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宁王之乱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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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斌,你怎么看,将手插入沸水滚油之中?”
“水中加醋就行了,能有一段时间让水正温,却滚沸。”
“我就知道,是那老家伙受了骗。”
一封未完的信被放入到朱厚熜的抽屉里去。
他目光有些空洞的看着自己的宫殿。
朱厚熜对于这现在正式属于他的凤翔宫,一丁点儿多余的兴趣都没有。
如同他过世的父亲一样,这处可以被称呼为宫殿的庞大场地,只会让他感到逼仄,阴冷,厌恶。
但他还是要在这里,开始他继任王位的仪式。
正德十四年六月十七日朱佑杬薨,享年四十四岁,以亲王规制葬在安陆州东北处,名为松林山的地方,就像是老兴王一直惦念的那样,是一处依山傍水,风景独秀,平常亦不会有人来的自在去处。
当时吊唁的人非常多,全安陆有名有姓的人全来了,都是一副死了亲爹的模样,不断有人让朱厚熜节哀。
这几天同样也是这些人,全安陆有名有姓的人,一副刚生了儿子的模样,不断有人洋溢着笑容,口中皆为恭贺之言。
只要是见着了,都是一句兴王先甩出来,好似内中已然断定,只要朱厚熜听到这话,会开心,会高兴一般。
朱厚熜短暂的,却也提不起火气。
他只觉得茫然,空洞。
承袭了王位之后,意味着他失去了自己的父亲,意味他将直接面对这个家所递过来的担子,意味着自己将要管理整个王府,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的住。
他有些无助,即便,陆松告诉他,这是正常现象,他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感觉。
虽然他也晓得,这种心绪留存在脸面上的功夫,也不会太多。
但,这是他给予自己空洞茫然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他允许自己表露出脆弱的一面。
“陆斌,我娘呢?”
“睡下了,让我待会儿等你承接宝印的时候,再去叫她。”
“我两个妹妹呢?”
“还在哭着,你注意一点儿,你大妹妹永福,哭出了喘疾,跟叔叔一个症状。”
“知道了,小斌......”
“哥,凤翔宫四周我都看过了,没人,你想哭就哭吧。”
朱厚熜摇了摇头“我不想哭,我就是有点儿难过,父王咳喘之病早就有了,医者们给出的方子,无不是禁止饮酒,吃肉,放纵,享乐的,可父王去世了,还拎着酒壶,可见,父王他本来也就没指望着能长命。”
“我不太明白,对于叔叔来说,对于一名王爷来说,他不是生来就是来享受富贵的吗?这样的生活,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呢?”
“这对你来说,可能难以理解,但对我来说,我已经有一些与父亲感同身受了,凤翔宫,这无数人看来高不可攀的宫殿,可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一座樊笼而已,我父王最后的心情,恐怕不会是悲伤,不舍,留恋,而是解脱,畅快的吧。”
“樊笼?”陆斌仅仅只能够从字面上,了解一些,可实际上,他并不能体会这其中的感受。
“以后宝衣局的事情,我基本再无多加过问的权利,梁松山,也只能拜托你来多走动了。”
“你呢?你不做事情了?”
“大概只能处理一些书面纸张上的事情,周先生讲的,亲力亲为处理一些小事,怕是没法子去做了。”
“没法子去做?”陆斌一下子恼火起来,他既不满他现在这一脸空虚的状态,也恼怒于这孙子一脸悲伤孤独寂寞的模样“我警告你啊,你不要想着给老子偷懒,没有你能够做的事情,呵呵,真是做你的美梦,你现在握着兴王府,能做的事情指定更多,不可能少了。”
朱厚熜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这又蹦跶起来的弟弟,他怎么做到这般不看气氛的,不宽慰两句吗?
“你这混斯,又闹腾个什么劲?我讲的是实话,我又出不去这儿,这两日你爹爹陆松就在与我讲这档子事情,亲王之尊,出则千人伴驾,入则红毯铺地,无高阁不住,无罗盖不行,。”
“这是...在炫耀?”
