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陛下有圣王天下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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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恩抽出贴身的佩刀, 守护在赵受益的左右:“哪位英雄, 还请当面一叙。”
赵受益紧紧地攥着被子, 心里把自己骂了个半死。
真不应该贪图方便留在南清宫过夜的, 就算是连夜赶路也应该回宫里去。
皇宫里的侍卫们就算比不上刘恩武功高强,也比南清宫这小猫三两只强得多了, 起码不会让人不声不响地潜进皇帝的寝宫。
刘恩武功虽高, 但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根本不敢主动出击,怕中了刺客的调虎离山之计,反陷赵受益于险境。
房顶又一阵响动,刘恩按刀不动, 良久,才道:“走了。”
走了?
什么都没干就走了?
这是把南清宫当成后花园在逛呢?
赵受益松开了被子:“是谁?”
刘恩收刀入鞘:“动作很快, 此人武功犹在南侠之上。”
犹在展昭之上……
赵受益想到了一个人。
“欧阳春?”
刘恩点头:“只能是他。”
能在不惊动刘恩的情况下爬到赵受益的屋顶上, 目前的汴梁城里也只有一个欧阳春能够做到。
即使是展昭,也因为年纪轻轻,而差了一点火候。
但以欧阳春的身手,怎么可能在屋顶上弄出能让赵受益这个没有武功在身的普通人都听得见的声响呢?
除非他是故意的。
故意让赵受益和刘恩知道,他有能力在他们注意不到的时候潜进皇帝的寝宫。
有能力潜进皇帝的寝宫, 也就有能力取走皇帝的项上人头。
赵受益笑了一声, 嘴角抽动:“忠犬护主,这是在向我们示威呢。”
寇准自视甚高,不认为这次出征西夏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不利影响, 但他的手下们可比他清醒多了。
前脚走了个狄青,后脚欧阳修就来皇帝头顶上撒野。
等同于赤.『裸』.『裸』地宣告,你若是敢动莱国公,我就要了你的命。
赵受益『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里冷笑。
他可不会像人家想得那样愚蠢——他何必一定要让寇准死呢?
剥夺了寇准的权位,他不就生不如死了吗。
赵受益问刘恩:“等我彻底掌权亲政之后,你就可以升级了,对吧?”
刘恩点头:“对。”
“到时候你的武功大概……”
刘恩道:“绝不会再有今日之事发生。”
赵受益微笑:“那就好。”
他拽着被子躺下:“睡吧,明天还得给寇准送行。”
第二天,赵受益站在汴梁的城门上,目送寇准带着十万新军走远。
新军一共三十万,寇准和狄青带了十万离京,剩下的二十万留在京郊大营,由三衙长官负责统领。
赵受益收回远眺大军的目光。
送走了寇准,就该收拾他留下的寇党了。
西夏的实力并不如何强横,寇准和狄青同时出马,还带着十万精心训练的新军,想必会迅速平定叛『乱』,留给赵受益的时间不会很多。
寇准的党羽遍布朝野,想要彻底扫清,需要不少的努力。
赵受益决定擒贼先擒王。
党派没有自己的纲领,不存在自身的向心力,因此只能依靠首领人物将成员凝聚在一起。
寇准走了,寇党的凝聚里瞬间下去一大截,勉勉强强还能围绕着一两个受寇准器重的核心人物形成一个政治集团。
把这一两个人除掉之后,寇党自溃。
等寇准从西夏回来,只能看见一片散沙。
寇准不在,寇党暂时以枢密副使夏竦为首。
而夏竦此人——
赵受益笑了。
夏竦此人急于进取,利欲熏心,可以说是留了一身的小辫子等着人去抓。
此人之所以能在朝廷上屹立到现在而不垮台,只能是因为寇准好他这一口,为了提供了庇护所而已。
三日后,包拯也从隐逸村回来了。
经过展昭的一番努力之后,李侍郎果然看中了包拯,想要纳他为婿。情意拳拳,言辞切切。
包拯见推脱不得,只好致书父母。包父包母本也为他的终身大事发愁,此时见居然有一个侍郎想要招他为婿,喜得不行,当场同意了这门婚事。
双方定下婚约,约定半年之后完婚。
包拯一回来,赵受益的大戏也要开场了。
又是一个朝会日,赵受益端坐在崇政殿上。此时刘娥在后宫养病,寇准远在西北,崇政殿上数他最大。
赵受益环视一圈,摩拳擦掌。
他和包拯昨天晚上对了剧本,现在该是他表演的时候了。
包拯是御史台的官员,闻风奏事四处抬杠是他的本职。由他来吹响讨伐寇党的第一哨,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刘恩站立在赵受益的身侧,替他说道:“诸大臣有何事进谏,尽管奏来。”
包拯闻言出列,面容肃穆,沉声道:“臣包拯有事禀奏。”
他也算是个崇政殿里的名人了。
当年刚刚当上御史的时候就以一封万言长文参倒了时任副相吕夷简,出知江南茶政回来又在殿上斥责内侍把太后气得晕倒。
即使是作为一名御史,这战绩也过于辉煌了些,叫人忍不住心生胆寒。
此时见他又有事禀奏,文武百官不由得都缩了缩脖子。
不知道这位爷又看上了哪个倒霉鬼。
这可是个不管不顾的黑面煞星,谁被他盯上谁在劫难逃,阿弥陀佛,可千万不要是我啊。
赵受益微笑:“包卿有何事要奏?”
