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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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理好了章绪,章郢跨出门外,屋外寒风兜头而来,两侧侍从连忙上前,一个撑伞遮蔽风雨,一个为他系上披风,玄金披风上,雪领洁白无瑕,衬得他俊容愈显寒冽。
等在亭子里的季韫正拢着袖子四处张望,见章郢出来,连忙迎上前道:“世子,您就这样把公主带走,会不会不太妥……”
毕竟这也是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更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要是得罪她,会不会招来无端的祸害?
章郢嗤笑道:“你可知你们为何招架不住她?”
季韫连忙弯腰道:“请世子赐教。”
“没什么可赐教的。”章郢脚步不停,拐过了弯,来到一处阁楼,才淡淡道:“她敢做的事情,尔等都不敢罢了。”
那女人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从前他还觉得她是不太聪明,可如此想来,又是太聪明了。
朝中规矩不外乎就是那么一回事,官场上的规矩多,道理复杂,弯弯绕绕甚多,对付这群人,就该用一股疯劲,他们用规矩束缚不住她,自然会畏惧她。
你看她,可不是人人避之如瘟神?
季韫不料世子会如此提点,一时愣在原地,想了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再抬头时,章郢已经推门进了阁楼,季韫立即睁大了眼睛……这阁楼里关着的,可是长宁公主啊!
季韫二话不说,连忙跑了过去,把耳朵贴在了门口,悄悄去听里面的动静。
阁楼门口两侧的侍卫默默看着季大人:“……”
阁楼里,青钰尚有一丝意识时,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缠着她,就好像自己被绑在蜘蛛网上,被蜘蛛丝一层一层地裹成了茧,勒得她实在喘不过气来,她竭力睁眼,便看见一张熟悉的、令她印象深刻的脸。
章郢坐在她身边,一手正握着一截白『色』的绸带,慢慢将那绸带往她身上缠,从胸口缠到双腿,他缠得颇为认真,裹了一层又一层,连褶皱处都细细理好,就好像在包粽子一般,而青钰早已被缠得动弹不得,只能睁大一双眼睛,懵懵地看着他。
一个激灵,她彻底清醒了。
“你在做什么?”她冷冷盯着眼前的章郢。
章郢已重新贴好了人.皮.面.具,闻言微微一笑,颇为和蔼道:“把公主缠住,以防公主发起疯来,不会将臣误伤。”
青钰怒目而视,气得脸『色』发白,可面前男子正挂着揶揄的笑意,笑得宛若狡诈狐狸一般,此非善茬,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才打量起所处的环境来。
此地甚为陌生,四周陈设雅致简单,却不不失华贵,更像是在别人起居用的房间里。
她正躺在软塌上,手脚都动不了,角落里貔貅口中吞吐着香气,闻着怪异,也不知是何种香料。
青钰看清自己处境,甚为恼火。
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凭什么有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
等等……五品小官?
她忽然又想到清醒时的最后一刻,她伸手去抓他的耳后,却误打误撞将他激怒。
她的眼神瞬间冷静下来,又恢复了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冷嘲道:“看来,本宫是发现真相了,说吧,你到底是谁?”
章郢饶有兴致道:“公主以为我谁?”
青钰冷淡不言。
她以为?她看着眼前这人一副欠扁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怀疑他就是她的夫君,简直是眼睛瞎了。
阿延……怎么可能还活在这个世上,还变成这副令人恼火的样子?
见她不说话,他又凑得更近了一些,故意道:“不如……公主揭开面纱,我便揭下人.皮.面.具,等价交换,如何?”
话虽如此,但他兴致并不浓厚,他只关心这是不是他的阿钰,宗临既然已经查明不是,那么旁人长得如何,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青钰抬了抬眉梢,眼尾尖锐地盯了他一眼,却是不答,而是将双手抬了抬,冷漠道:“把本宫绑成这样,不管你是谁,今后本宫也不会放过你。”
她这一抬手,章郢的目光顺着她的手腕,看到了她的一双手。
十指纤纤,白皙修长,指甲泛着淡淡的粉白,可谁能想到,这双手的主人,不是陷害人就是砍人,作风如此吓人?
