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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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针见血。
心犹如被刀搅动。
其实祁飞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所有的烦躁都是来自于计划的轨道发生了偏移。
因为夏正行而发生了偏移。
医务室姐姐从柜子里拿出一盒牛奶给祁飞,上面铺着甘菊。
“加油。”
医务室姐姐看着祁飞。
“小恶犬。”
恶犬这个词本来凶狠狠的,突然加了一个小字后, 怎么听都有股装凶的劲儿。
本来皱着眉的祁飞都忍不住笑起来。
沉钝的心情在甘菊香中似乎放轻了一些。
推开门走出去后,祁飞的眼睛中终于渗进了阳光。
虽然只有一点点。
离开前祁飞问了句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医务室姐姐没有给她准确的回答。
只是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
是啊,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其实祁飞的人生中必要的事情只有一件——
在一个特定的日子中,以特定的方式死去。
之所以有恶犬计划, 就是因为她想在死之前在这个世间留下一点点痕迹。
其实...这个计划不一定需要通过杀人来实现。
祁飞走到操场,看着人来人往的身影, 思绪开始飘渺。
如果为了杀人而杀人,确实本末倒置了。
要想留下痕迹的话,其实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
如果有一天她死了, 祁飞相信夏正行一定会记得, 刘云会记得, 卫风会记得, 黄豆还有原野院里的那群孩子也会记得。
他们会记得从前有一个叫祁飞的,很古怪, 是条喜欢乱吠的恶犬。
脑子里的想法揉成一团迷雾, 一会儿是曾经,一会儿又假想到未来,祁飞握紧手心间恶犬两个字。
不知不觉中,祁飞走到操场的观众席台子旁, 她撑起栏杆跃上台子。
操场上的人累死累活得测着八百米,有几个落在最后的干脆放弃,直接绕着操场走。
祁飞移开视线,抬起头往上看。
天空一望无际,云彩不是很多,只有飞机飞过的时候留下的几道轨迹。
十月二十二日。
想到这个,祁飞拿起手机,点开机票平台。
手动输入十月二十二日去泰国的机票。
平台上蹦出几个字‘十月份的机票还没有可以开始预约’。
祁飞盯着手机发呆,直到操场上的发令枪再次响起,她才后知后觉地把手机屏幕关上。
现在是四月九日,距离十月二十二日只有六个月左右的时间。
日子这么近了。
祁飞从口袋里掏出医务室姐姐给她的牛奶,吸管插进去,牛奶顺着吸管流入口腔。
说不出有什么味道。
蛋白质酒。
一想到这个,祁飞咧开嘴,像条恶犬般笑着。
其实真得没有必要纠结啊。
日子都这么近了。
明明她只是一条还有六个月就要走到生命尽头的恶犬,想东想西还有什么用呢?
祁飞喝着蛋白质酒。
明明恶犬最擅长伪装,明明恶犬最不在乎束缚。
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医务室的姐姐说得对,到现在她就是在本末倒置。
她想要被人记住,她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为了计划而计划。
她为什么非得杀一个人。
她又为什么非得把夏正行往外推。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交流的人类。
好不容易发现的...
祁飞打开微信朋友圈。
配了一张空白的图,只有四个字。
-想去泰国。
发完后,祁飞盯着自己这第一条朋友圈,盯着那张相当于虚无的空白图,盯到太阳的光圈快要从屏幕的反射中弹到她眼睛里。
一个赞和一个评论跳在了评论框里。
最新的赞来自夏正行。
最新的评论来自黄豆。
-还没有到时间。
又来了一条评论,卫风发来了一群问号。
-等高考完带你去。
祁飞关上手机,阳光太强烈,快让她忘记自己的存在。
晚上在店里看完店后祁飞没有留在阁楼,直接回了原野院。
夜色里,一群小萝卜头和黄豆蹲在墙角,手插在口袋里,动作一致地抬头看星空。
今天的星星依旧不多,寥寥落落地散在星空中。
寒碜到让人快忘了曾经星辰漫天的日子。
“起来。”
祁飞踢了一脚黄豆的脚。
“能不能干点儿正事?”