包拯道:“臣请太后撤去珠帘,还政于陛下。”
文武百官一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倒不是诧异他居然敢请太后还政,而是诧异他搞了这么大的一个阵仗出来,居然只是请太后还政?
时移世异,今非昔比,太后刘娥早已不是之前那个把持朝政的太后了——太后病了的时候,皇帝还没大婚。现在皇后再过几个月就要临盆了,太后的病依然没好。
上次得了这么久的病的人,还是先帝呢。
先帝的结果大家不是也看到了吗。
什么病居然能病这么久,大家伙都心知肚明的。
这病到底还能不能好,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了。
太后久不上朝,太后党也早就散了。
现在就算刘娥真的强撑病体坐到了那方帘子后头,也早就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呼风唤雨了。
人走茶凉,人死灯灭,都是自然之理。
而这时候,你,把太后气病了的御史包拯,又明目张胆地叫太后撤帘还政?
也太得理不饶人了吧!
有些事情,私底下做了也就做了,何必又摆到明面上来说呢?
皇帝已经叫太后病倒在后宫了,现如今的太后,还不还政,还有什么区别呢?
你就让她安安心心地在后宫养病,等她像先帝那样忽然薨了,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皇帝现在事实上已经亲政了,差的只是一个名头而已,而这个名头是个虚名头,正如现在仍然设在殿旁的珠帘是个虚设的东西而已——
虚设的东西,又不妨人,管他作甚呢?
你此时要太后撤帘,好像皇帝有多急于掌权,迫不及待地要把太后排挤下去似的。
明明只要静待太后薨了就能解决的事,非得拿到阳光底下来说。
图什么呢?
图给皇帝安上一个不孝子的名头?
本来太后就不是皇帝亲娘,再闹这么一出来,民间真就要流传出天家母子相残的传说了。
皇帝必定不能乐意。
文武百官都啧啧摇头。
这个包拯,太不会揣摩圣意了。
果然,御座之上的皇帝眉头微微一皱,轻叹一声:“母后保护朕躬,鞠躬尽瘁,朕,实在不忍……”
说着,就要落下泪来,仿佛他母后马上就要死了似的。
百官纷纷感叹他们皇帝真是说哭就能哭出来,也跟着一起擦了擦眼角。
皇帝都哭了,你不哭,等着发配外州呢?
包拯道:“太后摄政,本非常例,只是权宜之计。陛下已经大婚,可以亲政,太后也是时候撤帘还政,将江山社稷交还到陛下手中了。”
百官暗暗摇头,就像现在太后还掌握着什么权力似的。要说掌权,那也是……咳。
就一个名分的事情,至于吗?
皇帝难道不想要他的孝子名声了?
赵受益将眼泪擦净:“可是朕,实在于心不忍。”
包拯道:“陛下是太后之子,可也是天下人的君父。还望陛下不拘于……”
“够了!”赵受益扬声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母子之情,与君臣之义,又哪能区分的开呢?父母以孝治子女,朕以忠治天下。子女在家不知孝顺父母,在外又怎能忠于君父?朕若不能做母后的孝子,又怎么配做天下人的君父?撤帘还政之事,休要再提!”
