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金鞭络绎向侯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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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劭长臂一勾, 将她勾进怀里, 笑道:“怎么回事, 见着我太兴奋了?”
“……!”阮明婵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
裴劭正欲笑她受惊的模样, 却见她乌黑眼珠滴溜溜一转,抱膝在自己面前蹲下,一手撑着下巴,“你那天, 和我阿耶说了什么啊?”
他浅笑:“没什么。”
见她露出埋怨与不信的神色, 他又补充了句,“就一个约定。”
阮明婵问了父亲, 他每次都是一带而过, 她又不好意思将自己的那份小心思暴露得太充分,现在见了裴劭,他居然也跟她打太极!
她深吸一口气, 拉拉他的袖口,好声好气:“什么约定啊?”
她微微仰着头,身后貂绒斗篷帽子四围的一圈雪白绒毛蹭着她的脸,目光盈盈若开春化开的融融暖流。裴劭半蹲在地上, 而她抱着膝盖仰望着他,看上去像蜷缩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小一团,稚嫩而又精美, 让人忍不住拥之入怀好好揉捏一番。
他伸出手, 将她脸侧两绺乌拨开, 温暖的指尖刮了刮她鼻尖, “你亲我啊。”
“啊?”
“男人间的约定,怎么能轻易告诉你?”裴劭凑近了些,“你亲我一下,我便告诉你。”
阮明婵手一抖,“你妄想!”
问谁不好,非要问这不正经的!
裴劭在她从地上跳起来离开前,拉住了她斗篷后摆。
好不容易偶遇,他不能因自己一点贪欲全毁了。
而且那日,他确实和阮敬元约法三章,至少现在,不会碰她。
少女身娇体软,被他轻轻一拽,便又回到了臂弯间,她五指纤纤,毫无力道,扒拉着他的手臂就是在给他挠痒痒。
裴劭想,她终归还是太小了,对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的模样,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她的兄长,父亲,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可终究不也要转交给别人的吗?而他不会将这个位置交给他以外的人。
裴劭道:“你这几天闷在家门都不出,无聊吗?我带你出去,如何?”
阮明婵被他拉得撞在他硬邦邦的胸口,正揉着脸,闻言白他一眼,“不行,我这几日要和梅娘一起剪窗花,上街买新料子和彩绸……哪有空和你玩?”
她扳着手指一一数过去,裴劭这才想起来,再过一个多月,便是要过年了,他讶然道:“你家里没仆人吗?这些事还要你亲自操持?”
仿佛是谈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阮明婵忘了方才的小打小闹,得意道:“这些事,我在凉州的时候便会了,那些跟着一起过来的婢子们也是跟我学的。”
凉州地方偏远,风俗和中原之地有天壤之别也很正常。
裴劭突然又对她有了些改观。
听她说的,她操持起家务来还真有一套是一套的,那以后也正好……
他觉得自己又想远了,于是咳了声:“那你有想好给我做些什么了吗?”
阮明婵笑意一僵。
完了,她和梅娘两人忙里忙外,想的都是给父兄准备些什么新奇玩意,上上下下一番打点,早就混乱得不成样子,今日忙里偷闲和其他人出来赏梅玩雪,完全把其他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而裴劭,便是这其他人中的一个。
裴劭笑意显得十分耐人寻味,“忘了,嗯?”
之前的经历告诉阮明婵,他这语气有点危险。她抿了抿唇,摇摇头,“怎么会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事实上她什么都没准备!
裴劭看上去信以为真,阮明婵心存愧疚,主动环过他的肩,拍拍他的背表示安抚。
可怜的裴三郎,是她疏忽了。
到时候随便准备一个,应该没关系吧。
她温软的躯体靠上来的时候,裴劭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那最先贴上他胸膛的两团,好似比之前更软,触感又更明显了些。他垂下眼,仔细看了眼少女胸脯,虽包裹在厚厚的冬衣中,但仍然可以看出微微鼓起的轮廓。他心里思忖:她来长安也有大半载了,个子没长,那两只倒是……
裴劭不再是半年前那个瞥一眼就要流鼻血的少年,所以他毫不避讳地盯着看,仿佛在看一件自己宝贝的持有物。
阮明婵见他目光定定的,还拿手挥了挥,“你怎么了?”
