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夏天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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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躁。
不知道为什么烦躁。
然后再因为不知道为什么烦躁而烦躁。
当祁飞看到夏正行和马如墨坐在了斜对角的咖啡桌上时, 这股烦躁更强烈了。
就像撕不开糖纸一样。
“他们是不是提前交卷了在对答案啊?”
黄豆低声说话,扭过头。
“但是又不像,没拿本子出来啊。”
“喝你的。”
祁飞面无表情。
“他们聊他们得, 你管他们干什么?”
“祁飞你不吃醋吗,夏正行考完试没来直接找你?”
在黄豆说完之前,祁飞的脚已经踹在了他的凳子上。
这次动静有点儿大,隔壁桌的小情侣被吓得跟着抖了一下。
祁飞深吸了一口气。
“少看点言情小说。”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
黄豆皱起脸, 喝了一口咖啡,被苦得脸皱巴得更厉害。
“你知道今天我爸生日吗?”
他说话的同时, 祁飞的视线不自觉飘到了斜对角的桌上。
盆栽挡住了夏正行和马如墨的身影,间或传来了谈话声, 但是听不分清。
“你知道今天我爸生日吗?”
黄豆再次问道。
祁飞的视线这才落在他脸上,皱起眉。
“你有爸爸吗?”
“不是,我说的是那个写小说的, 笔名叫今天我爸生日, 我记得上次跟你说过。”
“你说他写得很不好。”
祁飞喝了口咖啡。
“岂止是不好, 简直就是破烂。”
黄豆拿着糖包往咖啡里加糖。
“去年我不小心买了他一本小说, 到现在还没能看完,太他妈难看了。”
“这么长时间你还没看完, 这得是有多难看?”
祁飞的视线在盆栽和黄豆的脸上来回游移。
“不好看就别看了。”
“不行啊。”
黄豆的汤匙在咖啡里搅拌。
“他已经挑起我的胜负欲了, 我还非得就要把他的书看完,不看完我名字就倒着写。”
“豆黄。”
祁飞开口。
黄豆傻呵呵地开始笑。
与此同时,服务员走到斜对角的咖啡桌,递上了咖啡和蛋糕。
“他们怎么还喝上了啊?”
黄豆扭头。
“班长这次真不得劲儿, 我们俩还在这等着他呢,要不我去喊他?”
黄豆刚抬起屁股,就被祁飞的眼神给瞪得重新坐了回去。
祁飞把手塞进口袋里,烦躁地用手摩挲着刀柄。
为什么要烦躁?
祁飞也不知道。
看到马如墨坐到夏正行的对面,祁飞觉得很违和。
就像是西红柿炒蛋的时候放了醋一样不对味。
可这他妈的又关她什么事。
“祁飞你现在是不是特烦躁?”
黄豆凑近脸,笑得脸都皱着。
“是不是觉得特别不对劲儿。”
“对不对劲儿我不知道。”
祁飞看向黄豆。
“你要是再这个表情,我就得特别想打你了。”
黄豆立刻把脸缩回去。
“别这么严肃啊。”
黄豆闭起嘴,然后慢慢嘴角上扬,开始笑得前俯后仰。
隔壁的小情侣又开始频繁看向他们桌,女的干脆往里面挪动了一个位置。
“祁飞,我玩儿你呢。”
黄豆抬头。
“比赛前班长就跟我说了,比完赛后他要跟马如墨讨论学校竞赛训练的事儿,两个学校要搞合作,我故意没跟你说。”
他用手指着祁飞。
“上当了吧?”
祁飞看着黄豆。
长久地沉默。
看到祁飞的眼神后,黄豆上扬的嘴角逐渐僵硬在脸上。
他低下头。
“我错了。”
祁飞觉得黄豆要是再说晚一秒,她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举动来。
能吓跑隔壁桌情侣的那种。
“豆黄,我还是那句话,以后少看点言情小说。”
嘴上这么说,祁飞心中的躁郁感却如同潮水般褪干净了。
不知道怎么来的就算了。
到最后,也不知道烦躁是为了什么走的。
“我这不是...”
