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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净慈寺(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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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觉得那大净慈寺是虚无的,就像是一座空中楼阁悬在半空中;直到能够亲眼看见青砖飞檐,庙宇远远的在秋天早上淡淡又缥缈的雾气中飘摇,听见寺里的钟声响了三响。

大雄宝殿上人排着长队等着朝拜,那条长队一直从大殿大门边排到将近山门之处,之前经常见到这样的场面,那些人求福的、求平安的、求财的;应有尽有;不禁想到,天地广大,众生渺渺,都来求,哪有几个真的应验的呢。

我站在余沉沉的身后,顿觉入了梦寐中,像是在那天雨天邂逅的时候——她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

秋霜浸入脚下石板,上面湿漉漉的,似乎是前天晚上刚落雨一般,来人都很安静,形成庄严的求佛氛围,只有山门外时而传来粗重的咳嗽声,都不用回头看,那是老吴咳嗽。

老吴穿着牛仔衣,宽大的黑色休闲裤,蹬着棕黄皮鞋;其实我们来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朝他打招呼,他心事重重,我理解,他情绪上不方便,也不便多打扰。老吴蹲在山门前的台阶边缘,嘴巴上叼着根未燃尽的烟。

他又来找他的欣婉了。

余沉沉知道这件事情,她说老吴很可怜,我问她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为不可能的事情去拼尽全力,值得么?他又不是傻子,必定是离不开静灵才会这样哀求于人,在修行人看来是执念,可在于他来说,找回自己的爱人现在是他的全部,他自己必定知道希望渺茫,却依然如此笃信。”

“你可能不了解他,他呀,十分的自信,现在他的所有都是他一次次的争取奋斗得来的,所以在挽回监寺这件事情上也是一样,始终相信凭着他的坚定的努力就会达成。”

心头还有指望,就不算坏。

“是吗?你也会这样想的,对不?”

“是的。”我点头,异常坚定的望着余沉沉,她清澈的眼睛里面露出一丝丝的怜悯,就此隐隐察觉到我们之间还存在隔阂未曾解开。

余沉沉从这座庙宇之中回来固然是一种成功,至少相较老吴要容易很多,可依然谈不上成就感,一切从头到尾像是跟我没有关系。

可,不得不承认我去争取了,去努力了,努力的程度不亚于老吴,只不过,结果也就这样,没有想得那么美好。以前是一个郁郁寡欢的余沉沉站在自己面前,现如今是一个已然释怀的女孩儿站在自己面前。

属实不知道我从中到底得到了什么,但我还特别的愿意,亦不知从何来的勇气。

老吴作为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不排队,旁人自认为他有着迫不及待宏愿的人,要争着去上第一柱香而已。

他们都不知道,老吴所求的不是大殿上供奉的鎏金大佛,真正求的是本寺监寺静灵,或许在老吴心中,静灵,不!是欣婉!还没登上阶梯的时候,就见他喊欣婉的名字。

静灵站在观音巨像下,引导着香客进香,再就是接受布施,大净慈寺与其它寺庙不同的一点在于它没有许愿池,功德箱立在佛殿侧旁,上面开长长的小口,每一个求佛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往里添加银钱——仿佛那样做了所愿就一定可以应验一般。

佛殿之上仪真小心翼翼的对每个施主行礼,那监寺静灵站在大殿外头,时不时有人找她讲话,她总是悉心说话,最后那些找她的人会塞给她物什,我想,那定是大金额或是贵重之物。

因为功德箱放置不下,故而另表心意于监寺手里头,之所以这般做,无外乎求着她多抄诵几遍经文,以保他们得偿所愿。

老吴叉着腰,一只脚蹬在最上面的台阶上,牛仔衣服往后掖着,他两鬓之间已生出白头发来。

他不停地跟他的欣婉说话,可那监寺静灵并不看他。一个男人低三下四的求着一个女人的时候,那个女人最好还是显示出她的善良和温柔来,否则的话,激动的男人会生出乱子来。

这不就老吴奔着大殿中门跑进殿。

“欣婉呐!你好好看看你男人,他为了你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不就要钱么?哥哥我有的是。”