“干什么正事啊...去泰国吗?“
这句话落下后他们两个人都愣了愣。
祁飞率先开口。
“到时候你别去。”
他们两个人走到小沙包旁。
树上架着的秋千已经生了锈,一片斑驳接着另一片斑驳。
远处传来唢呐吹动的声音,曲调是‘世上只有妈妈好’,不知道这片是什么习俗,人死了后唢呐调子只会是这首。
吹得歪歪扭扭,要不是听多了压根就听不出调子。
黄豆坐到秋千上,树枝开始晃动,铁秋千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拽着螺丝帽往外拧。
黄豆靠了好几声,立马从秋千上站起来。
“这秋千什么动静,都可以拿去拍鬼片了。”
唢呐声没停。
声音离原野院越来越近。
当初小柔死后,棺材从原野院里抬出去,唢呐声也在原野院外吹了很久。
这个季节真得很容易死人。
黄豆盘腿坐到祁飞身旁,把腿放在沙坑里,用脚跟在沙子里磨。
特别是老人。
好不容易把冬天挨过去,却偏偏多在春天里死去。
祁飞把手插进了兜里。
也许他们就在等春来吧。
等到了。
也就愿意走了。
说完这句话,唢呐声也渐渐远去。
唢呐一吹,就该有人走了。
听着这唢呐声,有的时候祁飞也会想,等她死后,会有人抬着她的躯体晃过原野院吗。
唢呐声还会是歪歪扭扭压根不成形的‘世上只有妈妈好’吗。
是火葬还是土葬。
这么想着,东边的夜空中升腾起一朵灿烂的烟花,慢慢地晕染在并不明亮的夜空中。
红色,蓝色,紫色,橙色...
颜色在眼中分散开。
明明唢呐声才刚刚散去,烟花就亮了起来。
悲凉和欢喜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边,界限分明,却又融合在一起。
“黄豆。”
祁飞开口。
“对不起。”
几秒的沉默后,黄豆的胳膊撑在腿上。
“对不起什么?”
“有关那个计划...”
祁飞的声音有些紧。
“取消了。”
“取消了?”
黄豆的声音扬起,很快又落下。
“取消就取消呗,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啊。
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祁飞。”
黄豆说道。
“原来你的计划里是不是也有去泰国这一项?”
“嗯。”
祁飞点头。
十月二十二日。
黄豆知道这个日子。
“你胆子真大。”
黄豆抽了口气。
“我反正是不敢再去那个鬼地方,一想到就难受。”
他接着问。
“你非得去吗?”
“非得。”
祁飞看着黄豆。
“他们来喊我了,这种感觉今年尤其强烈。”
黄豆盯着祁飞。
“祁飞,别去。”
祁飞也盯着黄豆,想起小时候一些琐碎的事。
他们两个好像天生气场就很相近,还是萝卜头的时候就喜欢蹲在一起发呆。
那时候黄豆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祁飞的身上也总是青一块紫一块。
就像一对双胞胎。
祁飞没有回答,黄豆叹了口气。
烟花又在黑夜中炸裂了开来。
“夏正行给我发消息了,他在问你的情况。”
“嗯。”
祁飞应声。
“他还给你买了糖,放在了我书包里来着,但是被那群小萝卜头给翻出来分掉了。”
“嗯。”
祁飞把手放在腿上。
祁飞转过头看向黄豆,烟花下他的轮廓不是很分明。
“黄豆...”
“你会记得我吗?”
这样问的祁飞只是在加深自己取消恶犬计划后的安心感。
黄豆垂下眼,愣了好久,缓慢地点头。
“我会永远记着你的。”
祁飞伸出手——
捏住黄豆的脸,用力地掐了一下。
“哇靠!”
黄豆把他的脑袋往后缩,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到沙坑里。
“祁飞你猛得吓人啊!疼死我了!”
婴儿肥的脸就是好捏。
祁飞站起身。
天上的烟火散开。
心里有一块地方翘起来,卷起来,最后如同海蜇一般蜷缩起来。
收缩到角落里,不再铺展开。
心中的郁闷已久的心思不见了。
谈不上消失,但起码躲到了她看不到的地方。
“恶犬计划!”
祁飞吼着嗓子。大声对着天空叫了一声,如同乱吠的恶犬。
“取消!”