黄豆抬起头看向祁飞,话没说完,他的视线落在了祁飞身后的玻璃上。
“靠。”
黄豆骂出了一句脏话。
祁飞转过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四个身形不正、十分熟悉的背影。
戴铁环的大哥,多疑的胖子,高瘦的黄毛和肌肉发达的平头。
靠。
祁飞握紧口袋里的刀柄。
心里升起一股僵直的凉气。
他们真得跟来了。
太阳穴开始跳着疼。
他们...真得在找夏正行麻烦。
一想到这儿,祁飞感觉自己的血液都麻了。
“跟吗?”
黄豆问道。
祁飞没回答。
三秒后,她站起身,推开门直接跑了出去。
这一串动作祁飞做得一气呵成,出去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结账。
四个痞子的身影被掩盖在了人群中。
祁飞环顾四周。
她在喷泉那儿找到了大哥的身影,但是其他三个人都不见了。
他们能去哪儿?
祁飞戴上卫衣的帽子,也顺着人流隐藏在人群中。
她慢慢靠近戴铁环的大哥,然后在距离他一米的地方停下来。
他们来体育场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阻止夏正行的考试?还是为了偷袭?
还是绑架...
祁飞越想越离谱。
其他三个人从人群中回到喷泉的地方,手里拎着皮夹子。
“靠,大哥,就两百块。”
“你们弄了这么长时间就弄到两百块?”
大哥一个巴掌就扇在胖子的脸上。
胖子不生气反而挤着脸开始笑。
“大哥你别生气,主要刚刚那个是个老头儿,搜了全身上下也没搜出个毛东西,踹了一顿才回来。”
黄豆也顺着人流走到了祁飞身后。
他们两个面对面站着,装作是在交谈中。
祁飞背对着痞子,黄豆正对着他们。
“他们开始走了。”
黄豆说完后,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而后默契地转过身。
他俩跟在痞子四个人的后面走出体育馆,转弯来到了街道。
人很多,不方便动手。
痞子们拐弯走进一个巷子,人越来越少。
祁飞和黄豆不能跟得太近,只能远远得看着。
“你说...”
黄豆低声说话。
“这儿不会是他们的老窝吧,这群人知道夏正行要来比赛,所以就出来看看能不能碰到?”
黄豆说得不是很有理。
如果真是这样,今天他们就可以动手了。
巷子人这么少,也没有摄像头。
甚至不用等到晚上。
祁飞塞在口袋里的手攥紧,拇指在刀背上擦过。
她走上前,脚步也越来越快。
痞子四个人的身影在转弯口消失,那一刹,最好的时机似乎来了。
这是祁飞小时候被教了无数次的角落袭击。
在敌人视线的死角冲上去,不要有半点犹豫。
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冲过去。
死角。
偷袭命脉。
那一刹,祁飞把刀从口袋里掏出来,刀在手中旋转,她正要冲出去,背后一股力量直接把她往后拽。
祁飞下意识地反握刀,低着头往后转身,刀刃在阳光下闪银光——
看到是夏正行后,祁飞的手一抖。
刀立马偏离轨迹,擦着他的衣服蹭过去。
“祁飞。”
夏正行拽着祁飞的手腕,表情是祁飞从没见过的严肃。
他似乎生气了。
“你在找他们...”
夏正行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从你跟着我过来,你就在找他们。”
他们两个僵持在原处。
祁飞愣了愣,把握着刀的手塞回了口袋。
“真可惜,就差一点了...”
