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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相府一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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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中,杨敞正靠在书房的卧榻上,面色凝重的读着老岳父司马迁留下来的《太史公书》。

他手中这一卷《绛侯周勃世家》,已经被他反复读了几十遍了。

【绛侯周勃始为布衣时,鄙朴人也,才能不过凡庸。及从高祖定天下,在将相位,诸吕欲作乱,勃匡国家难,复之乎正。虽伊尹、周公,何以加哉!亚夫之用兵,持威重,执坚刃,穰苴曷有加焉!足己而不学,守节不逊,终以穷困。悲夫!】

老岳父给周氏父子的这段评价,他一直觉得对如今的政坛人物同样适用。

匡国家难,复之乎正。虽伊尹、周公,何以加哉?

这句话曾适用于霍光,今天适用于他。

如今的霍氏已经强大到近乎于当年的诸吕了,唯一的不同,在于吕后临朝称制,而霍光即便掌握权柄,仍然只是大将军。

自己真的要做周勃第二么?

屋外蝉鸣喧嚣,他的心情却愈发沉静。

海上马上要起风浪,他这个老水手能闻见从深海上涌的血腥。

“父亲。”

长子杨忠捧着凉茶进屋,轻轻将他手中的书简取下。身后跟着的次子杨恽瞥了眼书名,笑道:“父亲快要将这卷周侯世家翻烂了。外公在天有灵,夜里恐怕又要托梦训斥父亲了。”

杨敞苦笑一声,宠溺的指了指次子:“胡言乱语,你就是被你外公宠坏了。”

不过杨恽说的也许是对的。当日岳父司马迁在世时,就总批评杨敞为人不够果决,行事瞻前顾后。

“子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岳父司马迁总如是说。

这一次他没有畏首畏尾,也许岳父若健在,也会赞许他这次的表现吧。

凉茶入喉,温润解渴。

“父亲,有句话孩儿不得不说。父亲已经足不出户快两个月了,除了新帝登基那天出门,还遇上了行刺,父亲可知道外面都怎么说?”

“你听到什么了?”杨敞不动声色人的放下茶杯。

杨忠道:“外面盛传,说父亲这丞相之位坐不了几天,没几天这大汉丞相就要姓蔡了。父亲去看看蔡府门口,每天来拜访的车马都无处停放,有些人甚至私下里已经称呼蔡谊为蔡相了!”

杨敞微微一笑,道:“外人议论罢了。忠儿,你怎么看?”

“孩儿还能如何看?父亲自然有所谋划,只是孩儿觉得,新君继位,正是需要群臣辅佐的时候,父亲身为百官之长,如果此时袖手旁观,难保新君不会心生记恨。加上这新君入朝,首先就是立威授赏,父亲何必去触这个霉头啊。”

“你想要为父进宫去,给昌邑那个浪荡子出谋划策?”杨敞长舒了一口气,微微摇头,似乎对长子的建议颇不认同。

杨忠坚持:“父亲,那不是什么昌邑浪荡子,那是如今的大汉天子。父亲是丞相,进宫辅佐朝政,难道不是分内之职吗?”

次子杨恽在一旁,将父亲翻乱的书简重新整理好,插嘴道:“兄长不必再劝了,我就说父亲不会听你的吧。”

杨忠急道:“父亲不听,我们这些当儿子的就能不劝吗?忠臣和孝子一样,都是要尽自己的本分!你不跟我一起劝就算了,还在这说风凉话!”

杨恽笑道:“嗳,兄长怎么又急了。依我说啊,父亲虽然人在家中坐,可是这心思,一直在朝堂之上。你别看蔡谊闹得欢,可是他那是讨死之道。”

杨敞瞥了眼次子:“口无遮拦……你又听见什么了?”

杨恽笑着承接着父亲的责备,从小到大,他就是这样被父母一边训斥着,一边收获着全家的宠爱。

“蔡谊前几日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上奏建议新君立广陵王世子为太子。诏书据说留中不发,但是天子在温室殿中破口大骂呢。”

长子杨忠道:“立广陵王之子为太子?天下谁不知道之前广陵王和陛下竞逐天子之位?如今陛下怎么可能答应?!蔡谊脑子糊涂了吗?”

杨恽没有回答,脸上闪过一丝坏笑的看着父亲。

杨敞眉头一皱,沉吟道:“你是说,有人授意他如此上书,投石问路?”

“父亲觉得,天下间有谁能驱使御史大夫呢?”杨恽的口气不是询问,更像是在窥探父亲的心思。

长子杨忠一头雾水道:“还能是谁,不是大将军吗?”

“你这小子。”杨敞盯着次子,冷冷嗤笑道。“拐弯抹角编排起为父来了?”

“孩儿不敢。孩儿只是觉得,如今朝政复杂,父亲告病在家,不问政事,也许才是万全之道。”

大哥杨忠还要反驳,只听院子外面一通吵闹之声。

“外面何事如此喧闹?府里的规矩都忘了?”

杨敞虽然在政事上低调,但是治家严格,从不许家仆懒散喧闹,在外面也要彬彬有礼,不得欺辱百姓。眼下这府中传出如此大声叫嚷,已是少见。

杨忠起身出去查问,回来时抓着一个包裹。

“父亲,外面说是送肉的屠户和管家起了纷争,将管家打到在地,护卫们上前捉拿此贼,此贼非但不走,还扬言要见父亲。”

他将那包裹递到杨敞面前。“那屠户说父亲亲启此物,定当召见。”

杨敞皱着眉头,心想自己再不济也是大汉丞相,怎么会与一个屠户起了瓜葛?

“每日求见之人,无非是想用金银敲开这相府的大门。这些肮脏之物,你也好拿到为父的面前?”

杨忠遭了父亲训斥,连忙要将拿包裹拿走。弟弟杨恽却突然喊道:“等等!”

杨恽从兄长手中去过包裹,对父亲道:“往日里相府门前络绎不绝,自然是有人拿金银之物来脏父亲的眼睛。可是如今父亲告病近两个月,那些粗鄙之人都忙着去踏御史大夫的门槛,谁还会来找父亲呢?”

他仔细端详着包裹,又对父亲道:“父亲请看,这包裹所用的布料,乃是真丝织造,边缘处丝线外露,明显是被人粗裁而成,工艺之粗糙,与这布料质地极不相符。还有这包裹来自屠户,可是上面没有半点油污……”

杨恽轻轻摇了摇,包裹里面发出细微的震响。

“听着不像金银……”

杨敞被次子说动,抬了抬下巴,示意次子打开包裹。

杨恽将那包裹小心翼翼的拆解开来,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展露在父子三人眼前。打开木匣,里面静静躺着一块晶莹白玉。

“虽不是金银,不过是块玉印,仍是贿赂之物。”杨忠一脸不屑。

杨恽没有回答,将白玉左右转了转,在看到玉的底部的刻纹时,突然双目放大,惊得差点脱手。

杨恽一脸惊愕,将美玉捧到父亲面前。

杨敞正欲训斥次子的惊慌失措,可是当他眼睛看到那玉印的刻纹时,也不由得一惊。

那是两个方方正正的阴刻篆字:刘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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