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被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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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日御朝。这是个上朝的日子。朦胧的天还没大亮,五更点卯的时候,皇城外陆续衔接起文武百官骑着瘦马入朝的蹄子印。下了朝后一些文官们便入三省六部各司其职,商音就蹲守在朱雀城门外,等着他们出来。
因为,任秘书少监的父亲,身影一定会在那群放归的朝臣中。
她一定会认出来。
她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缩在城墙脚,一声不吭这一蹲就是从早晨到下午。其间被不远处的城门郞将当成要饭的赶了三次,如果不是看她可怜的话他们都懒得动嘴皮子,得直接动武。
后来他们以为商音是个哑巴也就懒得理会了。
太阳落山的时分,随着城门里的交流声加重,那些身着紫色深浅绯色,花花绿绿的官员一边谈天说地一边摇摆地出门来,素色旧裳的商音在这群人中便显得十分点眼,她的目光挨个搜索过那些家仆牵马的大官。
人潮散了大半也没找着父亲,商音有些失落起来,总之也不认识这些高官,随便对着一位面善的中年官员行礼后尊问:“这位阁老,恕奴斗胆,奴想探问一下秘书少监是否能在此一遇。”
那位官员果真面善,况也舍不得拒绝美貌女子的问话,隧回复说:“有沈公,王公二位任职少监,小娘子是要问谁?”
子女对父亲的名需要避讳,为了问清楚,商音也顾不得那么多,情急道:“王公!敢问其尊讳可是‘遇’?”
那位官员点头,商音又怕对方误会自己有歹意,添道:“因奴寻亲,故此投奔了来,劳烦请告知王公宅邸何处。”
“小娘子可入永兴坊去问路。”
商音忙祝他祖宗十八代连连好运,然后飞快地往兴业坊奔去,脸急得涨红,心跳跟着脚步齐齐颤动,无数遍地想:即将要见到父亲了!他是否还记得我这个女儿,会立马将我抱在怀里舔犊情深,还是会像李适所说的那样,父亲根本不认我。
想到这里,激动的心情又掺杂着一丝丝恶兆。
“阿郎!”前头的坊路上正有一个家仆呼唤着过去迎接,与商音擦肩而过。
冥冥之中,像是有某股力量在牵引着商音,下意识回头,那么多路人她一眼就将视线放在一个闲骑毛驴的中年男子身上。仅隔着几步路的距离,什么都看得清楚。他穿着深绯色的圆领长袍,衣上一点花样也没有绣,头上拢的幞头是黑青色的,目光不斜视地送向远方,悠哉骑驴的姿态像是尊像静览众生一般。
人家都是骑马,父亲还是那么爱骑驴。
商音整个人就僵在原地,他是父亲!他就是父亲,做儿女的永远也忘不了父亲的模样,不论几年未见。
正要等他来到身边时,他的家仆上前牵了驴缰,拉着主人转进一头的坊门,身影转瞬没入其中。
“阿耶,阿耶!”商音像是丢失的幼崽般扑激动地过去。
他们以为是谁家的孩子,毕竟在街上唤爷娘的声儿多了去了,王遇一时也不太在意,直到那个女孩气喘喘地追上来拦住驴,她抬起头,那双凄楚的明眸掉下一颗泪,一句“阿耶”,满腹委屈。
“哟,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来乱拦人呢!赶紧哪来哪回去!”仆人十分不耐烦,嗔着就上来推攘撵人。
王遇,只是默许着仆人的行径。
“阿耶,您不记得女儿了么!当真要作相顾无相识么!”商音拗过那个仆人再扑到王遇面前,抹了把泪,让脸庞更干净些,望着一脸惊愕的父亲,渴望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唤来。
王遇先是惊愕,打量着商音后陷入一片凝滞,蠕动的嘴唇欲启不启,沉闷地抬手抚了抚太阳穴。边上的仆人先骂:“放肆,你吵着我家主人了,阿郎只育一女,是当今雍王的家眷王孺人,你个黄毛丫头有什么本事乱认爷娘!”