黄豆在一旁叹了口气。
“先别生气,都先别着急。”
黄豆开始睁眼说瞎话。
“其实都是巧合,正好那群人经过这个巷子,然后正好我们看到他们,祁飞又正好不小心拿起刀。”
说完后黄豆自己先靠了一声。
自己都不信。
“算了,你们聊,我先回去结账。”
“祁飞。”
夏正行开口。
他眼睛里的情绪快要捅进祁飞的心里来。
“你这次答应我回家住,是不是因为他们...你的目标变成了他们?”
一阵见血。
祁飞找不到话来反驳。
“因为我...你的目标变成了他们”
夏正行往后退了一步,眼眶有些红。
听到这话,祁飞立马抬头。
“不是,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
夏正行继续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两个人隔空对视,祁飞想说些什么,话却卡在了喉咙眼。
一阵沉默后,夏正行垂眼。
“你说得对,我们确实该分开一段时间。”
他们全都愣在了原地。
空气都开始变得寂静。
祁飞低下头,很想发出声音,但是过了许久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好’字。
“我们...”
夏正行缓慢地开口。
“先回去吧。”
“好。”
祁飞握紧口袋里的刀柄,似乎只会说这一个字。
她跟在夏正行身后走到了公交车站。
回哪里祁飞也不知道,但是脑海中一直回旋着夏正行刚刚说的话。
确实,他们本应该分开。
但祁飞不知道分开的契机竟然是这样。
公交车门打开,他们一前一后走上公交车,并排坐着。
车上人不是很多,后排座位基本都是空的。
夏正行垂着头,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很沉默的气氛中。
祁飞的大拇指摩挲着口袋里的刀背。
不应该是这样。
责任不在夏正行,错误也不在夏正行,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祁飞。”
夏正行率先开口。
“我们谈谈。”
“好。”
祁飞回答。
今天她好像只会说这么一个字了。
祁飞捏紧了刀柄。
她抢在夏正行说话之前开口。
“这件事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祁飞用眼神用力地看向夏正行。
“我选择谁,我要做什么,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之前他们四个受伤进医院,也是你。”
这句话夏正行用的是陈述句。
“是。”
祁飞没犹豫。
她补充了一句。
“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他们本身。”
祁飞把脚伸长,摊在车座下,让自己佯装成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你的恶犬计划...”
夏正行的眼神落在祁飞的手心两个刺青上。
遒劲而又显眼。
“一定要进行吗?”
这句话祁飞曾经问过自己无数遍,得到的答案永远是‘一定’。
心理老师也曾经说过,如果想挣脱梦魇,就要找到问题的本源。
而祁飞的本源,就是在本该死的时候没有去死。
祁飞是一个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的人。
无解。
所以才一直逃脱不了恐高的惊慌。
还有一切嘈杂而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
坐在前座的老大爷咳嗽了好几声,整个车椅子都在震动。
就是这种咳嗽声。
她的存在就是这种无奈而衰老的咳嗽,预兆着一切即将到来的恐慌。
“一定要进行。”
祁飞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告诉夏正行这件事。
当初的祁飞以为夏正行只是一个过客,只会平平淡淡得经过她的生活,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谁知道现在她的恶犬计划竟然也开始围绕着夏正行。
就像某种不可挪动的命运轨迹。
这是恶犬的归宿。
祁飞看向夏正行。
“就像你学习有自己的计划,上大学有自己的计划,做作业有自己的计划,我也要有自己的计划,每个人的人生都要有计划不是吗?”
祁飞咧开嘴。
但夏正行没有笑,一直定定地看着祁飞。
时间都快被夏正行看凝固了。
“这么跟你说吧...”
祁飞开口。
“你不是想知道我之前的事吗,好...”
