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净慈寺(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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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净慈寺后面的山岗上,茂密的山林格外的潮湿,即便是晴天山道上总是湿漉漉的,浓密的枝叶把阳光挡在外头,稀稀疏疏的阳光从枝头空隙里漏下来,形成的光柱在地上画成一个个小光圈。
余沉沉说她知道小麻就在山里,我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余沉沉说是到现在头脑中还是有感觉,仿佛是一种指引一般,引导着我俩往山上走。
那天,因为是来寺院上香,余沉沉穿得格外的素净,白色的衬衫,黑色长裤,她事先埋怨过好几回说是想上山看看小麻,索性穿了运动鞋。
余沉沉看起来走得很慢,实际我跟在身后是觉得她很快的,到山腰上的时候山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紧接着排山倒海过来。
站住脚,抬头看树梢枝头上跳动着的圆球奔将过来,叽叽喳喳猿猴跳过来,很快聚拢在余沉沉的身前。
一只只棕色的猴儿或站着;或在地上翻滚;或蜷缩着身子瞪着大眼睛直盯着我俩,就像是看天外来物的稀奇一样;或是伸长了长臂在空中乱抓,它们的身上沾满林间的树叶和泥土,红色的脸颊张望着我们这两个人。
其中坐在最前面的那一只,大大的眼睛晶莹剔透,满眼期待的泪水就要溢出来,相比于群猴,它显出老态来,毛发比其它猴儿更加浓密,色泽也更加浓重——以至于看不到光泽,长臂弯曲,一眨眼,小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
群猴之中,它坐在最前面,看起来是这群猴子的首领。
它凑到余沉沉跟前,其实,最开始我是感到害怕的,拽住余沉沉的胳膊要往后走,毕竟它很高,足足半米多,它要是跳起来,一定可以跃过我俩的头顶。
正当我急切的想要往后跑的时候,神奇的一幕就出现了。
“小麻,你是小麻么?”余沉沉摸着它的头,摘出它头上的树叶和泥巴。
余沉沉像是在跟另外一个人对话一般,基本不指望它对此有答复。
没成想,它竟然点点头,那种肯定的眼神真的像一个人。
“你……你真的是小麻,都这么大了呀!”她蹲下身来,脸上的笑容似乎感染到小麻这只猴子,它不大周正的斜靠在她的肩上。
那样子,真想是一个人在拥抱另外一个人。
它毛茸茸的手爪握住她的手。
这一幕,我深受感动。原来,人和动物的情感竟然可以想通到如此地步,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小麻回过身去,四肢在地上打上几转,群猴在它的威严下四下散去,又是哩哩啦啦的一阵声音,爬树的爬树,走地上的匆匆的跑开了。
后来,就出现了两个人拉着一只猴儿,缓慢的往上走,从山腰再往上走就没有那么晦暗,而是逐渐变得清爽起来。
我还记得,那时候,余沉沉在左边,我在右边,中间是小麻,在林间穿梭惯了的猴子,走在山上的石板路上不大适应。
事实上,若是这时候有人见到我们一定会十分惊奇。但在我们心里头,全然没有什么例外,完全把小麻这只猴子当成是朋友。
因为小麻的腿短——即便是它在努力的加快速度。我们并不着急,倒是小麻,不知怎么,从它的脸上露出很急切的、热烈的笑容,不知道是虚幻的象,还是确实如此。
余沉沉从衣服口袋拿出面包,笑盈盈的递送给小麻,细细的咀嚼着,天真纯洁的眼睛通透,甚至还不忘回味一番。
时不时地,它也会很调皮,在山道上转圈圈儿,看得出它的欢喜来,中间休息的时候,它竟跑进林子里,我和余沉沉都觉得十分奇怪,以为它这会儿就离开,不会再回来。
余沉沉的脸上露出一丝黯淡的神思来。
“它还会回来么?”她好奇的、充满希望的看着我。
“它会回来的,一会儿就回来啦。”
“你扯谎。”她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回来。
不过,不大一会儿,小麻确实又回来了。
满载而归,它怀里兜着山果,熟透了的小杏、青涩的野山梨、小苹果,它兜着一圈,一边跑过来,也有一些跟着撒在地上。
它很卖力气,就像是生怕我们会离开这里似的。
小麻尖嘴猴腮溢出汗水来,到跟前两只手臂一放,山果滚在面前,相当新鲜,一看就是现采摘下来的——甚至还带着枝叶。只不过山果上的带着泥巴和污垢。
可能,它认为那已经是它给出的最好的,尤其是它满头大汗,甚至在冒烟。仰着头递过来小苹果。
余沉沉拿在手里,看小麻的样子是期待着我们这两个客人好歹吃些,它才能如愿一样。
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竟会在一只猴子面前抹不开情面。
最后我们用袋子将地上的山果都装下。
等我们爬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东边的山头上一轮圆月沿着山脊悬空,皎洁的月光把树林照得透亮。
朝远了看,空旷牧野之外,长江像是一条玉带飘向远方,县城的灯光在那个地方格外璀璨。
晚风温和,我、余沉沉还有小麻坐在山顶的大石头上,从山顶望下去,才晓得高出不胜寒。
小麻变得安静,有时候它靠在余沉沉的脚前,有时候风一吹来,它又受了惊吓似的躲到我们的身后。
“要是这儿能建起个房子来,在这里平淡的过日子那一定很好。”
“你是说就在这里安下家来,不回去了?”