“神情病啊你?”
黄豆躺在沙坑里笑。
“祁飞你是不是有病?”
祁飞看着黄豆咧开嘴。
两个人都开始笑,祁飞用脚挑起沙子,全洒在黄豆脸上。
看着黄豆吃瘪的样子,祁飞幸灾乐祸。
去他妈的计划。
恶犬只有六个月的生命了,为什么要管这么多。
最后六个月,就让她好好享受吧。
就让她自私而贪婪吧。
想吃糖的话就买很多糖。
想晒太阳的话就尽情地在院子里躺着。
想要靠近温暖的话...
祁飞的脑海中浮现夏正行的身影。
就不顾后果地靠近吧。
哪怕很短暂,恶犬也想越过黑白交融的线,看一看白色的世界里是不是如同她想象一般,有好闻的气味和欢欣的微笑。
虽然是黑夜,但祁飞头一次这么想见到夏正行。
想对他撒谎。
想假装自己不是一条恶犬。
脑子有的没的都是粘稠的胡思乱想。
疯狂的想法说来就来。
“黄豆你的自行车借我,我出去一趟。”
没等他回答,祁飞直接骑上车往外蹬。
“喂,祁飞!都马上九点了,你要去哪儿啊?”
去完成一件她一直都想做的事。
夜风很凉,车子被祁飞蹬得飞快。
绕着阴暗的路,经由明亮的光线。
因为是周六的晚上,马路上人很多。
跨过一个红路灯路口后,祁飞绕着小路走。
碎石子在黑夜中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骑到艺术区的时候,运动服里已经出了一大通汗。
祁飞跨下车的同时拿出了手机,看向屏幕上的时间。
没有到九点。
幸好。
刘云正准备关门,看到祁飞之后一惊。
“小飞你怎么来了?今天是周六啊,不需要你值班的。”
祁飞喘了口气,看向刘云身后的店里。
“夏正行人呢?”
“之前还在店里,但不巧...”
刘云说道。
“七点的时候去补习班了,怎么,你找他?”
“不是。”
祁飞摇头。
“我就问问。”
祁飞确实不是找夏正行。
“小汪呢?”
祁飞问道。
“我找它。”
“在柜台底下睡着呢。”
祁飞走进店里,果然在柜台底下找到了打盹的小汪。
它听到祁飞的脚步声后惊奇地晃动耳朵,睁开眼睛,还没有站起来之前就被祁飞抱进怀里。
“姐,我能把它带走一会儿吗,等会儿给你送回来。”
“好。”
刘云这个好字刚落下,祁飞转身就跑开了。
“那我就先走了。”
“欸,你这孩子记得晚上回家啊...慢点儿骑!”
刘云的叫喊声消失在夜色里。
祁飞本来准备把小汪放在车篓里,但小汪晃悠个身子总盯着地面,跃跃欲试地想要跳下来。
祁飞把它从车篓里拎出来,塞进运动服里,把拉链拉上,只让小汪露出一个脑袋在风里左顾右盼。
车子刚骑起来,小汪像个乱动的西瓜在衣服里窜溜来窜溜去。
吹了一会儿风后,小汪叫了一声,终于不再瞎动。
小汪昂着个脖子开始对着风瞎叫,学着狼在嗓子里哼哼唧唧。
头顶上的几撮毛随风飘摇。
祁飞越骑越慢。
反正学校里一群人在补习,不到十点是不关门的,其实没必要骑得这么急,跟要去投胎似的。
经过石子路的时候,自行车不断颠簸。
每颠簸一下怀里的小汪就嚎叫一嗓子,像是在给祁飞伴奏。
以前倒是没有发现它竟然还有这音乐天赋。
快要到学校的时候,天上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
小汪嚎叫得更欢了,祁飞把帽子戴上。
校门果然开着,祁飞直接骑着自行车从门缝隙中冲了进去,理所当然得连校门口的老大爷都没有反应过来。
大爷该是认得她的。
毕竟祁飞是全校为数不多、在晚自习前就自己给自己放学的学生。
车子停在了操场外,雨越下越大,运动服的帽子早就被淋湿了,没有半点防水的作用。
祁飞干脆把帽子解开,自顾自地走在操场上。
因为下雨,本来在操场上训练的体育生纷纷收好了器械往操场外跑。
只有祁飞一个人是逆着人流往操场里走的。
“阿柴。”
祁飞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显然没有狗答应祁飞。
动脑子动脑子。
祁飞把小汪从衣服里抱出来,放到地上。
一落到地面,小汪就开始撒开短腿在雨水中奔跑。
那潇洒劲儿,不知道还以为它是在驰骋沙场。
果然狗子就得用狗子找。
小汪绕着操场跑了一圈,最后疑惑地停在了升旗台旁的观众席。
撅着个屁股四处张望,视线落在了一个和它长得一模一样的狗子身上。
阿柴也撅着个屁股,用警惕的眼神和小汪对视。
靠。
这场面简直就像是它们中间隔了一张镜子。
祁飞咧开嘴,忍不住在一旁笑起来。
“真得...”
