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除过炫耀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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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级认识了余艳艳之后,甘夜发现她穿着漂亮的绿色格子衬衣,不懂得孙老师怎么安排的让两个精灵一样的小女孩坐在一起。
后排就是猪头的位置,甘夜看着他每天背着书包来了,一上课便趴着睡觉,到了放学之后背了书包便回家。
甘夜给艳艳说,“你看猪头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不会真的变成一头猪吧?”
艳艳回头看了一眼,猪头依然在睡觉,猪头的后排便是教室后排空地那边,只能容下两个人在那边踢毽子。
屋顶上巨大的三角形椽梁挂在上面,课桌上早就被前几届的学生画了很多痕迹在上面。甘夜时常抬头看屋顶总觉得灵魂也被扭曲成三角形,看着前排的老师发现他一直在给孩子们分辨:元、角、分。
不上课的时候甘夜和艳艳在那边画画,甘夜喜欢画穿着裙子的公主,耳朵上带着大大的钻石,艳艳看见了也开始模仿,不过,艳艳心更细腻一些,画了很多花朵来点缀裙子,这样一比较,她学了甘夜的一部分之后,反而画的比甘夜还要好。
甘夜生气了,再画画的时候不让艳艳看,自己一个人在那边琢磨着。
四年级是这个学校的最高级,要继续读书只能去邻村那边读。
甘夜知道日复一日的读书,变得非常无聊,那些课文只要过一遍脑子很快就背会了,而荣儿却要花很长的时间在背诵上面,每次在人群中看见荣儿摇头晃脑的背诵便觉得好好玩。
四年级教室对面就是三年级,那天老师点名让甘夜和荣儿一起进去背诵课文。
教师宿舍里面很简单,就一张床,一个桌子,小小的窗户,老师点了一根烟在那边吞云吐雾,甘夜和荣儿开始齐声背诵的时候才发现老师的做法是错误的,两个人都开始背诵的话一个快一个慢,这样子便互相干扰,背的不是很流利的那个便一直卡顿,而背的快的那个很快就结束了。
甘夜快速的背完了,便赶紧离开教室里面跑出去玩了,过了很久,荣儿才出来,后来发现老师也让荣儿过了,这时候甘夜明白了孙老师的人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宽容。
四年级的那一年过年,父母给甘夜买了小熊维尼的套装,那天,大年初一的时候甘夜穿着新衣服跑去村口那边找艳艳玩,才发现艳艳也穿了一身新衣服,甘夜和艳艳开始瞧不起其他的孩子,两个人合伙孤立那些穿着不如自己的人。
果真,他们打着补丁的裤子以及破旧的棉衣,甘夜从那眼神中看到了不被爱的痛苦,他们讪讪的离开了,精神上被她们俩摧毁了。
甘夜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看着艳艳的神情,意识到其实自己和艳艳何尝不是一样的人,她们只是被父母伤害过后然后补偿的人。
她们的世界已经被摧毁了一次,还能被摧毁第二次吗?
嫂子和大哥结婚后,一天甘夜要去学校读书,甘夜和嫂子站在村口一直等着车子,后来是艳艳父亲开到了跟前,摇下车窗便问,
“美女,你们去哪里?”
嫂子喊了一声,“记本叔,我要去市里。”
甘夜没说话,只觉得他这个美女用词根本就不好,嫂子结了婚的人他这样子用岂不是一种调侃,再说了,自己喊他叔叔了他这样子对自己也不尊重。
“那好,上来吧,我顺路捎你们一段。”他趾高气扬的回答,
甘夜本想拒绝的,可是,嫂子却拉着自己上车,这就像是上了同学爸爸的车,车上虽然不会发生什么总是感觉不好。
从上车的那一刻,他便开始侮辱自己的老婆,也就是艳艳的妈妈。
此刻,甘夜才发现以前往日里认识的他竟然是一个伪君子,他为了接近嫂子竟然做出那么多狗血的举动。
骂自己的老婆就算了,为了抬高一方而贬低另一方,这到底是什么做派?