“谁这样说了!你看看,你老是这样,就说说而已嘛,理解成某种愿望不好么?非得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还去钻这个牛角尖。”她侧着身子,月光如练。
我们两个人几乎都忘记了时间,一则是我不愿去提醒她该回去,二则是她没有要回学校的意思。
直到月亮移到天中心。
山风变得激烈起来,静谧的山峰熙熙攘攘躁动起来,呼啦啦的树林,那山风是一阵一阵的,穿过树林、高山,往县城的方向吹过去。
我们站起来,回头准备下山,小麻在大石头上叫嚷起来。
等我们回过身去再看时,它在悬崖边上格外激动——又蹦又跳。正往下看。
只看见山下的大净慈寺直冒着浓烟,烟气青云直上,在皎洁的月光映衬下,那股子黑烟竭力往上冲,形成只有漫画里面才能看见的画面。
屏气凝神,不多时火蛇打寺庙的屋檐上伸了出来,紧接着一道火红的光柱从大雄宝殿顶上冲将出来。从山上往下看,小偏房笼罩在浓重的黑烟中。
远远的听见噼里啪啦的木头焚烧、掉落的声音。火像是一头随时会变形的巨兽,时不时的隐没在房殿之下,奋力灼烧,等到把大殿里头烧个干干净净,才对屋顶发起“总攻”,小偏房应声轰然坍塌。
有救火的声音,有呼救的声音,寺里的人从高处看下去如蚂蚁一般,火势汹涌,那种恐惧可见一斑。
轰隆一声,再一声,紧接着一声,大雄宝殿宽广的屋顶落将下去。火舌瞬间覆盖下去。
山道上的消防车拉着警铃从山道上飞驰而下。红蓝交替闪烁的警灯从山头往下盘旋着,就像是天上有红色和蓝色的星辰落下来一样。
迅猛的水龙呈弧形在大净慈寺上空交措,把山下燃烧着的红色火海熄灭,亮堂堂的火红缓缓变暗。
哩哩啦啦火势熄灭声音,有人上了山——火星子飞到后山上来,消防队的、还有近处的商户,林子变得喧闹起来,山下有几点已经点燃,火势迅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展开来。
小麻嘶鸣着,往山下跑,树梢枝头鸟雀早在起火时候便察觉到,跃过山顶,大鸟,比如鹰在上空盘旋,树枝上躁动不安,成群的猴儿挂在树上,小麻回到当中去。
我瞬间明白它是猴王的存在,它带领着群猴,径直往旁边的山岗上跑。只不过,它呀,一步三回头,它似乎在跟余沉沉告别。
我两个人绕着后山往山下走,荆棘密布,我走在前头,拉着余沉沉的手,夜黑,四下看不见,凭着手机发出的微弱的光,我们在密林中摸索。
频繁的跟余沉沉说话,怕这时候我们两个人分开,荆棘划伤手臂也不能松手。
山林里的烟尘越来越浓,开始呛鼻,最严重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就感觉到走不出这块山林一样,浓烟弥漫,完全没有能见度。
恐惧和害怕在心底里迅猛的生长,虽没有说出来,把嘴紧闭着,也不能讲话——只要一张嘴,烟尘便会冒到嘴里去,但手已经颤抖不止。
“我害怕。”余沉沉大声的说道,这是她还俗后第一次表达恐惧,很不幸的是我们两个人都处在这种水深火热当中。
“别怕,我在呢。”一张嘴,一股浓烟就呛住喉咙。“跟着我走,我们都会走出去的,忍一忍,稍等一会儿,已经快到了。”
即便是呛住喉咙,也在烟火弥漫中安慰她,虽然在很大程度上也在安慰自己。
这座山,前面的寺庙以及寺庙后头的山林都是比较熟悉的,可就从现在的后山往下,完全是陌生的。
