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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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天,雨来的甚是急促,暴雨将京城连日来的干燥骤然去除。
近日,朝堂很是不安宁,首辅夏言竟然被皇帝朱厚熜喝斥,连当年御赐的银章和亲笔赦命都被收回去了,并摘掉了少师等官职,勒令致仕,朝臣们原本以为内阁要变天了。
为此,翊国公郭勋接连在家中举办酒宴,就差在奉天殿前直接挂出条幅庆祝夏言致仕了。
还有内阁次辅顾鼎臣,因张潮之事,亦是大有被牵连去职之势,朝臣们都在观望,究竟谁能入阁,只是看来看去,只有一个人选,礼部尚书严嵩。
只是没想到的是,夏言又被皇上留下了,以少傅、太子太傅入内阁值勤,夏言为此上了一个言辞诚恳的感谢书,并附上了一份写的极其精彩的青词。
朱厚熜见到这封奏本怒意消散,而看到后面附着的青词,很是高兴,便回了批示给夏言,当砥砺初忠,秉公办事,正道做人,用以消解众人的怨气。
夏言心里知道所谓怀怨的众人,指的是翊国公郭勋、礼部尚书严嵩等人。
于是,便再次上书道谢,并在奏疏中写到:“臣做事不敢落于人后,只是多年来,一心只做孤臣,从不结党营私,是以才被众人怨恨,望陛下明察。”
朱厚熜见到这封奏疏之后,大为震怒,将夏言亲自召入宫中责问,直到这时,夏言方才惶恐,跪在殿内连连认罪,朱厚熜方才善罢甘休,将他赶了出去。
而内阁次辅顾鼎臣,更是有惊无险,朱厚熜只是命人将兵部主事马承学下狱,这事竟然就这么过去了,大出众人意外。
只是,朝堂上的风吹草动,岂会逃的了在京为官之人,明眼人都能看出,夏言、顾鼎臣已失了圣眷。
是以,礼部尚书严嵩的府邸,这几日便被人踏破了门槛,管家严年私下里收的入门费都有几千两之多了。
刚刚送走了一批一批闻着风声留在京城等候补缺的官员,严世蕃长出一口气,打着伞回到了正堂之中,看着堆在厅堂上的各种礼盒,右眼眼珠被一片白膜覆盖的不能视物的严世蕃便用左眼挨个打开凑近了仔细观看,笑意盈盈。
这时,严嵩轻“哼”一声,迈步走了进来。
严世蕃笑道:“爹,您看这个,奴儿干都司送上来的五百年野山参,晚上给您补补。”
严嵩怒道:“不争气的东西,谁让你收的。”
严世蕃放下手中的锦盒,笑道:“爹,人家一片孝心,再说也没让咱们办什么事,只是见面礼而已。”
严嵩看着一副贪财模样的严世蕃道:“你当你爹死了么,严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严年,滚进来。”
管家严年从外边小跑着进了屋内,严嵩呵斥道:“闭门谢客,另外,将这些东西都给老夫送还回去。”
严世蕃不乐意道:“爹,送回去不是可惜了,您看这个,南珠三颗,琼州府那边的,好东西啊,连宫里头都没有这么大个的。”
严嵩怒喝一声:“我还是不是你爹,都送回去。”
严年便连忙将这些锦盒都收拾好,拿了出去。
严世蕃瘫坐在椅子上,说道:“爹,一些不值钱的野货而已,至于发这么大火么。”
严嵩冷声道:“我还没死呢,严家也没轮到你做主。”
严世蕃说道:“好,好,严家您做主,爹,等您入了阁,我那位置,是不是也得升一升。”
“放屁,你当皇上是傻子么,就你大肆收礼的事情,只怕消息早就入了宫,都说你聪敏机辨,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如此愚蠢。”严嵩哀其不争,喝骂道。
严世蕃道:“爹,夏言的日子长不了,再说顾鼎臣,他现在都自身难保,这大明的朝臣中,除了爹,谁能入阁?”