“炫耀你个头来的!你爹又讲了,王爷这个身份,一举一动都受到官府重视,出趟远门都需要报备,更别提让他们发觉梁松山,咱们私自汇聚流民,聚之以为工的事情。”
“你净听我老子乱忽悠,你随便往外面打量两眼好不好?这恭贺你接王爵宝印的一水儿都是安陆本地官员,也就州官是考进士上去的不是咱本地人,其余七品往下的,一水儿全是安陆家族的人,你做啥事情,这帮人不帮忙,你当他们是吃干饭的?”
“嗯?你这个讲法?怎么说?”
“哎呀我的亲哥哥,你真是糊涂到姥姥家了,以前,咱们是得靠叔叔庇护,才能够“童言无忌”不假,但此一时彼一时也,都他妈是一张利益网上的人,咱们牵头的出了差错,他们也别想好过!妈的,拿钱站前边,有事往后缩,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
“可为啥我爹就没法子呢?”
“因为你爹是上任皇帝老子的亲弟弟!受到朝廷重视的,就好比你要是有个同一个爹的亲弟弟,你要是英年早逝,继承兴王位置的就是你弟弟,这件事对你老子来说,当然是件好事,但对你来说是吗?那不是纯竞争对手吗?”
“原来如此。”朱厚熜的眼神里都有了光彩。
他最害怕的事情,似乎离他远了一些,他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怎么可以被困在牢笼里出不来呢?
“还有啊,你刚才有一句话,说的估计不错,梁松山那一摊子,你短时间内估计都没什么机会多走动了。”
“为何?”
“兴王府这一摊子,你要厘清的事情有很多,这一摊子管好了,皇庄,良田,皇店之类的玩意,你把弄清楚,然后做个表格出来,就是我教你的那个,尤其是皇庄啊,我早就听说过了,你家皇庄差不多有小半个安陆那么大,你把厘清,我要用。”
“特么我是你哥,你是我哥?不对,那特么好像是我家家产吧?你那狗爪子伸的不亏心吗?”
“亏个毛线的亏,划拉你东西,你何时看到我亏心过?你少唧唧歪歪,速度点儿。”
“贼斯,迟早抽你一顿狠的,你要皇庄做什么 ?”
“安置流民。”
“为何要在皇庄?作坊场地不够了吗?”
“就是要把不在城内的作坊全部挪到皇庄里面去。”
“为啥,不做的好好的吗?那些个作坊可是费了不少钱。”
“作坊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人得全部放进来,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那弱智叔叔,宁王朱宸濠,造反了。”
“宁王?那是谁?造反?他疯了?他拿啥造反?他哪儿来的兵造反?”
“你拿弱智叔叔,搜刮了整个南昌的财富,养了大概十万人的水匪,强盗,然后再加上朝廷不得不配备给各家王爷的亲兵,就是类似我爹这种管仪仗的人,以及手底下负责门面装点的人,大概也有个两三万吧。”
“卧槽!”朱厚熜罕见的爆了粗口,因为他着实不能理解“宁王卫,这宁王卫他咋拿到手的?这亲王卫不都已经削减完了吗?”
“这就得问刘瑾了,现在朝中一致认为,锅是刘瑾的,哦,还有钱宁陆完两人。”
“刘瑾?这人不是死过了吗?”
“老爷子在京城里查探出来的消息,那刘瑾是正德二年的时候收了宁王贿赂,钱宁这昏了头的东西,正德五年之后,那宁王又发珍宝,他竟然直接接了,钱又使到兵部尚书陆完身上,两方通力合作,这宁王卫就又给续上了。”
“陆完?这人不是刘瑾的人吗?怎么朝中良臣们没给这人灭了?”