祁飞笑着。
“太像了。”
操场上完全没有人了。
只有祁飞小汪和阿柴,并排蹲在观众台子下,不知疲惫地淋着雨。
两条柴犬。
一条恶犬。
祁飞一边觉得自己像傻逼,一边又欣赏着小汪和阿柴互相打量对方的场景。
小汪拿鼻子在阿柴的耳旁嗅了嗅,被阿柴用爪子拍开。
两条狗子一边跳到东,一边跳到西,跟扭秧歌似的。
祁飞咧开嘴。
雨水刷拉拉得从天空泼洒下来,就跟有人在头顶上往下灌水。
活生生三条落水狗。
雨越下越大。
祁飞抬起头,任由雨水拍打在她的脸上,浸润她的头发。
雨珠顺着她的侧脸往下流。
凉凉的,带着湿润气。
“祁飞!”
祁飞睁开眼睛,以为是幻觉。
但是抹开眼睛前的雨滴后,她发现真得有个人影。
远远得。
冲破了雨幕朝她跑过来。
小汪和阿柴也停止了扭秧歌,纷纷转过身,扭着脑袋。
祁飞觉得很惊奇。
这大雨天的,到底是谁竟然和她一样不带伞出来,在雨里大跑。
当看到夏正行的脸后。
祁飞的心漏了一拍。
雨水把夏正行的校服全都打湿了,他显然刚从教室里跑出来,雨水不停地从他的下颌角流下。
好像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看到他了。
但又好像过了很久。
此日经年。
祁飞和小汪阿柴一起抬头,看向夏正行。
“终于找到你了...”
夏正行喘着气。
他朝着祁飞走过来,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弯下腰把祁飞拽入怀里。
祁飞的嘴嗫嚅了几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湿漉漉的人抱在一起。
小汪和阿柴往旁边挪动了几步,觉得很怪异。
夏正行的体温隔着雨水传递到祁飞身上。
这个拥抱有些过于用劲儿,祁飞的骨头被硌得有些疼。
她好像在颤抖,要不然就是夏正行在颤抖。
反正他们两个人之间肯定有人在颤抖。
“黄豆告诉你的?”
祁飞问着,
“不是,是我妈,她说你把小汪带出来了。“
夏正行的声音响在了祁飞的耳畔。
“我没忍住...“
夏正行重复了一遍。
“虽然说好了不见面,但是我忍不住...”
夏正行的声音很低。
落在耳畔,还带着委屈。
心脏变软。
祁飞眼神乱晃,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雨水响在耳畔。
过了许久,夏正行这才松开祁飞,坐到她身旁。
“欢迎加入落水狗俱乐部。”
祁飞咧开嘴。
雨水扑头盖脸地落下,没有任何要变小的迹象。
阿柴晃着个尾巴,继续跟小汪跳起二人转。
祁飞转过头,隔着雨幕看向夏正行。
“夏正行...”
祁飞开口。
“恶犬计划取消了。”
雨声庞然,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
小汪甩着身上的水,全甩在了阿柴的身上。
夏正行看着祁飞,而祁飞看着从他下颌流下来的雨水。
“真得?”