祁飞的目光落在了夏正行身后的那块玻璃上。
窗玻璃外各种门店和绿植快速地飘过,飘进来各种食物的香味。
柴米油盐,人生百味。
没有一个味道是属于祁飞的。
“你知道老李吧,就是我们的院长,他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12岁...12岁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很小,但对原野院来说已经很大了,基本上没有人愿意领养超过5岁的孩子回去,不好培养感情,于是我一直蹲在原野院里。”
“我知道。”
夏正行盯着祁飞。
“你不愿意说就不要强迫自己。”
“我愿意说,我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跟你说。“
祁飞咧开嘴。
笑得像条恶犬。
“我在原野院待了两年后,终于有一户人家要领养我,江晴天你见过吧,就是她爸说要领养我...她家特别有钱,当初我还在想,这下好了,该有无穷无尽的糖可以吃了。”
车鸣声探入回忆。
江仁其实算个好人,放到古代,不说能成为明君,起码能算上一个仁君。
可惜过于听信小人之言。
他把祁飞带回去的那一天,祁飞看得出来江仁是真心实意想要资助他们这些穷孩子。
虽然说话不多,但给祁飞安排的房间和待遇不比江晴天差。
但这也捅了江晴天和许盈盈的心。
一开始祁飞还奇怪许盈盈那么知书达理的女人为什么能养出江晴天这么泼辣的孩子。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叫一脉相承。
江仁经常出差,一年到头没几个日子待在家里。
许盈盈就是家里的女主人。
江仁离开家的第一天,许盈盈直接对着祁飞问,是不是对江家的房产和公司感兴趣。
他妈的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屁孩儿。
能懂个什么房产和公司。
祁飞说不是。
许盈盈却成天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祁飞觉得许盈盈可能肥皂剧看得太多了。
那种黄金八点档的富豪抢房子剧。
江仁给祁飞安排的房间很大,但是他一走,那个房间就被许盈盈给锁起来。
餐桌很长,但是江仁一走,许盈盈就不准祁飞在一起吃饭。
家里仆人很多,但是江仁一走,许盈盈就让那些人不要理祁飞。
无论祁飞有什么需求,他们都会装成看不见。
曾经,祁飞发烧发到浑身发软,但就是找不到感冒药。
偌大一个房子,翻遍了所有的柜子,最后拖着发烫的身子躺在沙发上。
烧了一晚上,差点给她烧晕了。
从那天起,祁飞就对感冒有一种抵触心理。
感冒原来也能这么恐怖,也能差点毁了一个人的神志。
江仁虽然在外地,但是会给祁飞寄回很多礼物。
每次礼物都会在送到祁飞手上之前被江晴天拦下。
她当着祁飞的面踩个稀巴烂。
虽然祁飞不太在乎礼物到底是什么,但毕竟都是钱买的,看着就觉得这娘俩实在太败家。
哪怕抢去自己用也行啊。
这大概就是有钱人。
“平常她们不让我睡在自己的房间,你知道许盈盈让我睡在哪儿吗?”
祁飞抬起头看向夏正行。
“让我睡在狗窝里。”
夏正行放在腿上的手猛得一颤抖。
肉眼可观测的那种。
“别这么紧张,没有你想的那么惨。”
祁飞笑起来。
“有钱人家的狗窝其实比穷人的卧室要大多了,那条拉布拉多比黄豆还爱干净,跟它待在一起比天天看着江晴天和许盈盈好多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
祁飞抬头。
“我跟狗在一起生活,竟然比跟人一起生活要舒服,跟它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好像...能忘掉心里的一切杂乱的情绪,能忘掉不好的回忆...它们不会跟你说你应该怎样,你不能怎样,不会跟你说什么道德法律。”
越往后说祁飞说得越快,嘴里发瓢。
“反正就是舒服...所以当我被江仁从家里赶出来后,我就去刺青店,在自己的手心刻下了恶犬这两个字。”
“奇怪吧?”
祁飞咧开嘴。
“但是我就想这么做。”(球球的喵)
祁飞用右手手指在左手的刺青上划着。
“这就是恶犬计划前两个字的由来。”
这句话落下后,公交车响起了‘宁家站到站了’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站,但祁飞站起身。
“今天就讲到这儿...”