裴劭云淡风轻地一笑,“没事——你长大了。”
阮明婵眼睛一亮,跟他比划了一下,却现还是矮他大半个头,“没有啊。”
“小矮子,又不是说你身高……”
她随着裴劭大胆放肆的目光往下看。
脸爆红!
“流氓,你滚!”
那片枯树林里,少女追着前面的郎君打,她巨大的斗篷扬起来,如同春临寒冬,铺散了一地的花团锦簇。
虞同缈站在楼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她想提醒先一步离去的兄长,他要占据阮明婵,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裴氏可是不好惹的。
同时,她又觉得不甘。
什么人都围着阮明婵转,太子、兄长,现在还有那裴三郎。可是她只肖想自己追求的荣华富贵,便被冷嘲热讽。
她涂满鲜红蔻丹的十指,慢慢抓紧了栏杆。
晚上沐浴的时候,阮明婵突然想到白日里裴劭说的话,然后低头看了一眼。
……没有变化啊。
她脸红红的,热水蒸腾出雾气,将她的肌肤也染得剔透。少女乌黑长垂到水面下,仿佛子时长夜,只白皑皑的肩膀露在外面,透着一点红,一旁给她擦澡豆的婢子也看得呆愣愣:“娘子,怎么了呀?”
阮明婵没听见。
她心道:裴劭怎么知道她“长大了”?他以前也看过吗?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
阮明婵羞愤之下,猛然一拍水面:“他可真讨厌!”
他想要礼物,做梦去吧!
……
尺璧寸阴,一眨眼已是到了年末。按照惯例,皇帝在这个时候必会在宫中摆下盛宴,宴请臣子。
长公主和裴忠夫妇俩也赴了宫宴。今年宫宴似是比往年要萧条一些,早在年关将近的时候,安业帝便突然下令,将一些郡王国公的爵位削了一级,这其中,一大部分的人因此赴往各地任州刺史,不得陛下命令不能回京。
除此之外,裴家二郎裴宣因洛州有事,得了安业帝批准,这个新年也没有回来,据说要过了来年三月,才能入京回禀事务。而英王穆元礼所在的涿州突遇山匪骚扰,无暇他顾,不用他自己请命,安业帝也已下了命令让他好好剿匪。
虽说来的人少了一倍,但百官云集,仍是满室朱紫煌煌,灯火辉辉,火树银花,照得整片夜空明明如昼。在这一片歌舞升平中,安业帝神情恹恹,有气无力地靠在身旁宁美人身上,由着她喂自己酒喝,遇到臣子上前来阿谀祝贺,也只敷衍地点点头。
安业帝病情忽好忽坏,太常医人开的方子用了一段时间,反而让那病得了韧劲儿,无奈之下,只得再服用丹药。病情的反复无常,让他没有精力去处理三省繁杂的事务,也因为这个,太子穆元酂自上个月起,在左仆射虞师道、中书令裴忠和兵部尚书李释戚三位太子少师的协助下,又开始代安业帝处理政事。
裴劭百无聊赖地晃着杯中酒水,盯着上方老态龙钟的安业帝,心中想着:他比上回在曲江园里见到的,更加衰老了。
他又看着裴忠和长公主,两人自是相敬如宾,父亲说了什么,惹得母亲嫣然一笑,化了盛装的面上恍若重又有了二八少女的光彩。
歌舞演奏到一半时,尚且滞留在京中的任淮王忽然上前,说要进献祥瑞。
那是一只通体莹白的巨龟,龟壳上刻着八个大字“圣人万年,帝业永昌”。满堂文武啧啧称奇,他们惊叹震惊的表情下,实则是对这种俗套手段的不屑一顾。
《易经》云:河出图,洛出书。自古以来,祥瑞多的去了,老天爷不给降祥瑞,谁不会自己去做一个,说白了,无非是想讨皇帝开心而已。
如果说就这一个目的,那么任淮王确实是成功了。这祥瑞让安业帝枯槁的面容上重又露出满意的微笑,满堂烛光似乎将他的脸也照得生机勃勃,称赞:“任淮王,还是懂朕的心思的啊!”