夏正行的眼睛里有种情绪越来越大。
哪怕隔着雨水,祁飞都察觉到夏正行由内而外迸发出来的笑意。
而这种喜悦透过雨水传递了祁飞的身上,她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说出这句话。
更没想到自己说完后,自己竟然会跟着夏正行喜悦。
小汪用力地叫了一声。
雨水砸在身上的时候非常爽利,有种让人不顾一切的爆发感。
“真得。”
祁飞点头,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当然,不是为了你...”
祁飞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
“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想通了什么?”
夏正行笑起来,眼睛往下弯的弧度让祁飞觉得很心安。
她果然很喜欢看他笑。
“想通了...”
祁飞仰起头,让雨水垂落在自己的脸上,哪怕砸在眼睛里也睁着眼。
“我到底想要什么。”
夏正行也跟着祁飞抬起头,他们两个像是傻子一样,任由雨水铺头盖脸,连稍微遮挡的**都没有。
小汪和阿柴打起架来,互相咬着尾巴,谁都不让谁。
他们转过头,隔着雨幕对视。
又隔着雨水一起笑起来。
祁飞几乎能看到夏正行眼中的自己。
咧开了嘴,像极了一条恶犬。
一条十分乐呵呵的恶犬。
傻了吧唧的恶犬。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夏正行伸出手,手指在触及到祁飞额头前的前一秒停住。
祁飞似乎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夏正行顿了顿,用手撩开祁飞额头上的头发。
温热而带着雨水的潮湿。
阿柴又用力地叫了一声,认真而不服气地咬住小汪的尾巴。
“夏正行...”
祁飞抬起眼,有一滴雨水砸在了她的睫毛上。
“你会记得我吗?”
没头没尾。
也不知道夏正行能不能听得懂。
夏正行的眼神紧缩了一下。
“我...”
雨声中,他给了祁飞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夏正行看着祁飞。
“我不会放开你的。”
祁飞愣了愣,而后咧开嘴。
“你倒是挺自信。”
“一条恶犬...”
祁飞凑近夏正行,故意做出恶狠狠的模样。
“是不会让人类给抓住的。”
“我不抓。”
夏正行陪着祁飞瞎说。
“我等你。”
说完后,阿柴攀着他的裤腿跳上去,扒拉着他的衣服。
但还是不幸地被小汪咬住尾巴。
小汪龇牙咧嘴,也要跳到夏正行的腿上。
夏正行低下头笑起来。
祁飞看在眼里。
他们三个在一起,莫名非常和谐。
柴犬一家。
或者两条柴犬和一个流氓兔。
反正都是些笑起来很好看的。
祁飞也忍不住咧开嘴。
雨越下越大,但她鼻尖的潮湿味,却早就消失。
回到家,他们俩一个抱着小汪,一个抱着阿柴。
浑然四条落水犬。
刘云打开门后直接骂了句娘。
“你们要想感冒跟我说啊!”
刘云一边骂一边给他们烧热水。
“冰箱里面又不是没有冰块,到时候你们睡觉一人抱一个不就行了吗,保准你们这星期都泡在感冒药里!”
刘云让他俩躺沙发上,给他们铺了厚厚的被子。
逼着他们一人喝了一大碗姜汤,还是用铁缸装得那种。
喝到最后,胃里全部都是生姜的味道,祁飞都快要吐了。
想偷偷给小汪喝,结果被刘云抓个正着。
她瞪了祁飞一眼。
“好好喝完。”
“你们可真行,竟然把学校里的狗子也给拐回来了,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家是宠物医院呢。”
刘云把小汪和阿柴抱回客厅角落,用吹风机给它们吹毛发。
趁着这机会,祁飞把碗里的生姜汤全倒在了夏正行缸里。
夏正行一个措手不及,差点把汤给弄泼。
夏正行无奈地笑着。
“祁飞...”
祁飞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
像极了一个无赖。
刘云给俩狗子吹完毛后,走回沙发。
“都喝好了吧,行了,你们两个傻子上去休息吧,明天谁敢感冒谁就给我喝一天的生姜汤,我没开玩笑啊。”
真够狠的。
祁飞把被子叠起来,和夏正行一起站起来。
他俩在刘云的虎视眈眈中走上楼梯。
走路的声音都不敢大,生怕被刘云给揪下继续喝生姜。
“祁飞。”
刘云突然喊。
喊得是祁飞,夏正行却条件反射地先回头。
“正行你上去你的,我跟祁飞说会儿话。”
“啊...”