夏正行立马跟着祁飞站起身。
祁飞伸出手把他按着坐下。
“你坐着回家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祁飞用一种僵硬的力气将自己的嘴咧到最大。
“我讲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所有的计划都与你无关,还有...你说得对,我们确实应该分开一段时间。”
祁飞没有给夏正行反应的机会,直接跳下了公交车。
车门在夏正行追下来的前一刻被关上。
他们两个隔着窗玻璃对视。
很近。
却又很远。
心力交竭这个词今天终于被祁飞体会到了。
刚刚说完一大段蒙着尘灰的故事,没有力气再去等公交车。
她拿起手机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回到原野院。
小豆芽他们看到祁飞回来,尖叫着拿着网球拍飞奔出来。
左一圈右一圈得把祁飞围起来。
搞得她酝酿了半天的悲伤情绪全被一群尖叫声给挥走了。
“哪儿来的网球拍?”
祁飞弯下腰接过小豆芽手上的网球。
她拍了拍,有点儿破旧,反面已经翻出网。
“黄豆给我们的,也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丑死了,也不知道给我们买个新的。”
小豆芽摁着自己的鼻子说话。
“行了行了。”
祁飞把网球拍还给小豆芽。
“改天让他帮你们拿过去修修。”
“干嘛修啊,直接买一个新的不就好了!”
小豆芽鼓起嘴。
“你倒是阔气啊大小姐。”
祁飞笑着往房间里走。
没吃中饭,肚子里空落落的,但没有半点饿意。
含了块糖在嘴里,头脑就开始浑浑噩噩。
想要睡觉。
不行。
祁飞站起身。
再睡就要变成猪了。
脑袋有些发胀,嗓子也有点痒,祁飞总感觉这是感冒的前兆。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祁飞的肚子里又开始反酸。
推开门走到原野院的杂物房里,光线变暗,黄豆的沙袋垂在屋顶的中央。
祁飞绕过各种铁板往里走。
其实每次看到黄豆的沙袋,祁飞都有一种想用刀刺破的冲动。
沙子慢慢流出来应该会很好看。
说不定能够媲美血水流出体肤。
为了防止黄豆跟她闹,祁飞还是忍住了。
祁飞跨过一个翻在地上的缝纫机,走到自己的那片区域。
桌子底下都是各种刀,有的已经上锈,有的刀片已经弯曲,质量大多不是很好。
都是她以前用废了的刀。
现在看到它们,祁飞几乎还能想起刀刃上附着的各种回忆。
抽屉里空荡荡的,基本上能给她练刀的东西都被她给磨完了。
只剩下一盒巧克力。
应该是黄豆吃剩下的。
翻到巧克力盒子背面,过期了。
祁飞松了口气,把巧克力抽出来。
刀片划过巧克力的表层,巧克力的皮屑往下掉落,一点点得铺盖在桌面上。
房间里很暗,有铁锈味,也有一股灰蒙蒙的沙尘味。
巧克力的甜味顺着刀往上爬。
祁飞握着刀的时候习惯反握,刀刃朝里,刀尖朝下,而刀柄的顶端则是抵着她的大拇指。
所以她的大拇指中部有一层茧。
这样握刀会让祁飞有一种安全感,反握的角度让她的手和刀柄、刀刃之间形成一种非常稳定的平衡,以至于刀不会轻易从她的手中掉落。
祁飞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巧克力的屑子掉落得也越来越多。
密密麻麻得落在桌上。
巧克力不再是巧克力,而是有着各种基底的血肉。
祁飞的力度里带着些发泄,“砰”得一声,把最后一节巧克力用刀柄的顶端砸成黑色的浆。
房间里安静到只剩下的刀柄砸在桌子上的声音。
祁飞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疯子。
一条在黑暗中发狂的恶犬。
她开始咳嗽,嗓子发干。
祁飞慢慢从肺腑中吐出一口气,趴在桌子上。
眼睛落在曾经用废的那些刀上,突然她觉得自己很可笑。
可笑得如同被那些刀尖被卷起的废铁。
没有半点作用,却还拼命地想要散发光亮,想要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可废铁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恶犬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他妈的她自己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屁都没有。
