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宋华阳:贡院荆棘和华阳观眷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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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令狐子初
(令狐)绪以荫授官,历随、寿、汝三郡刺史。在汝州日,有能政,郡人请立碑颂德。绪以弟(令狐绹)檐在辅弼(任职宰相),上言曰:“臣先父(令狐楚)元和中特承恩顾,弟(令狐)绹官不因人,出自宸衷(帝王心愿)。臣……此名已闻于日下,不必更立碑颂,乞赐寝停(停罢)。”(唐)宣宗嘉其意,从之。
————后晋,赵莹等,《旧唐书-令狐楚传》
春去夏来,夏去秋来。八月初,李义山陪同令狐子直赶赴长安,中秋月圆之日,他们赶到了长安西南郊的全溪。全溪是曲江的源流之一,他们溯溪而上,稍一打问,就找到了令狐博士的别业。别业临溪而立,坐北朝南,背对长安城,面向终南山,令狐子初倚着院门,已经等候大半日了。李义山看到,终南余晖映照在主人圆胖的脸庞上,像是一尊泥佛抹了金粉。
令狐子初道,一人衣白,定是义山。
李义山说,见子初兄,如旧相识。
圆月耸立在东原之上,庞大而又明白。别业院落的粗樟树下,令狐子初摆下宴席,看着李义山和令狐子直吃了个大饱,他缓缓举起酒杯,对李义山说道,子初早就听说,义山弟助子直登科,朝夕不倦,为家父公干,废寝忘食,兄长心中十分感念。
李义山举杯说,弟弟心中也是十分感念。——话说玉阳山上,有一位修神仙道的少年,他奉公主之命,到洛阳履道坊讨诗。他敲开了白公乐天的大门,与诗魔一起劳作饮茶,二人做了忘年之交,诗魔说,相国父子就在洛阳,一向接引后进。少年无知妄为,自称白乐天之友,冒昧叩相国门,相国不以少年卑鄙,纵论贞元旧事,命与诸公子同游。相国诸公子怜悯少年穷困,长绳馈赠金钱。不日相国又得圣眷,受命出镇东方,相国超格赏拔,少年白衣入幕,成为相国樽旁之人。相国又夜授骈体章奏,少年从此诗文皆成,恰逢相国公子高中进士,相国赐与少年衣装,少年随公子西赴长安,欲试于天子门下。这位少年,便是义山。相国和诸公子对义山的赏识,是义山一人的奇遇,也是大唐少年的传奇。——杯中酒,敬子初兄、子直兄。
三人一饮而尽。令狐子直问,兄长,弟弟家书随附的义山诗,可曾一读?
令狐子初说,不止一读,兄长还在太学讲授了《韩碑》诗,太学生们人人传抄诵读,有生徒评论说,李义山的诗高古大气,他致敬了韩公,也超越了韩公。义山,你在长安已经有声名了,你的人还没有到长安,诗已经在长安了。
李义山说,人未到,诗先到。这太奇妙了。谢子初兄传讲义山的诗。——弟弟在东都洛阳时,有幸参加乐天公和令狐公的文会,经常坐在末席,诸公品评人物时,总是提到子初兄,论者都说,子初兄是理政的全才,只可惜身患美症,不能参加科举,为令狐公的憾事。
令狐子直说,东都诸公确实如此评议。
令狐子初说,某在青春盛年,得了风湿,行走困难,便绝了科举之路。元和十五年(820年),穆宗即位,有赦有赏。圣人下诏,中书、门下及节度等使,各赐一子官有差。家父时任中书侍郎,就是右相,圣人恩典,某便得了官,到国子监,做了博士,教授学生。老子说,祸兮,福之所倚。确实是这样的,某因着腿疾,得家父怜惜,先占了父荫,却让子直蹉跎至今。
令狐子直说,兄长切莫这样说,自古长幼有序,兄长又博学多才,先行以荫入仕,是理所当然的。
令狐子初说,子直度量至大。——疾病是一种省察,自己病了,便能省察到百姓的病痛,也能省察到大唐的病痛。今日的大唐,如吾一般,也得了风湿,宦官干政,政出多门,就像是风寒湿三气杂至,以至于五脏六腑不合,脏腑不合,便生外痹。藩镇违命,就是心痹,血脉不通;战乱频仍,便是脾痹,四肢怠惰;流民四起,便是肠痹,时有乍泄。
令狐子直说,愚弟这些年随父亲南迁北徙,探察过四方民情,愚弟也以为,大唐是病了。愚弟不才,也想开个方子。大唐的病,需要两味药,一味叫圣断,一味叫任贤。圣人裁决果断,是非分明,政令严肃,就不会受制于内;贤人得以任用,圣人无虞,朝堂无党,藩镇无心,州县无事,则坐享天下之福。
李义山说,子初兄以己病喻天下之病,确实是非常之见。子直兄的圣断一说,上追韩公退之的《平淮西状》,“所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耳”;子直兄的任贤一说,则合乎太宗在《金镜》中的训示,“至治未尝任不肖,至乱未尝任贤。任贤,享天下之福;任不肖,罹天下之祸。”这两味药,确实是治理天下的良策。
令狐子直与令狐子初相视而笑。令狐子初说,子直曾在信中赞美义山博闻辩智,海内无双,吾半信也,今日交谈,吾全信之。李义山也笑了。
令狐子初又说道,如果大唐有圣断任贤的一日,愚兄不才,宁愿择一个偏远下州,做一个刺史,为百姓做几件实事。
李义山说,那愚弟就和子初兄一起到那偏远下州,给子初兄做个长史,代拟日常公私文书。
令狐子直说,很好,留某一人在这偌大的长安吧。
就这样,李义山与令狐兄弟把酒欢言。他们谈论人生的奇遇、诗歌的流传、一人之疾和天下之患,他们追慕太宗,思接韩公,想找到一个治世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