夏正行看向祁飞片刻,最后消失在楼梯口。
不会真要喝生姜吧?
祁飞迟疑地迎着刘云的目光重新走下去。
难道刘云刚刚看到她把生姜汤倒在夏正行碗里了?
“你把手机打开。”
刘云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祁飞跟着拿出手机,屏幕上闪着微信提示框。
-你有一条新消息,来自‘刘姐’。
面对面站着还传微信,这是什么时髦的新玩儿法?
祁飞看了刘云一眼,打开微信点进。
刘云给她发的消息竟然是两个红包。
第一个打开。
八千块钱。
祁飞手一抖,差点儿把手机摔在地上。
第二个打开。
八万块钱。
祁飞的脑子发麻。
愚人节不是早就过去了吗?
“姐...”
祁飞抬起头。
“你抢银行了?”
“想什么呢?”
刘云笑起来。
“什么逻辑啊?”
“我还没说你呢...”
刘云把手机塞回兜里。
“过生日这么重要的事儿都不跟我说一声,你是不是把我当外人了?”
祁飞看着刘云装傻。
“什么生日,哪个生日?”
“这八万块钱是江仁今天来店里让我转给你的,说是你的生日礼物,本来打到你银行卡上的,但是发现你注销了卡。”
刘云接着说。
“还有这八千,是我和卫风给你的生日礼物,虽然没有人家江先生阔气,但也是一点心意吧。”
刘云快速地补充了一句。
“明天我给你做蛋糕吃,就算是补一个生日。”
听到江仁的名字后,祁飞条件发射地后悔刚刚打开了第二个红包。
“这不是我的生日。”
祁飞直接开口。
“我没有生日。”
刘云愣了愣。
“这样吧...也不管算不算你生日是哪天,明天一起吃个火锅和蛋糕,就当庆祝你不知道是哪天的生日。”
祁飞抬头。
“好。”
八万块钱...
祁飞看着微信里多出来的金额皱起眉。
她现在就像一个被迫贪污的官员。
刘云像是知道祁飞在想什么,推着她往楼梯上走。
“行了行了,你就当这钱是他给你的精神损失费,不要白不要。”
是啊。
不要白不要。
这点儿钱对于江仁来说可能连皮毛都不算。
隔了这么久,除了偶尔在财经频道上听见他的名字,祁飞都快忘了江仁长什么样了
似乎长得还不错。
祁飞刚进他家还感叹过,江晴天真可惜,怎么就长得像她妈。
江仁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来过家里,那些人无一不把祁飞认成江仁的亲生女儿。
误以为江晴天才是那个被领养的。
当时可把那小丫头片子气得不轻。
看着八万块钱还是不爽。
一不爽就想吃糖。
祁飞推开夏正行的房门。
推开后祁飞才想到...要是夏正行正在脱衣服那不就尴尬了。
夏正行转头看向祁飞,摘下耳机。
“怎么了?”
很好。
衣服还穿着。
祁飞走进去,开门见山。
“我要吃糖。”
“好。”
夏正行弯下腰,拿出一根扔到祁飞手上。
“晚上只准吃一根。”
“班长,你也太严格了。”
祁飞剥开糖纸,坐到夏正行床上。
床单上有股温暖的柠檬味,祁飞坐着坐着就改成趴在床上的姿势,把下巴搁在枕头上。
苹果味在嘴中慢慢化开。
夏正行坐在书桌前,吹得半干的头发遮住他上半脸的轮廓。
祁飞撑着下巴,看夏正行握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心情也慢慢宁静下来。
去他妈的八万块钱。
有钱了不起啊。
夏正行听到了祁飞的嘟囔声,转过身看向她,耳机线随之垂落。
“怎么了?”
“没事。”
祁飞用手撑着下巴。
“缺钱吗?”
“别不好意思。”
祁飞扬起下巴。
“我包养你。”
祁飞就是开个玩笑。
“好。”
夏正行回答得毫不拖泥带水。
祁飞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怎么回事儿啊班长?”