就剩下恶狠狠而又空虚的吠叫。
祁飞开始笑起来,可以说是大笑。
这种笑声像极了犬吠,在黑暗中虚张声势,又是大声而又是苍凉。
她呛进了很多灰尘和铁锈味。
桌子上的巧克力皮屑洒落到地上,虽然带着甜味,但早就过期。
粘稠的黑暗正如粘稠的、过期的巧克力。
只会让人发腻,然后生病。
最后逐渐病态而无可救药,成为泥泞中的恶犬。
听到手机的响静后,思绪戛然而止。
刹那间,如同有人拉住了阀。
喉咙发干。
祁飞呆呆地看着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你有一条微信来自夏正行’。
好像每一次当祁飞想彻底享受黑暗时,这个名字都会出现。
祁飞盯着手机屏幕发呆,懵了不知道有多久。
直到手机屏幕完全暗淡下来,祁飞这才伸出手指再次点亮屏幕。
打开微信,她发现夏正行给她发了一段很长的微信。
长到祁飞以为夏正行把作文发到了她的手机上。
祁飞从上往下看,全是关于今天的那些对话,那些回忆。
看到一半祁飞眼睛发酸,再次摁掉手机屏幕。
夏正行说对不起。
可真正该说对不起的是她。
夏正行说只想让她好好的。
可祁飞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好好的。
早在很久以前,祁飞的人生就注定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只能跟过期的巧克力皮屑一样,被埋在尘灰里。
祁飞看着手机屏幕,几乎能想象得出夏正行后半段写得是什么。
正因为知道,所以不敢看。
过了没多久,手机屏幕又亮了。
这次祁飞动作很快,立刻打开手机屏幕。
但来信的不是夏正行,而是刘云。
-小飞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夏正行有点怪怪的,我也不知道找谁商量,只能问问你...
刘云给祁飞传了一张图片。
-总感觉他最近高考压力太大了。
图片里是一张写着几行字的纸。
带着连笔的行书,一看就知道是夏正行的字。
上面写着——
‘如果你不肯过来的话,那我就去找你。’
刘云继续发消息。
-这是我在他书里找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写的,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
刘云的消息没有间断,微信的提示音一条接着一条。
-还有啊,刚刚吃中饭,他突然问我杀人要判几年刑,把我吓得要死,还以为是高考把他给逼疯了。
祁飞听到这话,心里猛缩了一下,手指在键盘上快速地打字。
-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要问这句话。
-问了。
刘云回得很快。
-他说他最近看了一本小说,里面主角杀了人,但是主角的朋友却主动替主角承担罪罚,进了监狱...
-你说他最近都看了些什么小说,该不该把他的课外书都收起来?
祁飞盯着刘云不断发过来的对话框,心跳越来越快。
脑子里开始浮现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她手指一颤动,立马重新翻到夏正行刚刚发的那段话,直接划到最下面。
她慌乱地看着,眼睛抓到一个关键词。
‘威胁’
看到最后一段话的时候,祁飞几乎忘了该怎么呼吸。
‘我已经不想再假装不在乎你的计划,也不想再为了这些事情不得不远离你。’
‘如果你非得实施这个计划,那你就进行吧,无论是谁你都可以动手,而我也做好了非得掺和进来的准备,只要你敢做,我就敢让警察认为这些事都是我做的。’
‘这是我的威胁。’
看到最后一句话,脊椎骨传来一阵发麻的感觉,从下而上往上爬。
祁飞腾得站起来,凳子被她踢翻,“砰”得砸在了地上。
心里的感觉先是荒诞,而后慢慢演变成后怕。
夏正行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祁飞一向知道。
心思缜密到过分,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好像跟着她学坏了。
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后悔如同潮水一般袭卷而来。
房间里灰暗的灰尘味充塞入祁飞的肺腑,她的视线落在了地上的巧克力皮屑上。
她到底...他妈的为什么要把那些事告诉夏正行?