章郢毫不犹豫地将绸带往她手上缠。
缠了一层又一层,将十指细细裹好,直到她连张开手指都困难,青钰这回是彻底变了脸『色』,惊怒交加,想要用力挣脱,身子却笨拙地往一边歪了过去,轻轻把他的手臂蹭了一下,连挠痒痒都不算。
看着面前这只彻底没了爪子的猫儿,章郢这才满意一笑,悠然回答她方才的问题:“既然如此,臣更要趁公主还在臣手上,好好地过一把瘾了。”
青钰咬牙怒道:“你给我等着!”
章郢无视她宛若可以杀人的眼神,看着手中最后一点绸缎,开始沉『吟』应该往她哪里缠去,想了想,他决定往她的嘴上缠去。
隔着那面纱,他带着笑意看着那双冰冷双瞳,直到她的声音彻彻底底地隔离在了绸缎之后,耳边终于得以清净,章郢在她脑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站起了身来。
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章郢终于觉得长宁看着顺眼了些。
他掠唇笑道:“看来公主不想看到臣,那臣便走了,公主好好地在这里休息罢,臣等晚一些了,再来看您。”
他说完,转身吹熄了屋内所有的烛光,这才往外走去。
屋内一片漆黑。
青钰躺在软榻上,后脑靠着坚硬的榻面,这才发现,这间屋子是不透光的。
阳光不透进来,门窗都已被锁死,青钰什么也看不到,四下寂静得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声,心底渐渐烦躁起来,想要动,却怎样也动不了,心口宛若积压了一颗大石,堵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青钰只觉得浑身都难受得不行,骨头里仿佛爬满了蚂蚁,密密麻麻地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额头渐渐渗出冷汗来。
她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想,将自己当成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直到现在,她才彻彻底底,明白他的意图。
将人关起来,束缚四肢,封闭五感,不消片刻,正常人便会受不了。
没有人可以忍受彻底丧失对身体的掌控权,如果闭上眼睛不动,那个人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还是活着的,这样的折磨并不会伤害身体,却是一种比酷刑更可怕的折磨,不消一日,她便会彻底缴械投降,对他痛哭流涕。
攻陷了她的内心,管她是什么人,不还得对他服服帖帖,低头乞饶?
不得不说,真是好手段,是她从前小瞧了他。
但是他唯一料错的一点,便是他所对付的这个人……是青钰。
她哪怕时常暴躁易怒,心志却比一般人要坚韧许多,她是宁死都不肯低头的人,不会有任何人,可以动摇她的心志。
她活着的意义其实很简单,报仇,手握权柄,成为人上之人。
她走到今天,早就不在乎一切了,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青钰闭上眼。
……
掳走长宁公主绝非小事,不过短短半日,便相继来了三拨人马,与他谈判,要求他立刻放人。
但长宁在他手中,他们不敢动粗,唯恐此人当真疯了,要和公主同归于尽。到时候不好交差的还是他们。
在他们眼中,敢抓公主的,除了疯子以外,别无他人。
而那早已被掳走的真正的文喆,被刺史贺敏一口咬定是假冒的,长宁公主不在,贺敏的话无人敢反驳,文喆便这样被打了几十板子,放了出来。
章郢这厢刚刚打发完了这三拨人马,还戴着人.皮面.具,坐在文喆的宅邸中喝茶,没有人知道长宁公主并不在文府中,而是已经被秘密带去了世子的私宅,更不知道,“文喆”是章郢假扮的,真正的文喆已经彻彻底底,焦头烂额。
文喆看着一边悠闲喝茶的章郢,急得不住地打着转,急切道:“世子,这可万万使不得啊!若是陛下知晓公主被如此对待,岂不会彻底发怒?朝中那些人,正盯着我们啊,一旦弹劾,后果不堪设想!”