祁飞咧开嘴。
“行吧,你说吧...想要什么我帮你买。”
“想要一条恶犬。”
夏正行把凳子转朝祁飞。
“行吗?”
“行。”
祁飞抬头。
“等我明天带着巨款去学校,看看校长那老头儿肯不肯把阿柴卖给我,顺便再把小汪从对面老板娘那儿盘回来。”
夏正行笑着听祁飞瞎说。
刘云说要给她过生日,祁飞以为只是开玩笑。
但隔天早上起来,刘云竟然穿着围裙在厨房忙活。
全副武装的那种。
看来这生日是不想过也得过了。
“正好你们起来了。”
刘云把早餐盘子收走。
“大周末的别赖在家里长肉,出去走走,顺便去买点儿孜然粉回来。”
“不吃火锅了?”
祁飞问。
“卫风说你不喜欢吃火锅,我改成烧烤了。”
刘云从皮夹子数出八张票子,十分财大气粗地把钱塞在夏正行的口袋里,低声说。
“等会儿带小飞出去逛逛,她想要买什么就给她买什么。”
“这悄悄话说得,我听见了啊。”
祁飞笑起来。
“要是我想对面的楼呢,也给我买吗?”
刘云把盘子叠起来。
“那好办,你直接把夏正行留在人家楼老板那儿,看看人家要不要买,要是真买,我们五五分。”
“听见了没?”
祁飞看向夏正行。
“你危险了啊。”
即将要被卖出去的夏正行没有半点危机感,拿起钥匙率先走出去。
祁飞跟着走出玄关。
夏正行家外的院子里种满了花草,迎面一股清新的草木味。
蜂啊蝶啊,该来的都来了。
除了间或几根倔强生长的杂草外,其余的植物祁飞一个都不认得。
小汪和阿柴听到他俩出去的脚步声,疯一般从楼上冲下来。
左边一条,右边一条。
撒开脚丫子飞奔到院子里。
“忙着去投胎啊!”
房子里响起刘云的叫喊声。
“就买个孜然粉怎么这么兴师动众?”
祁飞和夏正行并排走。
“我怀疑你妈是看腻我们了,赶我们出来,好让她清净一些。”
“她有没有看腻你说不定,但肯定是看腻我了。”
夏正行一边说着话一边从祁飞右边绕到她左边,让祁飞走在他的内侧。
其实路口没有任何车,
偶尔划过几个走得吭吭哧哧的小摩托。
小汪和阿柴屁颠屁颠得走在他们前面,冲锋打仗一般有劲儿。
两条狗子遇到电线杆后,就开始争先恐后得往前怼,看谁先蹭到柱子、谁就先翘起腿子留个记号。
“幼稚不幼稚啊它们?”
祁飞看着它们咧开嘴,夏正行也跟着祁飞笑。
“欸欸欸...定住,别动。”
祁飞指着夏正行弯下的眼睛。
“你有没有发现你笑起来跟它们眼角的弧度一模一样。”
“有人这么说过。”
夏正行继续笑。
祁飞抬起头看了看夏正行的眉眼,再看了看小汪和阿柴胖乎乎的脑袋。
“真得一模一样。”
祁飞越这么说,夏正行就笑得越厉害,就好像要印证祁飞说的话一样。
老抬头看着夏正行,祁飞脖子都酸了。
也不知道小汪看他们是不是也经常脖子酸。
小汪用力叫了一声,仿佛在抱怨他们怎么走得这么慢。
一路上人虽然不多,但是有好多都是认得夏正行的。
无一例外都慢慢停下车和他打招呼。
夏正行一一应声,乖得祁飞都想做他的长辈。
奶奶好,爷爷好,大伯好...温柔的声音让人觉得很舒服。
有几个人好奇地看向祁飞。
“小夏啊,这是你的妹妹吗?”
夏正行说“不是”说了一路。
祁飞觉得说妹妹还算正常。
但有几个比小汪眼神还不好,开口直接一句——
“小夏啊,这是不是你女朋友?”