任淮王有些醉了,趁此良机天花乱坠地奉承了一通,行了一礼,又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他算是异姓郡王,不似其他皇族的人,位置在边上,身侧坐了一绯衣臣子,笑道:“郡王还真是有心了。”
任淮王醉眼惺忪地一抬眼皮,见是虞同韫,嗤了声,没应话。
多日来的提心吊胆,到现在他终于松了口气,自己还是堂堂三品郡王,便愈看不惯虞裴二人。
“虞某算是晚辈,先在这里跟郡王道一声别,届时事务繁杂,可能没时间来送郡王了。”
任淮王打了个酒嗝,不耐烦道:“什么?”
虞同韫盯着案前舞女香袖翩翩,淡淡道:“自然是郡王赴巴州任职一事,父亲先得了消息,应该是无误的……”
任淮王猛然一惊,倏地从凭几上坐起来,“谁说我要走,谁——”
虞同韫冷笑:“这我便不清楚,郡王何不自己想想?”
任淮王背后冷汗密布!
他本就怀疑,为何陛下将其他人都借口折腾了一番,单留了自己没动分毫,原来自己才是那压轴的重头戏,留到年后慢慢处理。
巴州那鬼地方,谁要去啊!
若是去了,他先前的军队,岂不都成了泡汤。
他手指慢慢捏紧,在脑中搜索着挑拨离间之人,思来想去,终是想到了一人。
定是阮敬元无疑了。
什么光风霁月,都是装出来的,这些老狐狸都一个样,人前一套,人后又是一套,呸——
他脸色阴沉,摔了手中酒杯,冲虞同韫道:“你配管?”
虞同韫遭了骂,也不恼,重又看向殿中回风起舞的粉袖。
舞姬身段婀娜,殿内觥筹交错,众人看不到,那厚厚的帷幔后面,还坐了两个身着粉色襦裙,梳着双环髻的少女,一人约二八年华,一人则年轻了一些,脖子上挂了喜庆的红璎珞,看上去娇嫩可爱。
这正是安业帝的两位小公主。
她们偷偷从后宫跑出来,也想看看热闹。
小一点的金澜公主伸出一根肉乎乎的小指头,指着帷幔前那一片模糊成一片的人影,因殿内人声嘈杂,她不得不说得很大声,才能让姐姐听到:“阿姊,那个送祥瑞的任淮王阿叔我知道,听闻他前些天和一人比试射箭,居然必输了,嘻嘻,任淮王阿叔那么厉害,连阿耶也一直夸,谁还能赢他啊?”
她身旁贴身侍女提醒,“公主,不是比射箭,是比夺弓呢!”
金澜公主一挥手,“那都一样啦!”
大一点的安定公主坐姿端正,一点都不像是在帷幔后偷窥。她在人群中找自己的未来夫婿,没怎么在意,只淡淡“哦”了一声。
金澜公主自顾自地撩开帷幔,大眼睛转了一圈,指着次席上那少年道:“那是三表兄,好像就是他哎!”
金澜公主是懿德皇后的最幼女,故而和太子关系很好,时常听他回来讲一些三表兄的事迹,故而很容易便能认出他来。安定公主是妃子所出,不大熟络,跟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少年身着丹绯色圆领袍,正襟危坐,一手置于膝上,一手执酒杯,微微俯,似是在品闻杯中酒香。他脊背挺得笔直,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他身姿修长,玉树临风。他面上表情淡然,抹胸轻衣的舞女从他跟前略过,他看都不看一眼,自是岿然不动。
安定公主长居深宫,没怎么听说过这位表兄,不禁问:“我要嫁的就是他吗?”
金澜公主“啊”了一声,“真的吗?”
她没听太子阿兄说啊!
一旁贴身侍女听这两位小主人口无遮拦,忍不住扶额:“公主,错了,错了,那是长公主家三郎,公主要嫁的是左仆射家的郎君,喏,在咱们这一侧坐着的便是。”
安定公主这门婚事,本就是安业帝定的,根本容不得她提什么意见。她也无心去计较,既然是左仆射家的郎君,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
金澜公主却又撩开帷幔看一眼,只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那位置上却空荡荡的,早没了郎君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