“愚蠢,谁入阁,谁不入阁,那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如果连这个都参不透,趁早滚回老家去,不要在这官场上厮混了,你爹能到如今的位子,当年靠的就是夏言,这他还没去职,严府就宾朋满座,私相授予,你当我们是郭勋么?”严嵩说道。
“郭勋是武职,闹得再欢,陛下也不会拿他怎样,现在咱们要韬光养晦,莫要惹是生非,给我记着点。”严嵩又说了几句,便拂袖而去。
严世蕃无奈笑了笑,也只好回房找小妾玩闹去了。
这时,雨下的更大了,偶有闪电划过天空,雷声滚滚,豆子似的的雨点砸落在地上。
紫禁城中,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们,都躲在房中避雨,而朱厚熜却穿着一件厚厚的衣袍,将乾清宫的门窗都开着,看着屋外的雨势。
黄锦像个透明人一般,站在角落里。
还有另外一个人,躲在阴影里,看不清脸色,却是东厂提督麦福。
朱厚熜则坐在蒲团之上,口中念念有词,而后从身前的锦盒里摸出一个赤红色的小药丸,塞入口中,慢慢咀嚼,待碎成渣子,才随着口舌翻动,吞咽下去。
“轰……隆……隆……”
又是一阵闪电划过天际,瞬间照亮天地,而后雷声滚过,雨势又大了起来。
“听说最近外边甚是热闹?”朱厚熜仍是闭着眼睛,低沉的声音问道。
黄锦知道这是在问麦福,还好麦福耳朵聪敏,听见了这句话,连忙恭敬道:“回皇爷,翊国公府上倒是颇为热闹。”
“严嵩呢?”朱厚熜又问道。
麦福回道:“严府初时也是颇为热闹,严世蕃倒是四处结交,只不过后来被严嵩训斥之后,便退回了所收的礼品,紧闭府门谢客。”
朱厚熜睁开双眼,站起身,黄锦连忙上前,递了一个温热毛巾给他,麦福眉头不由得皱了皱,这黄锦何时将这毛巾准备好的,他竟然没留意到。
朱厚熜擦完脸,随手将毛巾扔给黄锦,而后踱步走到殿门前,看向外面的暴雨。
朱厚熜竟是赤着双脚,踩在溅入大殿内的雨水上,一阵凉意从脚底直入心底。
“轰隆……轰隆……”
又是两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朱厚熜的面容,而后雷声才传来。
雷声过后,暴雨如织,雨,又大了。
只是片刻,一个小太监浑身湿透着跑了过来,就想冲进大殿,只是到了门口,竟犹豫了,然后驻足不前。
朱厚熜也看见了那个小太监,而小太监也看到了殿门处的皇上,脸色更加难看,只是站在雨中,任由暴雨打在身上。
“黄锦,看看怎么回事。”朱厚熜说道,便走到殿里又坐了下来。
黄锦便来到殿门口,伸手将那个太监召了过来。
那个小太监见黄锦相召,面色一喜,而后跑了过来,站在殿外,凑到黄锦耳旁说了几句话,就见黄锦脸色一变,挥手将他打发了。
黄锦连忙快步走到朱厚熜面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大殿里。
“出了什么事,这么慌张。”朱厚熜问道。
黄锦犹豫着说道:“回皇爷,刚刚……”
“说。”
黄锦咬牙接着说道:“刚刚那两个响雷,将奉天殿震坏了。”
“什么?”朱厚熜豁然睁开双眼。
“奉天殿刚刚被雷震塌了一角。”黄锦偷看了一眼朱厚熜,见他面色阴沉,而后便低下了头。
朱厚熜站起身,又来到殿门口,看向奉天殿的方向,只是黑夜里,看不太清楚。
“摆驾,去奉天殿。”朱厚熜沉声道。
黄锦不敢阻拦,还未等吩咐,麦福便已然踏出殿外,叫来心腹太监,吩咐一句。
而后,便有两个内侍举着一顶黄伞过来,候在殿外,又有一顶轿子被四个内侍太监抬了过来,等候在乾清宫殿外。
黄锦伺候朱厚熜穿上鞋子,打伞护着朱厚熜进了轿子,而后便前呼后拥往奉天殿走去。
黄锦和麦福,换上了蓑笠,在暴雨中不住擦拭脸上的雨水。
踩着地上的积水,众人很快便到了奉天殿,此刻的奉天殿外,有几个内侍太监在看护,见皇帝朱厚熜竟然冒雨前来,俱是跪在地上接驾。