说了一路不是的夏正行突然卡壳儿,过了半天,问话的大伯没有等到他的否决。
大伯一脸他很懂的神情,骑着自己的小摩托走了,留下一句。
“小夏,很行啊!”
“怎么不解释?”
祁飞开口。
“这不...”
夏正行笑起来,给祁飞掀开超市的塑料帘子。
“忘了。”
小汪打了个喷嚏,连它都不信,摇了摇怀疑的尾巴。
买孜然粉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情,货架前的孜然粉全是一种牌子,完全被垄断了。
连挑货的机会都没有。
“买个东西这么简单,这多没有自豪感啊。”
祁飞看着货架。
“就好像我们出来就是遛了遛自己一样。”
“这样...”
夏正行指着货架。
“有瓶装的,有袋装的,有10克和20克的,你慢慢比对,这样会不会有成就感?”
祁飞顺着夏正行的手指真得开始仔细比对。
夏正行总是能把她的瞎话当真。
又能把自己的瞎话说真。
挑到最后,祁飞都快选择困难症了,干脆随手拿了一袋子。
“走,结账。”
就连结账的阿姨都认得夏正行。
“你是不是...”
阿姨口罩之上的眼睛发亮。
“你就是那个经常来买糖的小伙子吧...这几天你没来,我女儿都不高兴来帮我代班了。”
原来夏正行还有这功能。
祁飞抬头看向他。
往回走,才走到路口,一股烤肉的味道飘来。
院子里已经开始“嗞啦嗞啦”烤起肉。
刘云手边那一袋儿孜然粉尤其显眼。
夏正行举起手上新买的孜然粉,发现两个孜然粉的牌子一模一样。
甚至连包装都一模一样。
祁飞笑起来。
合计着他俩出去买了个寂寞。
“看什么看,来吃啊!”
刘云拿着把刷子在肉上面刷蜜。
阿柴尤其兴奋地扒拉着刘云的裤脚,要往她身上爬。
自来熟得一点都不像个被祁飞拐回来的狗子。
刘云“啧啧啧”了几声,把没有装铁签的肉盛到盘子里,递到地上,让小汪和阿柴抢食。
他们三个人绕着桌子坐开。
肉咬在嘴里后,香味直接融开,蜂蜜味缠绕着烤肉味一起散开,意外得不腻。
烤肉,烤茄子,烤番薯,烤金针菇,烤鸡翅...
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刘云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跟魔术一样,在他俩出去的短短刹那、就全变了出来。
“多吃点。”
刘云拼命地往祁飞的盘子里夹东西,筷子非常明目张胆地越过自己的亲生儿子,连半点停留都没有。
第一次见到刘云的时候,祁飞完全没想到现在这光景。
竟然和自己老板娘一家这么坐着吃饭。
“正行...”
刘云给祁飞夹肉的同时开口。
“给小飞去拿东西。”
祁飞抬起头,咀嚼的速度变慢。
小汪和阿柴和祁飞保持同样的角度看向夏正行离开的背影。
脚步声渐渐离去。
过了会儿,又慢慢靠近。
不会还有肉没烤吧?
今天这是咬往死里吃啊。
阿柴汪了一声,夏正行从门框中再次出现。
不同的是这次他的手里端着一个蛋糕。
蛋糕被放到桌子的中央,上面插着蜡烛,还雕了一个不怎么凶狠的狗子。
“祁飞...”
夏正行看向祁飞。
“四岁生日快乐。”
祁飞咧开嘴,鼻子却酸了。
“明明是十九岁。”
“你们俩在我眼里就四岁。”
刘云护住蜡烛,不让风吹开。
“快快快,小飞来许愿。”
看着蛋糕,祁飞这才想起来她已经好久没有拥有自己的生日蛋糕。
或者说,从未有过。
祁飞看着摇曳的烛火,小心翼翼地靠近。
这幅场景她只在电视上见过。
许愿的时候需要闭眼睛吗?
要双手合十吗?
要许几个愿?
这狗子也雕得太不凶恶了。
半点原野院一哥的气场都没有。
祁飞东想西想,最后闭上眼睛。
算了,随便许一个吧。
‘我希望...''
就把今天当成自己的生日好了。
‘在我走之前...’
烛火摇动。
‘可以好好地守护这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