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宋华阳:贡院荆棘和华阳观眷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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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恒我(姮娥)窃毋死之药于西王母,服之以(奔)月。将往,而枚占(占卜)于有黄。有黄占之曰:“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且大昌”。恒我(姮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
——秦简《归藏》(湖北荆州王家台秦墓,1993年出土)
一、摩挲宝刀
大和四年(830年),暮春三月,令狐子直带着登第榜帖从长安返回郓州。
他进了府衙,见到令狐壳士,便当众跪了,口中直呼,父亲,儿子不孝,荒废学业,多年不售,叫父亲忧心至今。
令狐壳士无比欢喜地扶起令狐子直,说道,子直,快起来。“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吾儿二十八岁中进士,只早不晚。
令狐子直说,本来礼部放榜与吏部关试之后,就应当赶回郓州,先是新科进士群邀长安看花,耽搁了一些时日,之后子初兄长又执意挽留,一起拜会了父亲的旧友,最后随定叔(令狐楚之弟令狐定)到通济里家庙,祭祀了先祖,兄长才许我离京,因此滞留甚久……令狐子直忽然想起了什么,只见他忙从箱笼中,取出一捆书信,递予令狐壳士,说道,父亲旧友、定叔和子初兄长,各有书信在此。
令狐壳士接过书信道,子初老成。——义山、韦判官和诸同事,他们一起出钱,办了几桌酒席,要为你软脚,也请了天平父老和郓州仕子,你且随他们去吧,为父先读书信。
令狐子直意外而又欣喜,说道,义山、韦判官,你们这么客气做什么?
李义山笑道,吾等要请新科进士喝酒,沾些文曲仙气。
令狐子直说,愚兄侥幸得中,确是沾了义山才气。——既是诸位兄弟美意,子直遵命便是。
令狐子直焚香沐浴,换了华服,与众人宴饮。当夜,令狐子直向父亲令狐壳士细细陈说科场文事,李义山在座。
令狐子直说,父亲,此次登科,义山陪读,是为首功。十月份,吏部制科考试,还要请义山一起去长安,助儿预备文章。
李义山一下子不困了,他心道,一起去长安?长安。长安。“长安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的长安,“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长安……
令狐壳士思索片刻说,义山已经学成了骈文,作得了制科文章,许他随你去长安。——义山,你愿意辛苦跑一趟么?
李义山说,小子愿随子直兄去长安。(白)乐天公诗中写长安,“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小子想乘隙一睹京师的壮丽。
令狐壳士说,乐天公诗不欺人,不过,身为仕子,既然要去长安,便不能止于观望,还是要趁机博一番功名。你陪读有功,骈文有成,本帅取你为天平的举子,再奖你衣装金钱,助你应试明春科举。义山,你看可否?
取解州府,应试长安,是大唐每一位仕子的夙愿和梦想,是寒门子弟取得功名的唯一路径。对李义山来说更是如此,学习仙道的路,他放弃了,干谒权贵的路,他走通了,他得到了白乐天的赏识,受知于前宰相令狐壳士,还结交了子直这般诚恳的兄长,他白衣入幕,得到了职位,他现在欠缺的就是功名,只是他才一十八岁,还未到弱冠之年,这个隐秘而又公开的愿望,日常便不在他头脑里。天平府收到令狐子直的捷报,他便想到,自己的文章与子直在伯仲之间,如果能去长安应试,也是有机会的,这个想法只是一瞬间,他便迅速沉浸到了子直中进士的无量欢喜之中了。如今,令狐壳士提出为他的夙愿和梦想,授予举子并资其衣装,这是他不敢奢望的,这就是奢望本身,这是稀世的伯乐,还有豪强的父亲,才能做到的事,可令狐壳士还在征求他的意见,你看可否?
李义山并不觉得酸楚,只是哗然滚落了两串泪水。他说,一切但凭令狐公和子直兄做主,小子定不遗余力。
令狐子直说,义山弟不必动容,家父最喜奖拔后进。——父亲,义山年少,博闻强识,可以先考明经科。
令狐壳士对李义山说,明经科与进士科略有不同,明经不考诗赋,而考经义。换言之,明经考的是不变,进士考的是变化,明经易,而进士难。所以明经不中,不得再考,进士不中,可以再考。义山可以先易后难,先试明经科,积累经验。
李义山说,令狐公和子直兄想让小子重读五经,以立根基,小子愿先试明经。
令狐壳士又问子直道,义山同去,子初那里可还住得下?
令狐子直道,住不下了。——兄长想在京郊全溪,购买一处水滨别业,儿子随兄长到那里看过几处房产。
令狐壳士恼道,是的,他还在信中乞怜,说什么城中阴湿,水质咸卤,不利于养病,求为父出资。——天平大旱,家中钱财都拿去救济饥民了,哪有余力助他京郊买房?
令狐子直说,父亲不必烦恼,儿子与定叔说起此事,定叔说,只要父亲没有意见,他愿意倾家相助。定叔还说,元和十五年(820年),父亲修陵有功,圣人赏赐,“宜与一子六品正员官”,朝廷恩遇本来是给子初的,但是父亲上书圣人,请求将官职转授给定叔,他才能从八品下职的蓝田县尉,一举回到朝廷,出任六品正职的监察御史。
令狐壳士说,奏请转授,也是事出有因。其时,子初已经患了风痹,不能行走,而你尚未弱冠,你们两个身上都无功名,又如何当得起“六品正员官”,令狐定是元和十一年(826年)进士,将官职转授给他,才能不负皇恩。——如今,你们的定叔想要回报子初,为父也不便制止,你回信给子初,定叔如果拿钱,他要给定叔写欠据。
令狐壳士说完,气消了些。他又问,子初的风痹好些了么?
令狐子直说,大有好转。说来也巧,子初兄长身为国子博士,有一位国子监生,其父是御医,御医给兄长看了病,用了宫廷的药方,兄长的风痹已经日渐减轻了,某随他去全溪看房,他已经能自己爬坡过坎了。
令狐壳士转恼为喜,说道,他在全溪买处别业也好,叫他每日多行几步路。——那便如此安排:今年八月,义山取解之后,你们就动身去长安,到时候住在子初全溪别业。
令狐子直说,儿子今夜便回信子初兄长,告知父亲旨意,父亲早些将息。
李义山说,令狐公早些将息,子直兄也早些将息,同事们明日陪你去汶水踏青。
次日,李义山、令狐纶和天平府一众同僚,簇拥着新科进士来到汶水河岸,就像是长安曲江宴游,他们来了一场天平汶水宴游。
令狐子直鲜衣怒马,身佩宝刀,武略文韬,随行的李义山,春袍如草,少年风流,春风如妒。他们欢呼吟啸,登上三层楼阁,把玩七星宝刀。与去年冬天的荒芜皴裂不同,今时的天平,轻烟润柳,滥风吹桃。他们骑着快马穿过高桥,只见汶水流长白鹭飞高。
李义山作诗记下了与令狐子直的这场汶水春游。诗曰:
《春游》
桥峻斑骓疾,川长白鸟高。
烟轻惟润柳,风滥欲吹桃。
徙倚三层阁,摩挲七宝刀。
庾郎年最少,青草妒春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