包拯俯首:“臣遵旨。”
百官赞颂:“陛下纯孝。”
看看,看看,这才对嘛。
反正太后也病得下不来床了,给她在崇政殿留一个帘子怎么了,正好拿来刷刷孝顺的名声啊。
赵受益道:“忠即孝也,孝即忠也。人人都是孝子,人人都是忠臣。”
“朕听说,夏枢密文学清雅,颇有令名。”
忽然被点名的夏竦忙道:“陛下谬赞。”
赵受益笑道:“朕读过夏卿的文章。辞藻典雅,唇齿流芳,是一等一的美文华章。夏卿不必太过自谦了。”
夏竦道:“臣惶恐。”
他确实是有点惶恐,不知道皇帝为什么挑了这个时候夸他文章写得好。
赵受益道:“夏卿既然擅写文章,那朕就给夏卿一个任务。”
夏竦道:“敢不从命。”
赵受益道:“朕欲请夏卿为朕编一套册子,将我大宋开国以来的忠臣孝子之名人善事编篡其中,刊行天下,以扬忠孝之风。朝廷上文章写得好的,除了一个晏殊,就是夏卿你。晏殊他……唉,不提他了。看来此事非夏卿莫属。”
夏竦一愣,忽然脊背一凉,冷汗打湿了内裳。
开国以来的忠臣、孝子……
孝子……
他道:“臣,遵旨。”
赵受益笑眯眯地道:“如历任宰执忠臣,更是要大书特书才好。”
“臣,领命。”
赵受益笑着看他。
害怕了吧?心虚了吧?
晚啦!
赵受益高高兴兴地宣布退朝,留夏竦自己琢磨该怎么把这一关蒙混过去。
夏竦其人,是个才子,也是个能吏,但算不上个好人。
身为才子,他天资聪敏,熟通经史,博收旁揽,涉猎甚广。
身为能吏,他于饥年劝说所属州郡大户开仓放粮,活饥民四十万人。他还毁江南『淫』祠,一扫洪州巫蛊『惑』民之风。
但,作为一个人……
赵受益不得不说,夏竦这个人做的,太失败了。
他娶妻杨氏,却因为自己宠侍过多,让杨氏忍无可忍,把夏竦的阴私密事告诉了自己的兄弟,出去告了夏竦。而夏竦的娘和杨氏的娘也不相和睦,于是携手到了开封府,请开封府尹来给她们评评理。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于是开封府尹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御史台,闻风而动的御史们把夏竦参了个狗血淋头,夏竦出知黄州。
若不是立下了活四十万人的大功,还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回京城做官。
可能就是因为此事,夏竦和他.娘产生了隔阂。
他.娘死后,按例他是要丁忧去官,给他.娘守满三年丧的。
但是夏竦急于进取,不乐意赋闲三年,于是悄悄回了京城,走了门道,搭上了时任宰相王钦若,王钦若给夏竦开了后门,让他不用守丧,立刻回京当官,而且还能当大官。
知制诰,为景灵判官、判集贤院,以左司郎中为翰林学士、勾当三班院兼侍读学士、龙图阁学士,又兼译经润文官。迁谏议大夫,为枢密副使、修国史,迁给事中。
赵受益看着夏竦在母亲去世之后的仕途履历,心里啧了一声。
就这,不给你压一个不孝的大帽子在头上,让你这辈子都翻不了身,朕就不姓赵。
自古孝道就是政治正确,官员丁忧守丧更是常规设定。
张居正夺情都被骂了几百年,人家还是摄政大臣,朝廷没了他不行。你一个不轻不重的官员,也学人家夺情?
好大的脸面!
赵受益让夏竦去编纂孝子贤臣小册子,纯粹是为了恶心夏竦。
夏竦要是要点脸呢,就不敢把自己往册子里写。到时候赵受益只需问上一句,比狗鼻子还灵的御史就会把夏竦的黑历史挖出来,然后狠狠参他一本,赵受益就可以合情合理地让夏竦再次出知外州。
如果夏竦彻底不要脸了,把自己伪造成一个孝子写进册子里……
那就更妥当了,赵受益都不用自己问,御史们就可以找出册子的漏洞,直接再把夏竦参出京城。
可不能低估御史们的战斗力,这帮家伙就指着参倒几个权贵名垂青史呢。
像包拯开局就参倒了宰相,连太后都敢骂的,正是他们心中的偶像。
赵受益笑了笑。
当初费尽心机地把范仲淹安排成御史中丞,又把包拯捧上御史台高位,为的就是这么一天。
笔杆子掌握在自己手里,想参谁参谁,想骂谁骂谁,这种感觉简直太爽了。
要是木.仓.杆.子也掌握在自己手里……
赵受益看了看身边的刘恩。
等狄青掌握了禁军,刘恩升了级,自己才真是高枕无忧呢。
下朝之后,赵受益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又带着刘恩换便装出了宫。
欧阳春跟着寇准去西夏了,汴梁城里暂时没有比刘恩武功高的人,赵受益对自己的安全还是挺放心的。
他直接去清北大学找了晏殊。
此时的大学刚结束了上午的授课,校园里满是去饭堂吃饭的学生。
赵受益在校长室里见到晏殊的时候,对方正一手拿着一个夹肉的烧饼,另一手翻看一本册子,时不时用五『色』笔在上面批画。
这是沉『迷』教育工作到废寝忘食了?