可怜的艳艳竟然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难怪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世界的背面,也难怪她身上总是有一股腹黑的力量,甘夜和嫂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静静的看着他在那边演绎。
他在日报社给领导开车,家里早些年他的母亲找了一个老头,那个老头在市里面非常有钱,因此,这钱一笔笔的被拿回家才盖起来了房子。
甘夜记得第一次去艳艳家,门口还是木门,放了很多农具,艳艳的父亲在院子里忙碌什么,二楼的楼顶晒着粮食。
见到甘夜来了,蹲下身和她说话,甘夜发现他是为数不多的比较尊敬小孩的人,如果这一切总停留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好了。
艳艳的父亲给她教下棋,给甘夜和艳艳讲韩信胯下之辱的故事。
甘夜这才发现每个家庭都不一样,爷爷最喜欢讲张良拾鞋得了兵书的故事,而艳艳的爸爸讲的是韩信为了自己的包袱如何忍辱负重。
这样一来,每个家族要去的方向是不一样的。
后来,艳艳家门口的旧房拆了,盖了那房子,每次去的时候停了一辆面包车在那边。
有时候艳艳和母亲在那边看汉代历史,吕后扶植幼子上位的故事。
甘夜想起来奶奶,妹妹就是奶奶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样。
奶奶强行留下妹妹,照顾她的吃喝拉撒,可是,随着妹妹渐渐长大之后,甘夜发现奶奶逐渐暴躁起来。
有一次奶奶在家中教妹妹背诵”十二生肖顺序,妹妹背诵了很久都没背会,被奶奶打了一顿直接过来给甘夜哭诉,甘夜起身过去见奶奶,那眼神中感觉甘夜是来质问她的。
“奶奶以后妹妹你别骂她了,她还小呢。” 甘夜说,
“她就是很笨,我怎么也教不会。” 奶奶开始辩解,后来,那样子的辩解在母亲脸上也看到了。
“每个人的接受程度不一样,你不能以你的认知来评判她。” 甘夜继续说的时候,发现奶奶已经开始有点不耐烦了,根本不想听她再说什么了。
甘夜便带着妹妹出去玩,总之,奶奶忌惮甘夜对妹妹少了很多的责骂。
小时候明明奶奶对妹妹呵护有加的,那天在火炉跟前,甘夜和妹妹一起玩气球,甘夜不小心把毛毛虫气球怼到了炉火跟前,那气球一下子就爆了,看奶奶的脸一瞬间就变了,只是,她并未发作,后来,甘夜才知道奶奶之所以不骂自己是因为母亲的保护。
她只是说了一句,“你看,气球破了,这下没得玩了。”
妹妹在一边大哭,一直哭一直哭,等着奶奶去哄她,直到奶奶承诺再给她买一个毛毛虫的气球,这才作罢。
那个宅院里,甘夜带过艳艳去过一次。
那天甘夜带着艳艳走去奶奶家那边,刚好妹妹也在,甘夜给妹妹说,“这是姐姐,快,叫艳艳姐。”
妹妹根本就不理艳艳,双方的空气凝滞了。
那天艳艳只觉得甘夜的妹妹生理上隔绝自己,玩了一会儿,便借口走了。
艳艳跟甘夜说过,她有一个奶奶,不过奶奶基本上都不在家里。
父亲给甘夜说,艳艳的奶奶到了市里跟了一个老头,后来那个老头死了以后,他的子女不认她,被直接赶出了家里,再后来,谁也没见过艳艳的奶奶。
甘夜听艳艳说过父亲一天回家后,看见母亲在那边打麻将,直接把桌子都掀翻了,打麻将的人都吓得赶紧逃跑了。
余艳艳说,“父亲总是嫌弃母亲没文化,希望母亲在家里多读书、看报,母亲就喜欢打麻将。”
甘夜思考了一会儿说,“那你父亲应该娶一个有文化的女人。”
此刻艳艳没说话,后来父亲给甘夜说,记本的老婆是当年他妈妈给他选的,他没有权力反抗。
父亲说,他当年认识红梅后,红梅很喜欢他,便带着他去见自己的父亲,那是一个老厂长。红梅自创了一套说辞,给父亲买了新衣服到了厂里面让父亲不要乱讲话,终于,见到了那个老者,他戴着一副眼镜在那边看报纸,父亲到了那边之后他从眼镜上方审视了一下,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红梅主动上前给他父亲撒娇说,“在一个办公室里做文职。”
“一个月多少工资?”他继续追问,
