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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忧郁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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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音可谓绞尽脑汁,《女则》的作者是谁?这个问题估计天下女子就她不知道吧。

忽而想到庄孟的“妇人从人者也”言论,她就觉得这本该挨火烧的《女则》说不定就是庄子跟孟子这种男性的圣人“合谋”搞出来的产物。

然后她鬼畜地回答:“庄子,不是庄子那就是孟子。”

“……”

李世民的文德皇后估计气得要从昭陵里跳出来。

“唉,虽模样好,擅音律,不过连《女则》都搞不清楚的秋娘可请不得,不能叫她教坏了我女儿。”王夫人是前所未见地摇摇头,给了一笔盘缠费就打发了。

这样不中听的话,依商音的急燥性子,她肯定跳起来豪言壮语地反驳了。如今对于王夫人的话也只是嘴角闪过讥笑,并没有接过那笔盘缠小费,谦虚有傲气地说:“夫人说得是,奴的确身份卑微,因生活所迫沦为市井上唱曲教艺的秋娘,学识和见识自然不能与大家闺秀睥睨。人因身份与地位区分贵贱,但人性品质的贵贱却由不得地位身份。商音知‘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如今走这一趟是商音的福气,奴家自养的马儿四肢矫健,车夫忠厚又能干,无需盘缠费。”

这户王家也是本分人家,也没干过狗眼看人低的事儿,王夫人本也是无意脱口,却被怼得哑口无言,脸色顿起几分惭愧红,心中微微敬佩这个十六岁的秋娘乐伶,语言不免放软客气:“曲秋娘还请慢走。”

商音礼貌一笑转身辞去,出门看见趴在窗棂上的垂髫小女,垂在耳边的蝴蝶髻颇俱稚嫩,绯霞色的半臂小骻是主人才穿得起的锦缎成色。她下了垫脚的木凳子,鸾鸟形的银坠儿随着动作铛铛响,想必是因为好奇往房内窥望已有许久了。

商音路过对她相逢一笑,然而小姑娘却不笑,像是婴孩认生般的冷漠,仰起脸蛋望着商音,眼神里有点天然呆滞,而眉毛却似有千金骡黛描过般,与生俱来的亮丽。

这女孩好生奇怪,面相上一点也不似大户家无忧无虑的女儿该有的活泼伶俐,商音走过她身边时,她忽然漠然地开口:“我,认识你。”

忽略这种漠然,商音真诚笑答:“嗯?你跟我说话,那我也认识你了呀!”

她脸上没有微笑,紧闭着唇,不愿意再说什么。

王夫人听到女儿说话,竟惊喜万分,差点没从窗口跳出去,急急忙忙绕到孩子边,亲切唤:“真奴,你在跟谁说话呢?”

“救命恩人。”

“谁是救命恩人?”

小女孩又直直望着商音,用眼神来回答。

面对这位小真奴的小眼神,商音一下想起来了,“喔!你是去年在马蹄下的那个小女孩!”

真奴面无情绪,微微点了下头。

去年那日郑王的疯马当街伤人,商音扮的是男装,王夫人虽在场,眼神终究输给了五岁的小女儿,现在瞅着商音望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笑呵呵言:“不曾想我们有这样的缘分,那日多谢曲秋娘相救。”

这位真奴便是王家要学音律的女孩,如此机缘,顺水推舟,王夫人欢天喜地将商音留作教习,赠了十条束脩。其实,请她,还有不能对外言语的因素。

王家是地主庶民,尽管家底殷实,户庭宽敞,都只能按照普通百姓的规格来盖,种满牡丹菊花的回廊错综连接,左右都有屋,俱是悬山式的平房,院合四角的桑竹榆槐繁盛成荫,淳朴之风尽在其中。穿过一座假山,池中设有对月亭台,王家的长子王承升腹有墨池,才学横溢少人可比,亭台上的对联皆是他亲作,廊头的诗壁也落有其佳作。

在与王夫人一步步赏景的聊天当中,商音对真奴增添了许多了解。

王夫人冗长地叹了一气,哀愁地道来:“真儿几乎从不跟生人说话,她是个不合群的孩子。以前天宝战乱,我们便投奔到姑苏,真儿生在姑苏,与外祖父的关系竟比我们做爷娘的还好,后来她亲眼目睹到外祖父逝世就生了场大病,在此之前,她还不明白什么叫做死,只是以为人死了就像木头那样不能说话了。后来她心中打了个结,忧郁着不爱交流,觉得万物皆有一死,不如不曾知道它存在过,连走路踩死一只蚂蚁她也要郁闷上几天。‘死’这个字,是她对这个世界不可言的误解。”

“说到底也是心理阴影,商音冒昧一问,可有带她请过大夫?”

“何止是请大夫,道士僧人都请来了,有人说我家真奴是冤魂附身,要把她身体里的魔鬼驱赶出去,跳大仙也没治好。更甚的,水淹,火烧,鞭打,禁闭,什么她都受过了,不论如何她都还是那样胆怯,对熟人就是呆忖地望着,对于生人便是阴森森地盯着。唉,我做母亲的,都忘记了孩子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王夫人说着,一面掩帕咽咽地哭泣起来。

“夫人恕商音冒言,贵女还只是个孩子,不应盲目信从鬼神之说,反把孩子折腾吓坏了。”

“但凡有点法子,又何须这样,如今只不过是在琴棋书画上下点功夫,叫她学学音律,好有个人引着她说笑,不至于终日无趣罢了。”

她们边聊着转过回廊,能看见真奴独孤地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她采撷好一把雪白的蒲公英,轻轻一吹,像一场飘过眼帘的梦幻飞雪,无根之物最是自由,画面瞬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的美感。

可风又不作美,一个逆风突然吹回来,蒲公英全粘在了真奴的小脸蛋上。

“讨厌!”她生起气来,小手一撒,扔下那把光秃秃的蒲公英就跑开了。

金风,玉露两名大丫鬟踏起小碎步,适当有距离地跟上小主子。

商音看到这样的场景,挺头疼的。有东家授命在身,薪水在兜,职业道德就是人品,别说是个不好沟通的小学生,就算是个聋哑的老学生,商音也得教会他昂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来。

正式教学第一天,商音什么乐器也没带,就在院子里跟真奴隔着一张矮几,像对弈的雕塑人一样坐对了一个上午。

商音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无聊的人,本以为她会忍不住先开口,最终是自己忍不住引着她说话:“小真奴,你今天穿的衣裳真漂亮呀!”

过会,驮着背坐的真奴慢慢吐出四个字:“我不姓小。”

商音为她的“幽默”有种晕死的赶脚,“王真奴,你知道我是来干嘛的吗?”

“我不叫王真奴。”

“那叫什么呢?”

“不告诉你。”她说。

“喔——”商音似懂非懂地拖着音调,“‘不告诉你’这个名太酷了!又长又好记!”

真奴没料到商音会这样说话,抬眼慢慢看了下她,又歪下头来不厌烦地把自己的襦裙玩捏得皱巴巴的。

“露比真珠月比弓。”她忽而念念有词,“我的名藏到比喻里了,你找不到。”

(注:借白居易诗句“露似真珠月似弓”而改,因这时白居易还未出生,不好直接引用他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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