章郢掀了掀茶盖,俊颜微冷,淡嘲道:“事已至此,此刻若将她放了,才是放虎归山,自寻死路。”
“可世子如此僵持下去,亦无任何用处。”
“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顾虑:你怕长宁逃脱之后,大肆复仇,将青州搅得天翻地覆。”章郢抬眼道:“那就趁她还在我们手上,让她不得不主动冰释前嫌。”
文喆叹了一声。
主动冰释前嫌?这能怎么主动?就长宁公主那『性』子,与其说她会被胁迫地乖乖听话,倒不如说她更愿意鱼死网破。
文喆低声道:“下官愚钝,只能提醒世子一句。朝廷这些年一直对青州虎视眈眈,世子不能踏错一步,万万不可因为这长宁打『乱』全盘计划。”
章郢是平西王世子,本应如诸多承袭爵位的纨绔子弟一般,走马章台,放纵一生。
可这平西王,偏偏与其他人不同。
当年先帝开国之初无比艰难,群雄割据,四处都是手握兵权的藩镇,其中青豫两州以平西王章遂为首,几大藩镇拥兵自重,无比自傲,并不尊李家人为帝,后来还是先帝提出了分封的条件,才让章遂率先妥协,其他人见章遂都妥协了,才渐渐全部归顺朝廷。
归顺之初,先帝封章遂为平西王,给予世袭罔替之权,乃是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
而追随章遂的那些门阀世家,分别封为淮安侯、清平候、镇国公。
之后几年,先帝以铁血手腕培养几大世家,借以平衡朝中局势,渐渐的,平西王府日渐没落,镇国公宋泰之妹入宫为妃,便是如今的宋太妃,而原本那些功高震主的权臣,也渐渐开始退居幕后。
但仍旧是一团『乱』麻。
这些家族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加之贵族之间讲究门第,只在这几大家族之间通婚,关系越发密切。先帝到驾崩之时,都未能解决心头忧患。
也正因如此,皇帝才如此重用长宁公主,如今朝廷水深,深到身为皇帝自己都不好随意轻举妄动,而长宁的出现,刚好可以将这水搅得更浑。
可平西王府,却处在一个不偏不倚的境地。
从当初先帝直接封章遂为异姓王,便可看出平西王府在青豫一带的威慑力,这不仅仅是拥有兵权的藩镇,更是几大错综复杂的势力之间的枢纽。虽先帝驾崩之前,刻意打压平西王府,但终究未能彻底铲除这心头大患,自新帝即位后,如今才短短三年,平西王府一改之前萎靡不振之势,忽然便飞速强盛起来。
三年前,原是风流纨绔的平西王世子章郢忽然一鸣惊人,混入了起义军,一举立功,平复地方叛『乱』。
但,叛军大多出身草莽匪徒之流,虽得以招安,却野『性』难驯,不受管束。之后这支军队,便被朝廷干脆指派给了章郢。
哪怕章郢立功,旁人也只认为是阴差阳错,没有人会想到,以此为开始,这支军队将会横扫八方,威慑敌国,而主帅宗扈本是平西王府家奴,却极为骁勇善战,战功不断,硬生生将这一个尽是草莽的杂牌军,发展成一支精锐铁骑。
这还没完,随后,章郢又一改之前做派,反过来为朝廷做事。
先是荆州水灾,百姓动『荡』,刺史被流民杀死,荆州内部动『荡』,朝廷派了几位将军过去,都未能摆平。
随后不久,因夺嫡之争余波,朝中被牵扯出了一桩惊天贪污案,昔日□□被下狱之人数不胜数,当时朝中几大家族各位保全,互相倾轧,随后不久,怀化大将军姜淮起兵造反。
姜淮攻下三城,救下废太子,朝中无人愿意出兵。
这几件事,都是由章郢摆平的。
但说章郢求功名,有时候朝廷给他派差事,还得让钦差好生求着他去做,都督的官衔,都是朝廷硬生生给他套上去的;说他不求功名,他偏偏又喜欢捣鼓大事。
章郢似乎一直处在朝廷和几大势力之间的平衡点之上,似黑似白,态度不明。
很多人对此人只有两个字的印象——狡猾。
如此狡猾的他,对上同样难以捉『摸』的长宁,到底谁会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