父亲见到如此,生气的直接捋起袖子,开始一顿输出,“我就是一个伙夫,厨房里烧菜的。”
撂下这句话之后,父亲便离开了那个工厂,剩下红梅一个人从身后哭着追过去,可是,父亲没有回头回去还是相亲去了。
母亲也是奶奶给父亲娶的,这样一来,父亲更喜欢的是红梅,而不是母亲,从那一刻起,甘夜才发现父亲其实是奶奶的傀儡,根本没有自己的思想。
自己只是傀儡的衍生物,而不是自己的本身。
艳艳的家,以及甘夜的家,好像都是一堆麻烦事情,根本就是无解。
甘夜和艳艳就这样在一个无解的混乱中仓皇的长大,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那天去图书馆的路上,晨玉给甘夜说,“他的哥哥是铁路科长。”
秋日的风从树上吹过,一阵萧瑟从身上席卷了全身。
甘夜意识到自己也终将面临和父亲一样的宿命,到底是要退回到自己的世界里,还是继续往前走。
父亲退回到骨气的世界里之后,感觉被人抽走了精气神一样。
记得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像是失去了斗志一样,在家中忙碌果园里的一切,果树渐渐长势逼人。
父亲在田埂上建立了自己的伊甸园,那是专属他的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的结合,再也没有人可以入侵他的世界吸取他的能量。
可是甘夜知道父亲当年的回归,是为了二十年后让自己走向更大的世界里,把从前受到的屈辱彻底的洗干净。
后代的意志去往什么地方,完全都是由着上一代人的语言操纵着。
而意志到不了的地方,则是天道轮回的开始。
余艳艳的父亲最后死了,在五十多岁的时候,甘夜听母亲说,他是喝酒喝死的,直接倒在了桌子底下。
后来,夜里做梦总会梦到去余艳艳的家那边,走进去一间房子里,里面全是床,巨大的床盖住了整间房子,感觉非常凌乱。
还有一次,直接梦到了去一个地方,艳艳也在里面,但是,要漂浮到水面上才能喘息,艳艳浮的比较快,而甘夜差点就上不去要憋死了。
总是会梦到她,有时候还会梦到在镇上村子北边那,艳艳给甘夜说,她最爱的人依然是六年级的那个男生,旷野里面很多坟墓,风从秦岭北边毫无阻挡的漂荡过去,只是,这梦境倒是比现实还要更加的真实。
初中,余艳艳离甘夜的世界越来越远了,甘夜忙碌的学习根本没空社交。
偶尔遇见了,看到她穿着一件玫瑰粉的毛衣,配一件牛仔衫,的确是艳丽动人。
放学的时候甘夜和同学说起余艳艳,没想到莎莎在背后咒骂着,“她就是个婊子。”
“好端端的,你骂人家做什么。” 甘夜奇怪她为什么那么恨她,
“她一天不好好学习,天天穿着花枝招展的勾引那帮男生。”莎莎不解恨的说,
“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甘夜反问,
莎莎不说话了,可能觉得甘夜护着余艳艳。
那天甘夜对人心失望了,背后基本上说的都是他人的坏话,人真的有两面性。
只是,什么时候人性才会扭转?每次看到黑暗的地方,就会生出一股无力的感觉,世界的烂疮那么大,怎么去扭转这一切?根本是没办法的事情。
甘夜知道余艳艳之所以炫耀,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理优势,可是,这样子会招引来更大的嫉恨,这样子做何必呢?
有一年,甘夜和余艳艳走在一条路上,说到未来,她说要报复那个男的。
如果一直活在恨里,那么自己的人生在哪里?甘夜反问,
她不说话了,只是觉得不甘心,不甘心那个人那么潇洒的活着。
炫耀是因为心中匮乏,甘夜小时候被表姐看不起,因此,她便用这样的方式看不起同村的其他人,歧视他人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的本质空洞一无所有。
但是,那一刻在气焰上的确是很嚣张,自以为掌控了全世界。
这就和林林长大后的模式一模一样,她依然是玩着童年的那套把戏,几十年了还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