“你闭嘴,我不要你说,我要他说!”商音一语喝出,那个仆人像吃了哑巴药一样怔怔地等着王遇发话。
商音幽怨地望着王遇,心知肚明,父亲一个眼神,便已知他认出女儿来了。
王遇也挺想落泪的,转头整理了下情绪后又故作安然,静静地问:“小丫头,这里没有你的阿爷,你可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
多年后再见父亲的音容,没料到他开口就是陌生的话,商音只觉天旋地转,耳聋目眩。无奈,哈哈苦笑:“他说得不错,您果真不认我!”
王遇似乎是有苦难言,身子一软,差点就从驴背上翻下来。
因为永兴坊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官,附近维护治安的坊正不敢怠慢,王遇的仆人喊了两个武侯过来,他咧咧道:“你们快来,好好治治这个疯了心智的丫头!”
“这孩子怪是可怜的,何必赶人,你们将她请出去便是。”王遇平静地道。
一阵喝骂,商音被拖出了坊门之外,他们虽然只是随手一攘,可武人的力气终究要大很多,商音跌趴下去,路上铺的沙砾嗑在皮肤上微末地扎人,却深深地刺痛了她,像是虎兽的锐齿咬破了衣帛直蚀肌肤,一点点撕扯出斑驳的伤痕。
“铛”六街上第一道闭市钲开始尖锐地回荡,行人们匆匆加快了步履。商音爬起来脚步虚浮往回走,眼泪不听话地滚落,前面的路在泪花里变得虚幻,她不顾形象地哭出声:“胡师傅,商音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伤心欲绝,大该就是如此吧。现在的她,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商音再醒来的时候,呆呆地寻思着所在何处,郭暧那双黑曜的眼睛冒出来,溜溜地盯着她,倒吓了她一跳。
看见她的眼睛红得跟猴屁股似的,郭暧立马笑出声来:“哈,商音,我母亲路过街坊捡了你回来,她们都说你是哭晕的,起初我还不信,现在我是信了。”
真是个幸灾乐祸的主,商音翻了身扭过去不想跟他说话。
讨了个没趣,郭暧也没好意思,“好嘛,我错了,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可跟我说说。”
商音仍然没有理会他,他又如讨糖的孩子般嚷嚷:“曲丫头,小商音,小音音,小音儿,你就跟小六我说一说嘛……”
“恶心,我还比你大一岁呢!”她差点没吐出来,“你别老跟独孤默学,好好的少年郎学成了登徒浪子,多不好。”
“不使点肉麻的话,我还以为叫不动你了呢!现在总能说说原委了吧,什么事情值得在街上嚎啕大哭。”
“钱袋丢大街上了,没找回来!”她说。
“啊,就为这事呀!”郭暧噗嗤一笑,这姑娘怕不是痴了。
商音反应过来自己还躺在榻上,又与郭暧独处一室,虽说门口立着两个丫鬟,到底不好看,便掀开被子下了榻:“郭六,你都是束发的成年人了,别老像小时候一样不忌讳,要聊天就出去聊,外面院子多辽阔呢。”说了后走到院子里乘凉。
“喔!”莫名的受教,郭暧嘴角撇过一丝苦笑,忙遣人搬架胡床支在院子里。
“喔,对了,上个月听说你失踪了,你去哪了?”
“去玩了。”商音抹了抹红眼睛说。
“你知道吗,雍王还以为是独孤兄把你藏起来了,搞得两个人在独孤宅里打起来。我去劝架反倒成了受害人,雍王一拳错打在我脸腮上!喏,你看看,还肿着呢!”郭暧扬起脸庞,叫商音看个仔细,不协调的脸颊还真有一面较为肿胖。
商音抱歉地说:“好啦,你去跟独孤将军说我很平安。你打我一拳,还给你就是了。”
“我倒不敢打你,否则我就惹了两位人物,那时我脸上非得开一朵花不可!”郭暧在脸上比划出一朵花,饶像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