所以深一脚浅一脚,顾不得手上的疼痛。
眼前看不见,就知道我们正在走下坡路,正在往山下走,脚下亦看不见。
呼通一声,脚下一步踏空,身上嘶拉一声,还未及松开余沉沉的手,拉拽着她就往下坠落。
头脑昏沉,另外一只手胡乱抓捞——以期抓到什么。碰到的只是坚硬、光滑的石壁。
一直到底,余沉沉像是一块沉重石头砸在我身上,迅猛的疼痛疼得我啊的一声喊出声来。
嘶哑的声音打喉咙管里不自觉发出来,浓重的烟火气打头顶弥漫。
“这回完蛋啦,我们要死在一块儿了。”我惊慌失措的叹到——身临绝境无可奈何之时往往就心宽啦。任它由它。
“别瞎说,看看能不能往上爬。”
光溜溜的岩壁,有些个荆棘长在石壁上,余沉沉往上爬,我一步一步跟着,呼通一声,她一声重新掉下去。
我下去拉住她。
“不要怕疼,我们继续,只差一点儿就爬上去。”没有哭,牵着她的手,黏黏糊糊,凭着微弱的光看见她手上荆棘扎的倒刺,手掌心被扎破,血糊糊的。
“没事儿,我不疼!”
“你跟紧我!跟紧。”我往上爬,荆棘刺透我的手,因为只顾着往上爬,便麻木了没有感觉。
爬上岩口。
“终于爬上去了,真好!”
我和余沉沉继续下山,到山道的时候,远远的大树下站着一个黑影。四下无人,不远处的寺庙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那边时而有人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火一直烧到山门,以往那里的树现如今已变成光秃秃的样子。
“老吴?你在这里做什么?找见监寺了么!”走近看到是老吴,很奇怪他为什么还会在这里。
“已经走了,都走了,我就看看。”
“你今天也在大净慈寺?”
“她们去哪儿了?”余沉沉焦急的问道。
“僧尼都已经转移出去,有的留在现场救火……唉!终于结束啦。”老吴如释重负。
“老吴你啥时候走啊,这大半夜的。”我跟余沉沉同他对面站着。夜色当中,老吴脸上露着一丝欣慰,就像是做成了一大桩生意一样。
“再等会儿,再等等我的欣婉,我瞧见她啦。”他说话的声音很奇怪,异乎寻常。
我就跟他告别,就要同余沉沉离开。老吴拉住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明显感到他的不舍,这般感觉不知是如何生出来的,可能是源于对老吴的理解吧。
“兄弟,你比我走运,祝福你……祝福你~”话语停顿,“青春这一回,不留遗憾,你有空的话,再来找我,我们聊聊。”
他越发的奇怪,我就越发的感到不知所措。
“好啦,赶紧走。”他撒开手,我跟余沉沉绕到寺院前面的大圆场上,在那里搭了一辆去县城的便车。
打山道上看到已经熄灭的寺院,曾经的宏伟化成黑烟消散去,只有大雄宝殿前的大观音像孤零零伫立在其中。
人和车已逐渐退去,长江边上的港湾,江水迂回婉转,夜风呼呼的在车窗外……
大净慈寺消失,在我心里,更加坚定关于大净慈寺是虚渺的想法,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梦境,只不过入了我心罢。
我看到靠在肩头的余沉沉,她的秀发比高一的时候要长很多,深切的感到现实的失真,她那一头茂密秀发是在夜色笼罩下长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