夏正行又到底到底他妈的为什么一定要管她?
祁飞抬起腿,用力地踹在倒在地上的凳子上,铁皮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靠啊。
祁飞蹲在地上,头比任何一个时刻都疼。
到底为什么啊?
沉钝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当窗外的日光垂落到屋角,祁飞这才撑起发麻的身体站起来。
祁飞推门。
她现在的神情肯定非常不好,吃晚饭的时候连小豆芽都不敢和她说话。
没有胃口,喝了几口水就不想再吃任何东西。
祁飞也弄不清自己到底处于什么样的心情,只知道脑子里绷着一根筋。
如果再多一股力量来拉动,那根筋就会彻底崩裂。
难受,胃里泛酸。
这种不太妙的状态让祁飞开始担心这会不会是自己犯病的前兆。
黄豆显然也看出来了祁飞的低谷情绪,坐在她身旁一声都不敢吭。
吃完后,祁飞和小豆芽他们走去院子。
一群人沿着墙蹲成一排。
他们抬头看向天,没有几颗的星星。
“祁飞。”
黄豆开口。
“难受吗?”
“还行。”
祁飞的喉咙有些哑。
很难受。
“要不要让老李带你去看看老师?”
黄豆口中的老师就是心理医生。
祁飞和他曾经都去看过。
人和人的体质真得不一样。
黄豆这个没心没肺的,甚至不用吃药就能活成现在这个乐呵样子。
祁飞吃了那么多瓶瓶罐罐的药片,活得却像个傻逼。
“不想去。”
祁飞叼着根棒棒糖在嘴里。
“没有一个靠谱的。”
“老李这人确实不靠谱。”
黄豆说着。
“这铁毛公鸡,上次好不容易给我们带了点儿巧克力回来,竟然还都是过期的,差点没把我给气死。”
过期的巧克力。
带着铁锈味的过期的巧克力。
“他多久没回来了?”
祁飞问道。
“半个月了吧。”
黄豆‘嘶’了一声。
“也不知道去哪儿鬼混去了。”
他话刚说完,原野院外传来车鸣声,连带着门口大爷高昂的叫声。
“说了不让你进去,你们不能进去!”
“是老李吗?”
祁飞站起身。
“应该不是,门口大爷又不会不让老李进来。”
祁飞和黄豆往外走。
看到门口看到那辆宝马后,祁飞就立马转过身往回走。
牙疼。
“祁飞!”
一句响亮的叫声从宝马里传来。
江晴天从宝马里走下来,手里拎着个粉蓝色的盒子。
她经过保安大爷的时候,用力瞪了他一眼。
祁飞看在眼里,皱起眉。
本来就不怎么舒服的脑袋开始跳着疼。
江晴天把粉蓝色的盒子递到祁飞跟前。
祁飞抬起眼。
“这什么?”
“不至于吧你,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不记得?”
江晴天开口。
“今天四月八日啊,是你被领到我家的日子,你生日啊。”
江晴天拿着粉蓝色的盒子在祁飞眼前直晃。
“虽然现在你已经不住我们家了,但是我和我妈还是觉得应该送个生日礼物给你。”
粉色和蓝色。
粘稠得混合在了一起。
脑子里紧紧绷着的那一根筋终于随着粉蓝色的晃动而断裂开。
祁飞几乎能听到脑子里“啪”得一声。
祁飞眯起眼,接过粉蓝色的盒子,直接看向江晴天。
“你是不是不来膈应我心里就不舒服?”
祁飞觉得自己的神情肯定很可怕,要不然江晴天也不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包装带的质感很好,被她捏在手里的时候竟然半点都不硌骨头。
“你是不是觉得...”
祁飞走近江晴天。
“这种感觉特别好?”