黄锦摆摆手,那几个人就退到了一旁,放下轿子,朱厚熜便踏步出来,借着灯笼的光芒,站在黄伞之下,看向奉天殿。
只见,砖瓦碎屑四处都是,奉天殿的一角已然坍塌了,碎石砸在地上,落得到处都是,而被雷击震塌的一角,雨水顺着这破损的地方流入奉天殿内。
“进去看看。”朱厚熜吩咐道。
麦福挥了挥手,两个在东厂内听用的番子便上前推了了殿门,而后提着灯笼,先行进了大殿内,仔细搜寻。
见奉天殿内安全,这才请朱厚熜入内。
带着黄锦和麦福,朱厚熜踏步进了奉天殿。
这奉天殿,原旧广三十丈,深十五丈云,重檐庑殿顶,面阔九间。
永乐十九年,正月初一,奉天殿宣布使用,而在四月初八便遭雷火,奉天、华盖、谨身三殿遭遇火灾,三大殿全部被火烧毁,成祖皇帝视为不详之兆,乃是上天和祖宗对他“靖难”夺位、强行迁都、大兴土木的愤怒,惊恐之余,改在奉天门听政,不再重修三大殿。
正统五年,皇帝朱祁镇下令重修三大殿,到六年九月,奉天、华盖、谨身三殿,乾清、坤宁二宫成。虽然三大殿重新建起,却又与原本三大殿不甚相同。
此刻,看着被雷击震坏坍塌了一角的奉天殿,朱厚熜脸色难看,莫非是上天示警。
“将夏言和顾鼎臣给朕召来。”朱厚熜说道。
黄锦这时提醒道:“皇爷,宫中已经落了锁。”
朱厚熜又说道:“麦福,派人出去,让他们在宫外候着,宫门开了,给朕带来。”
麦福躬身领命,然后便退了下去。
叫过来刚刚那两个东厂番子,吩咐几句,这两个人便领命离去。
到了宫门处,出示腰牌,然后这二人便坐在吊框里,从宫内翻了出去,认准方向后,这二人便分道扬镳,冒着大雨分别去往夏言和顾鼎臣的府邸传旨。
夏言被管家叫了起来,披着衣服来到厅堂,那个浑身湿透了的东厂番子便拱手一礼,说道:“夏大人,皇上旨意,命大人到宫外候命,待宫门打开之后,便入宫面圣。”
夏言跪下接完旨意,而后站起身问道:“不知皇上深夜召老夫候在外面,所谓何事?”
这东厂番子不敢无礼,便说道:“奉天殿遭遇雷击,塌了一角,陛下震怒,不只是夏大人,顾大人也在宫外候着。”
夏言大吃一惊,奉天殿遭遇雷击,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连忙拱手道谢,送走这个东厂的番子之后,夏言赶紧换了一身衣物,乘坐一顶轿子赶到宫门外候着。
这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抬轿子的轿夫全都湿淋淋的,冒雨前行,可算是到了宫外,却见早有一顶小轿子停在那里,内阁次辅顾鼎臣坐在轿子中,撩开帘子,看着夏言的轿子到来。
夏言到了之后,也撩开轿帘,望向顾鼎臣,两个人便在暴雨中等待着宫门开启。
这雨势甚急,积水慢慢竟然到了脚脖处,夏言看向深夜中的紫禁城,心中一片焦急,想着对策。
成祖永乐皇帝,三大殿刚刚用了四个月不到,就被雷击之后起火烧毁了,而后再没有重建,直到正统皇帝朱祁镇在位时,这才复建。
如今,又被雷击,虽然没有起火,但是震塌了一角,也是大事。
不知道皇帝朱厚熜又要如何处理此事,夏言心中满是忐忑,刚刚经历了一次由悲到喜,难不成这又由喜到悲。
夏言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大雨中的模糊不清的载有顾鼎臣的那顶轿子。
顾鼎臣倒是颇为轻松,他只是一个次辅而已,军机大事俱是夏言做主,此次雷击奉天殿,也有夏言顶着,他倒是不似夏言一般,患得患失,竟然从身后摸出一本近来在京城中颇为流行的余氏新安堂标点符号版本刊印的《三国志通俗演义》,借着管家提着的灯笼的火光,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两位大明朝的阁臣,就在这暴雨中,等候着宫门大开,迎接皇帝朱厚熜的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