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茉莉花开茉莉香(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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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礼查饭店遇到肖劲锋后,上官云澈坚持离开财政部的心生了动摇。说不清是肖劲锋的激将策略奏了效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他觉得与其狼狈地不战而降承认自己害怕,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倒瞧瞧肖劲锋后手还有什么招儿来。
可经过前一阵大家眼见说和的人碰一鼻子灰被啐回去,谁都不敢再往火枪口上撞。
新来的肖部长和上官云澈在礼查饭店生冲突的事坊间闹得沸沸扬扬,肖劲锋倒也耐着性子,人前人后不提云澈这茬。他的辞职报告依旧压在文件最下层。他也在等上官云澈的反应见招拆招。
事情自此就僵住了。
“……宜维姐姐,我说这话不是为别的目地,纯粹是为了云官。我知道我说这话,他不喜欢听。可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工商总长的位置不是谁都可以当的。多少人有实力没机会,也有许多人有机会没实力。云官有这个实力,而且机会近到了眼前。白白流走且不可惜吗?我真是认为他不应该放弃。姐姐,这是肖部长托我带来的聘书,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样的话。但是我看得出来肖部长是一片热心,他对云官……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讲,外面风言风语传疯了,肖部长什么也没解释。"
上官云澈百无聊赖,把画报盖住脸在书房睡觉。头顶的百叶风扇出嗡嗡声音慢悠悠转着,一页一页扇叶儿划过去,头顶的光线跟着划开一圈影子。
书底下的他根本没睡着,竖着耳朵听着呢!
宜维和立芬讲话的声音那么大,句句顺着门缝儿往他耳朵里灌。不用费力偷听,都是讲给他听的。
送走立芬,宜维推开虚掩的房门进来,一勾手指撂走他脸上的画报,说:“听到了吧?”
云澈抢过她夺走的画报,挑起眉问:“听见什么?我睡着了。”
“你就装吧!”宜维戳了戳他脑门,扭头扶了扶被风扇吹乱的头,拿着立芬留下的聘书当扇子,坐到他对面,“这才是真真的识大体、明是非。我看立芬为人处事大气,像极了大嫂。你不是一直想找一个像大嫂那样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怎么样,这老天爷就把人送到你眼皮子底下了。立芬不错吧?”
“上官宜维,你想说什么就说,别拿大嫂压人。我大嫂光明磊落,从不在人后嚼舌根。而且,她才没那么多话。”云澈把手枕到脑后,瞪眼看着头顶旋转地吊扇。自从礼查饭店一别,他就没见过茉莉。看在茉莉的面子上,他对易立芬的态度缓和不少。但心里明白茉莉是茉莉,立芬是立芬。他心里只对茉莉有感觉。
“我敬重大嫂,可不一定就要找像她一样的女孩做老婆。也许,我就喜欢小家碧玉,小里小气的姑娘呢?”
“那你就是脑子有病!”宜维火大地骂道:“乡下姑娘眼界多小,什么都不懂,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住的弄堂前几条马路。你能和她有共同话题?云官,你知道刚才在门口,立芬跟我说什么。她讲,要我劝你,莫把家里的事随意说给人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别到头,她把你害了都不知道!”
云澈气得打颤,他从没有这么生气过。宜维的含沙射影让他倒足胃口。他气愤宜维对茉莉武断的判断。
“上官宜维,我爱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你管不着!”
“云官,我警告你,你要是乱来,我马上告诉大哥和大嫂——"
“你去告啊!大嫂都说,让我自由恋爱,选择自己喜欢的姑娘结婚,你凭什么说三道四!”