赵受益清咳一声:“晏校长。”
晏殊抬头,见是赵受益,愣了一愣,忙站起来:“官……”
赵受益坐在了他面前:“不必多礼了。”
晏殊轻声道:“官家怎么亲自来了?”
赵受益笑道:“因为朕要告诉晏卿一件事情。”
晏殊道:“何事?”
赵受益一本正经地道:“今日朝会上,朕命枢密副使夏竦编纂忠孝臣子的故事小册,欲颁行天下,叫天下人一睹我朝廷官员的风采。”
晏殊僵了一僵:“如此……”
他道:“夏枢密文采斐然,想必能胜任陛下的任命……”
赵受益暗笑。
别装了,你那烧饼都要让你捏碎了。
晏殊和夏竦之间其实存在着一个撞设定的问题。
虽然当朝的官员都是文人,谁的文化水平也都不低,但要是非得从朝廷上找出几个特别以文采见长的官员的话,晏殊应该排在第一。
寇准的文采并不怎么输给晏殊,但此公政治上的才华盖过了文采,因此提起当朝才子,还是首推一个晏殊。
毕竟这位从小就是神童,然后一直神到了现在。
晏殊之后,才是夏竦。
现在晏殊不当官了,夏竦自然而然上位成了第一。
好巧不巧的是,夏竦正好接了晏殊之前枢密副使的职位。
这就不由得不让人心里有些别扭了。
晏殊虽然对自己现在正在进行的教育事业抱有着极大的热情,但眼看夏竦占着自己从前的名头,当着自己从前的官职,现在还要为皇帝编什么忠孝册子,还颁行天下——
晏殊本来就不是如何大度的『性』子,现在又如何能忍。
赵受益极力忍笑:“晏卿?”
晏殊回神:“陛下?”
赵受益示意他注意手上的烧饼:“烧饼不吃可以放在碗里,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不要浪费。”
晏殊将快被捏碎的烧饼放在碟子上,尴尬地笑笑:“陛下,臣……”
赵受益道:“朕知道晏卿心里别扭。朕今日来,也非是为了要给晏卿找不痛快的。”
晏殊忙道:“臣并未……”
赵受益道:“其实,朕想让晏卿为朕编写一部丛书。这部丛书的意义,要远远大于夏竦的忠孝小册。朕不仅要将此书颁行天下,还会让此书流传千古。”
晏殊的眼睛刷地亮了:“臣为陛下效力,在所不辞。”
上钩了。
果然嫉妒是最好的动力。
“不知陛下想要编一部怎样的书?”
赵受益道:“朕,想要一部百科丛书。”
晏殊道:“百科丛书?”
赵受益点头:“故事、辩证、乐律、象数、人事、官政、机智、艺文、书画、技艺、器用、神奇、异事、谬误、讥谑、杂志、『药』议。无所不包,无所不有。务必要使一个一无所知的蛮夷,在读了这部丛书之后,成为一个深知我中华物力人情的中华通。”
晏殊先是疑『惑』,在听到“蛮夷”二字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看来他之前猜测的没错,陛下为学校起名为清北,就是存了『荡』涤北方蛮夷的心!
现在还要编纂这种教化蛮夷的丛书,看来陛下是有圣王天下之志啊!
陛下将这部丛书交给他编纂,看来他晏殊,是真的要万古流芳了!
晏殊热泪盈眶:“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陛下将此等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他,他实在是无以为报,只能将此身此命都奉献给陛下了。
赵受益笑道:“编书是件无聊至极的事情,萧然移日,所与谈者,惟笔砚而已,此书不如叫做晏公笔谈。”
也算是给梦溪笔谈致了一个敬了。
若不是沈括此时还没出生,他也不至于要麻烦晏殊这个大忙人来帮他编书。
百科全书是开启民智的好东西,只有开启了民智,让人们知道天如何为天,地如何为地,人又如何为人,才能培养出一个趋向理『性』的社会。
一个趋向理『性』的社会,才有可能发展出工业浪『潮』。
赵受益顺着晏殊办公室的窗子向外看去。
不远处就是汴水,波光粼粼,一片碎金。隐约能看见货船来了又去,运送火柴厂的原料与成品。
这些船上都是些快乐而骄傲的人们——他们自食其力,拿着能够养家糊口的工钱,没有官吏层层盘剥,不用担心冻饿饥馁。相比于整个大宋其余的绝大多数人而言,他们是无比幸福的。
赵受益希望全天下的所有人都能这样幸福。
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拜托晏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