里面的、外面的香客,包括我和余沉沉在内都看呆了,老吴从鼓鼓囊囊的衣服内侧里头掏出厚厚一叠人民币,红色的百元钞立刻引起了四周人驻足观看,看起来他的衣服兜里面还有好几打大钞。

“欣婉,拿着,跟我回家,跟我回去吧,回去你要多少钱儿都有的啊!你看看,我带来了,都带来了。”一边说一边赶忙从衣服兜里往外掏钱,一边将先前的钱往监寺怀里揣。

他情不自禁;他迫不及待;他满脸期待,眼睛不离监寺静灵,除了她,老吴目中无人。

我们这一干香客都看呆了就。

“钱啊,你要这东西,就都拿着!”先前塞到她怀里的她并没有接,只贴着僧袍并未兜住,全撒落到地上。

监寺静灵脚下的那一块火红——全是散落的百元钞票。对此老吴好像是完全不知道一样,一个劲儿的往外拿。

“你看看啦,看看啦,还有外国的钱呢,美元,欧元,日元咱都有,咱都有的,你就跟我回去吧,我的钱就都是你的,这多年,终于可以给你想要的生活……你再看看,我变了嘛,不是以前那个吴振勇啦!”

钱在监寺静灵身前撒下,聚成了堆。红一层,绿一层,我们静静的听着老吴在台阶上对监寺说话,一口一个欣婉。

我敢说,这时候只要是欣婉开口提出的任何要求,老吴都能给满足。

听不大清楚监寺和老吴到底说了些什么,就看见老吴张皇失措,紧张的往四周观望,很显然他又被拒绝。

在这之前,我偶尔会收到老吴的短信,他会问及我的近况,他的聊天习惯总是以“在干嘛呢,兄弟!”。

而我,总是照实说在如何如何,反问他的情况,很多次都是在大净慈寺山门前,要不就是从大净慈寺回去的路上。

“咋样啊哥,有没有啥进展啊?”

“今天我看到她了,就是不愿意跟我说话。”

“那,你下一步打算是什么呢!”

“等,还是等,我明天还去。”

“大家大业的,这样等下去,能行么!”

“有啥不行的?如果可以换欣婉回来,老子放弃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大哥真是痴情人,老弟佩服,相信你一定可以得偿所愿。”

聊天的次数一多,就从只言片语中了解,虽然老吴看起来人高马大,潇洒自由,没成想打心底里却是个恋爱脑,兴许原先不是,可现在他变成了这般,不知道是返璞归真,还是心智的倒退。

至少,像他将近四十,处在这样的年纪,本是要相当成熟,即是不易有情绪的冲动和观念上的执念,属实想不明白是什么令老吴竟然如此苦苦的、痴痴的等待的。

是因为爱么?我不问他,他说别人都劝他放下、妥协掉,据他说有女人愿意陪着他,也愿意等他,陪着他放下、等着他释怀。

我倒是十分理解他这种怪异的行为。

许多香客围上前去,目的在于看那对男女之间究竟如何说话的。

“施主,殿内有功德箱,此处不收!”监寺静灵几乎完全无视老吴嘴边的滔滔不绝;淡定的说道。

我都联想过好几种不同的场景,要么是争吵,要么是推来推去,要么是规避掉众人。

断然没想到监寺静灵来了个无视,什么最令人心寒?不是争吵,不是打骂,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最为刻薄。

“娘的!老子等了这多年,你叫我什么!昂?你叫我施主?呵呵呵,真行,你是真到位,到位!”抬手便要打,激动的情绪冲顶,顷刻间停在静灵的额前,似乎是一架齿轮机器被卡住似的,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打啊!你倒是打啊?像当初离婚的时候往死了打我!把我打死在这儿,正好随了我的愿,解脱了好!”老吴高昂撼动了监寺,就在一瞬间一样,把眼前这个女人拉下佛坛。

原来的置之不理尚且还有不探世事、免去凡心的修行态度,现在却要在凡尘俗世、儿女情长之中据理力争。

“啊哟~啊哟!青天呐!你还是放个雷劈了我吧!”老吴像极了一头老狼朝天咆哮,接着又跪伏在台阶上。

这一跪,极为震撼,他竭力的嘶号和张牙舞爪的精神头变成寂寞的哀伤,两只手颤抖着按住静灵的僧鞋。

老吴的样子是那般羸弱,被世事沧桑击溃后终于拜伏在这个女人脚下。

“不敢啦!我再也不敢呐!欣婉,好不好,佛门普度众生,为何到了我这儿你如此呢!求求……”