祁飞往前走一步,江晴天往后退一步。
人类到底是一个非常健忘的物种。
当初她走出江家大门时还是做得不够狠,要不然江晴天也不会把找麻烦做得这么理所当然。
“祁飞!”
黄豆在祁飞后面喊了一句。
“冷静点儿!”
他该是看见了祁飞放在兜里握紧刀柄的手。
也就在这叫声中,江晴天开始跑起来,高跟鞋在地上“咯噔”划过响声,打开车门后她如同兔子般跳到车上。
“周叔,开车!”
江晴天喊道。
祁飞也跟着跑过去。
在车子开动、车窗上升的前一秒,她把手里粉蓝色的盒子用力甩向了车窗的缝隙中——
“砰”得一声,祁飞的胳膊因为反作用力猛得往后甩。
盒子直接冲向车窗内,正中江晴天的脸,非常响亮的一声。
然后就是江晴天马一般的尖叫声。
祁飞跟上去还想踹车,黄豆立马跑着把她拉回来。
“行了行了,你以为你是超人呢,还追车!”
黄豆放慢语速。
“祁飞,冷静点!”
祁飞挣脱黄豆的手臂,血气慢慢从脑袋往下滑,暴躁的情绪也逐渐变淡。
“不要跟这种垃圾人生气。”
黄豆说道。
是啊。
往常的话,就算江晴天再刻薄,她也不会生气。
偏偏江晴天今天要这么撞到枪口上。
祁飞松开口袋里的刀,转身重新回到原野院。
黄豆和一众看热闹的小萝卜头跟着她回去。
就像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般,他们重新在墙边蹲成一排。
天上没有几颗星星,更暗了。
小豆芽凑近祁飞。
“祁飞...”
小豆芽轻声说。
“生日快乐。”
鼻子有点酸。
祁飞抑制住心里麻涩的感觉,看向小豆芽黑白分明的眼睛。
“今天不是我生日。”
“那你的生日是哪天?”
小豆芽问道。
“我没有生日。”
祁飞低声说着。
“就跟你们所有人一样。”
小豆芽愣了愣,然后慢慢点头。
“是啊,我们都没有生日。”
是啊。
原野是片荒原。
荒原上烧满了野草。
祁飞觉得黄豆说得对,她最近状态不太好,确实是应该去看老师。
一到上学的日子,想到要躲着夏正行,祁飞连糖都不想吃了。
校园这么大,她都不知道该去哪里。
迷茫感铺天盖地裹着祁飞,嘴里发苦。
不知不觉中,祁飞走到校医室外,打开门后,一股温柔的甘菊味卷过来。
看到只有医务室老师一个人后,祁飞松了口气。
老师温柔的目光透过眼镜落在了祁飞的身上。
“小飞,来休息吗?”
“不。”
祁飞拽过一个凳子,坐到老师跟前和她面对面。
“来找你聊聊...”
祁飞说得缓慢。
“心理咨询。”
“好。”
老师稍显惊讶地推着眼镜。
“你说。”
“我...”
祁飞思考着怎么措辞,词库里搜刮不出几个有用的汉字来。
干脆直接开口。
“我以前跟狗一起生活过,睡在狗窝里长达两年的时间。”
这么一开口。
显得她更像一个神经病。
祁飞抬起眼看向老师。
“但其实这不算什么,因为我有着比这个坏太多的经历,只有我自己知道...”
祁飞在用事实掩盖事实,她摊开手心,露出恶犬两个字。
“我有一个计划,也有一个很重视的人。”
祁飞的手指落在了恶犬两个字的中间。
“但现在,那个很重要的人要破坏我这辈子最重要的计划...我该怎么办?”
祁飞说得语无伦次,她抬头看向医务室老师。
也不知道老师有没有听懂。
意外得,医务室姐姐没有任何惊讶的神情,眼神依旧非常柔和。
她顿了顿,盯着祁飞,只说了一句。
“当你来找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心中就有答案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