宜维气得脸色白。
云澈跳起来,一把抽过她手指里夹着的聘书往门外走去。
宜维反应过来,追着跑到门口,冲他喊道:“喂,上官云澈你拿走聘书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云澈耸耸肩,把聘书塞到西装口袋,道:“听说平京八大胡同清吟小班不错,我正好去平京见识见识,散散心。”
磕磕绊绊上官云澈最终还是接受了工商总长这个职务。
他突然改变主意,众人愕然,问起原因。云澈不答,肖劲锋不讲。唯独上官宜维人前人后不断说这全是易立芬的功劳。反正没人知道真实的经过,以讹传讹许多人都偏信了。
能说服上官云澈,最高兴的莫过于肖劲锋。他特意相邀易立芬在休息日一同共进午餐表示谢意。
这等荣耀,易立芬喜出望外。
肖劲锋在上海长期租住华懋饭店,请立芬吃饭的地点也就在华懋饭店。能和财政部长吃饭,全家都为立芬高兴,连易慎言都甘心给她当起司机,亲自把妹妹送到华懋饭店楼下。临下车时,易慎言问立芬:“知道为什么肖部长为什么选择华懋饭店?”
易立芬想了想,说:“他有钱呗。”
易慎言哈哈大笑,指着眼前的华懋饭店说:“这楼里的客房是按照中、美、英、日、法、意、印七个不同国家的风格装潢的。肖部长就住在其中一间英国风情的房间里。”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肖劲锋曾留学英国多年。”易慎言从车窗外摆摆手,笑着说:“祝你有个愉快的午餐时间。”
易立芬扬起微笑,志高意满的撩起裙摆跨上台阶。
华懋饭店乃是沙逊洋行所建,华懋饭店被称为远东第一楼,高13层,既有客房、商场、写字间,还有餐饮、娱乐等设施。
易立芬一踏入这座饭店就有种目眩神迷的感觉,先是色彩,从里到外的色彩都是棕色、淡黄色和淡咖啡色的和谐搭配,从外墙、内墙、地坪、幕布、家具、穹顶到地毯,目之所及,都像18世纪的欧洲宫廷画。偶以大红色的,是8楼的和平厅和龙凤厅的中式餐厅。面向外滩一立面的大厅里,突入大厅楼梯的地毯,亦为华贵的淡黄色。黑色铸铁的卷曲栏杆、灯罩、吊灯支架、以及遍布门厅、大厅、酒吧、咖啡座、走廊、楼梯的无处不在的雕花和图饰,无不使立芬流连往返。
其次是它的灯光,美妙而典雅,自信的、宁静的、优雅的、从容的从头顶、四周撒下一团团蛋黄的光晕,让人不由地出笑容,挺直脊梁,气度高雅地与人谈笑。望着桌前八角形的玲珑台灯,立芬油然生出一种优越感来。
她喜欢这里,喜欢住得起华懋饭店的阶层,更喜欢他们所背后那一套奢华的生活。
餐厅见面后,饭桌上的肖劲锋幽默健谈,像一位温和的大哥哥处处照顾着她。易立芬佯装不小心自曝自己也曾在英国留学后,肖劲锋立即笑着和她谈起英国的风土人情。
说完风土人情,易立芬若有若无的再谈起上官云澈。她注意到,每当她说起关于上官云澈的点点滴滴,哪怕是生活中最不值得一提的小细节肖劲锋也听得津津有味。
说着说着,肖劲锋话锋一转,突然问起:“陶茉莉小姐是易小姐的表妹吧,希望那天在礼查饭店生的事没有吓着她。”
肖劲锋记得那天晚上云官对茉莉特别的态度……特别得有点不同,他追问道:“陶茉莉和云澈只是普通朋友吗?”
易立芬喉咙里的红酒差点呛出来,“他们确实只是普通朋友,而且还只是很普通的朋友。”
“喔,是吗?”肖劲锋双手交叠抚着,始终难忘怀云澈看茉莉时的眼神。
易立芬撒谎道:“肖部长,您别误会,其实当日云官约的人是我,可晚上我母亲突疾病,所以我没能赴约。后来我一直后悔,如果当晚我在那里的话,云官一定不会做傻事了。我想那天晚上,他或许是喝了点酒才一时冲动。也怪我表妹,乡下姑娘,性格软弱,什么都不懂,还让云官躲到桌子底下,这要传出去,云官还怎么做人?”