因为场面确实不好看,从人群外面看进去,老吴近乎是趴在静灵脚下,众口议论纷纷。

“赶紧起来!成什么样子!快快快!”殿里的仪真慌忙出来将老吴往起拽。

“欣婉,你从了我吧,若是不从,振勇宁愿长跪不起!”虽然他老吴是趴着的,丝毫不影响他高高在上的气势,身虽低,势头却一点儿也没输,站在精神高地上俯瞰底下的他的欣婉。

静灵扯开被老吴抓住的僧鞋,转身往大殿里头走,老吴还趴着。

余沉沉抬起头望着大殿。

“这么看,像你们这种世俗人其实也蛮可怜的。”

“你才知道啊,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也跟老吴一样,现在才体谅到我们。”心下如此想。

“感恩仪清师傅理解我们这些个凡夫俗子的心。”说罢,她转身指着我,眼神里露出一丝丝怯懦。

温和的对我讲,“谁要你当初……又没有人强迫你来追我回去的。”

“那你以为监寺会跟着老吴回去么,到了这个份儿上了都。”当真是佩服老吴的勇气,要是在我,大庭广众之下,断断做不出。

“到了哪个份儿上?外在喧闹怎么撼动一颗冰冷的心呢。”情感这件事情必定是从暖心开始,由内而外激发的。

余沉沉抿抿嘴巴,似乎在说不该这么讲。

“听说过南泉斩猫的故事么,大概就是这样。”

我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见静灵从大殿出来,手执禅杖,银色的禅杖看起来溜光溜光,托在地上稀稀拉拉作响。

十方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卧槽!闪开!”我跑上台阶,两健步上去,在禅杖砸下来前,一把薅住老吴那条耷拉在下面台阶上的腿,猛地往下拽。

我俩叽里咕噜顺着殿前台阶像球一样滚落下去。

嘭的一声禅杖端头的佛塔砸在石阶上,被砸烂的石块儿飞下来,撒落满地。一时间四周围着的人纷纷散开。

我跟老吴掉在最下的石板地面上,直觉得全身酸疼,腿上酥麻,一时没有知觉,像是腿断了似的,老吴啊呀两声。

我们挣扎着爬起来,搀扶着。

“怎么这么凶,要杀人啊。”

此时的监寺静灵像是入了魔障似的立在上头,真像是一尊现实罗汉,满脸通红。

老吴还要往上冲,我将其通身抱住,一个踉跄,我俩又差点儿倒在地上。

“大哥!就这样吧,不要再去!会死人的!”见到监寺静灵怒气冲冲,简直不敢想若是这时候老吴再跑上去,那禅杖的端头会不会将他的脑袋砸碎。

“欣婉儿呐!一日夫妻白日恩情,现在怎么的,要我命,是不是!来啊!来,抄起那家伙亲手打死你的男人!来啊!”当时的场景十分的奇怪,一方面是他死命的往前冲,另一方面是我在后面死命的拽住,以至于我后来认为在场的人都缺乏同情心,亦或是单纯的见死不救。

一只手没注意塞到了老吴的嘴里,上下牙齿一碰,生疼,一面还狠命的挣脱。好歹是堵住他的嘴巴。

静灵似乎是醒悟似的,提溜着禅杖往回走。

见到这一幕,老吴张着嘴巴往上走。

“你不要再来了,不要没事儿找事儿!”静灵又掉头回来,盯着站在台阶下的老吴说道。那样子,极像是农村泼妇骂架时候的诅咒语气。

“行!老子……夫妻做到这个份儿上,老子也是够了!谁再来谁他娘的孙子。”此时候不知道在场的香客脸上是不是一脸黑线。

说罢老吴转头朝山门匆匆离开,该说不说,此事老吴做的十分不地道,至少,他应该看看受伤的我呀,同时也很庆幸,我还有余沉沉,在众人纷纷扰扰的时候,她早已走到前面,淡定的在大殿中点燃她手里的香火。

从她的背影看过去,冉冉升起的香火气缭绕而上,与大殿后面的青山、绿树森森、远处港湾的江水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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