,放过所谓的无辜世人了。”
云乘月正要回答,却忽然沉默。
薛无晦以为她是为难,便微微一笑,正要再说什么。
却听她压着声音,问:“慈软?你不是说,你本来就不打算吸收活人精血么?你不是说那是封栩的脏东西,配不上你用吗?”
她没记错吧?
薛无晦:……
现在收回刚才的话还来得及吗?
不愧是大夏的开国帝王,此时临危不乱,冷静地转移了话题:“闲话之后再说。旁人就要到了,我得替你处理好现场。否则,光是命师身死,你就难以解释。他是化意境后阶的修为。”
云乘月缓缓抬头:“哦。”
薛无晦保持冷静:“封栩死后,灵魂不断占据封氏后裔的身体。他当年弑君,召来孽力天谴,所以封氏不断衰落,命师也一代比一代弱。”
“哦。”
“……封栩占据的这个身体,一天前已经真正死去。朕正好可以将这具尸体炼制为傀儡,就说是封栩的死灵作祟,才有今日之祸。这话原也没错,不必你说谎。”
“哦。”
“这么做的好处,还有一样。”他很年没有像这样绞尽脑汁,竭力去逃避另一个问题,“你可知道,我叫你仍的龟甲有什么用?”
“什么用?”
“可以屏蔽岁星网的感知。如果没有龟甲,司天监就能通过岁星网监视到我的存在。不过,浣花星祠只是丙级,之后还要在乙级、甲级星祠做一番手脚,才算大功告成。”
他再略一沉吟,道:“经过今日,司天监中必然有人察觉不对。我抛出傀儡,扔去西北定州或东北霜州,正好能够引开司天监的注意,方便你我行动。”
云乘月盯着他,一言不发。
夜风经过。不是争斗掀起的狂风,也不是清新的生机之风。只是普通的风,普通地路过,普通地吹动了草木沙沙。
轻微的窸窣声,令夜色更安静。虫鸣响起了。原来这山上也不是没有其他生命。
云乘月吐出口气,无奈地笑笑。
“算。”她说,“过去的,就不和你计较。要是以后你也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就省。”
薛无晦移开视线。
“……哼。”
说得像他害怕她计较似地。
从山腰的方向,传来了呼声。
“乘月——!”
恰好在这时,东方的天空出现熹微之光。
薛无晦扭头看去,竟也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又天亮了。”他喃喃道。他原本没想过自己还会站在这里,看见新一天的日出。
从日光来看,浣花城连续下这么天雨,也终于要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