肖劲锋没说话,心里是赞同易立芬的话的。在他心里,陶茉莉帮着云澈骗人,这本就很不对。再同意他躲到她裙底,更是玷污了云澈的名声。
爱不应该是全然的顺从,女人不能没有一点主见。至少他所仰慕的女性就是很有见识和胆量的女子,还是在民风更保守的二十年前,她就能坚持自己。
时代在一天天前进,云澈的择偶标准怎么也不能倒退吧?找的妻子不能比肩阿霓,至少不应该差很多。
易立芬看肖劲锋紧皱眉头,甜笑把话题赶紧从茉莉身上拉回来,“肖部长,我觉得云官,就是嘴硬心软,表面上凶巴巴的,其实心底柔软得很。只要他身边有人常常和他交流交流,他的心意一定会像接受工商总长这个职务一样慢慢转变。总有一天,他会接纳你的。”
易立芬的话勾动了肖劲锋最柔软的神经,他想起许多久远的往事。那时他还年轻,年纪就如眼前的立芬,终日在所爱的人身边,以为幸福天长地久,却不晓得一切都有期限。
“易小姐啊,为你这句话,我必须敬你一杯。”他眉目舒展,目光轻柔,端起酒杯站起身子慎重地和立芬的酒杯碰了碰,“云澈从小就是心慈的好孩子。这点,我比谁都清楚。”说完,他先把酒一饮而尽。
“部长——"
“别叫我部长了,叫我二哥吧。我就叫你立芬,好不好?”
“好,好。”易立芬拿着酒杯,心头热乎乎的。她没想到一切会这么顺利,用上官云澈做饵,肖劲锋很快就消除疑虑,对她信任起来。
临别前,肖劲锋拿出一份礼物送给立芬——一块刚刚在沙逊洋行买的女士劳力士手表。
“二、二哥,我怎么敢当呢?这么重的礼!”立芬受宠若惊,这劳力士有钱都买不到。
“你都叫我二哥,一块手表有什么担不起的!而且比起你为我和云澈所做的事情来,哪怕是十块表也抵消不得十分之一。”
“我,我也只是借花献佛罢了。”易立芬低头拨弄着金表,爱不释手。
“宜维都告诉我了,都是你契而不舍的劝说才打动了云官让他接受了聘书。不瞒你说,在这个世界上,云官是我最近的亲人。我们之间一直有点误会。年纪越大……我越希望能早点解开这个误会。将来有机会,还希望易小姐能在云官面前多做调和。”
“是。”易立芬回答得又脆又响,恨不得当场立个军令状。
易慎言把立芬接回家,立芬像得胜归来的大将军。一家人团团围住欣赏她手上的手表。陶丽华啧啧咂嘴,心里头乐开了花。她本以为立芬和上官云澈的事情黄了,没想到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比原来的情况更好。
“芬芬啦,你还是得抓紧。免得夜长——”
“知道,知道。”易立芬心不在焉的回答母亲,一边用丝绒软布擦拭手表。
不仅陶丽华有种感觉,就是易慎言也觉得。立芬已经和他们越走越远,她做的事情他们帮不上忙也干涉不得。
易立芬戴着金表回到房间,丫头染香赶紧过来给她打水洗脸,准备更衣。桌上正摆着一只青花瓷碗,里面搁着两块枣糕。
“咦,这又是哪个馋猫磨着茉莉做的吧?”立芬问道。
染香答道:“是立美、立景小姐去郊游特意点的,她们说好不要外面的面包蛋糕。就要吃茉莉做的枣糕,茉莉做了一天,留两块给小姐尝鲜。”
易立芬撕下一块松软的枣糕塞到嘴里,真是枣香四溢,绵软可口。一点不比在华懋饭店吃的奶油蛋糕差。可再好吃又怎么样,既没有奶油蛋糕漂亮的卖相又没有它高昂的价格。
染香看立芬没胃口的样子,忙把枣糕撤下去,换了新式点心。又打来温水,侍候她洗漱,上床睡觉。
”染香。”
“是,大小姐,什么事?”
易立芬躺在枕头上对着微光转动手腕的新表,笑道:“明天告诉茉莉一声,就说再做些枣糕,我还想吃。”
染香愕然,轻轻回答一个“好”字,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