“投效的快,我爷爷对这人的评价是,惯会见风使舵之人,比钱宁之流聪明百倍,本该有个善终,可惜毁在一个过度的贪字上,拿了不该拿的钱。”
“我明白了,不过,依照我看,这朱宸濠的造反,多半得无疾而终,他这造反,就算有些资本,拿南昌作底子,可也就是多了甲胄,船只,器械而已,跟当年拿流里流气一样,成不了什么事。”
“你少不懂装懂,就会说些场面上的话,早先就讲好了的,不见,不看,不行,莫要多言,见了,看了,做了,但说无妨,你丫这就丢掉了?”
“嗨!我这不也就是对着你讲讲嘛,而且我讲的又不是没有道理,古今造反能够有一番成就的,就没听说过,以搜刮自家根基来贿赂对手的道理。”
“说的倒是没错。”
“所以说,你为何惊慌失措成这般模样,南昌的杂兵,就算是有那通天本事,真具备可堪一用的战力,能招呼到咱们这儿来?依我看,你就是小题大做。”
“你是不是忘了你堂兄?”
“草!当今陛下,娘的,这事不能耽误,你现在就去办,我来召集家里账房,只要是能算术点账目的都过来,陆芸娘跟赵家两兄弟,这三人你留一个给我,其他的全带到梁松山上。”
“行, 你心中有数就好,这是我家老爷子的信,这是王先生的信,你有空就读一下,我先走了!”
哒!哒!哒!的声音跑的急促,不由叫朱厚熜在后面大声提醒“你丫跑慢些,当心摔死你!”
连个回应也没有,朱厚熜最烦自家弟弟顽劣的性格之中,这个就有一样——不听人讲话,转个背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可惜自己今日承接宝印,因为来恭贺的人够多,这件事情得庄严肃穆的去办,不能随意。
这更让他心烦不已,只能拿起信件去读一读。
吾孙陆斌亲启,爷陆墀以告之
宁王反!陛下欲亲征!乱时当以严防死守为要,以保全身家为本,汝之工坊当全部收拢,做工之人当尽数遣散,以防不测,若有变,当以城郭为固身之本。
万望记之,莫念,老夫近日身体康健,饭食三斤,告诉尔父,勿以我为忧。
陆墀
开启第二封,王先生写信,当真是稀罕的叫人心焦,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只记得上回寄信,还是他在赣州地界刚扎根的时候。
吾徒莫戈亲启,师王阳明以告之
江西的灾祸,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南昌宁王不轨之心也早已有之,我作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江西,来到这里时就立刻发现了这一点,可惜的是,时至今日,除了江西巡抚孙燧以及寥寥数人还保持着正直忠义的品格之外,为师就再也没有见到其他好的官员了,几乎所有人都被宁王用金银笼络。
孙燧因为职责所在,不仅七次说明了江西的情况,而且还做好的以身殉国的准备,为师很佩服他的勇敢,因为这是我不如他的地方。
好在,为师仍旧有可以向他学习的余地,我召集了一些士卒,准备率军和叛军作战,定将宁王的叛军剿灭掉,以还江西一个安宁。
信及此处,为师已然在紧密集结之中,其中稍有空闲便写了这封信给你,乃是因为为师心里有些事情却是不得不担忧,又无人倾诉,只好告知于你。
譬如,江西治理问题,为师剿匪多年的成果,经历这样一场战争,靡费以及损耗,一定会滋生更多的问题。
流民又会增加,匪寇一定会滋生出来,一场在所难免,又于心何忍的灾祸几乎已经在为师的面前了。
还有朝中,朝中之事,为师并不知晓,只是听闻,今上有些少年人的心性。
可朝中官员如此之多,为何没有人规劝呢?
岂不知圣人行走四方,百姓恭贺之余,便会损失耕种劳作的时间吗?
更何况,通过江西之事发展至今,无人知晓的情况看来,朝堂之上一定又蒙蔽阁老,陛下的奸佞小人存在,只是可惜,可叹,嗟呼,谁人来哀怜百姓也?
王守仁。
合上信件,朱厚熜闭目轻笑两声,笑王先生提醒中的小心翼翼,连一封用于提醒等到信也怕被人嚼了字眼去。
随即,眉头又紧紧锁上,他得想接下来的事宜,不愿有片刻的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