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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摘花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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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没料到回旋镖来得这般快,当即瞬间怒火中烧,跺脚怒斥:“长辈说话,哪有你这个小娼妇插嘴的份!”

许樱桃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也配叫做长辈?谁家长辈会无端羞辱谩骂妯娌和晚辈?诚然我家欠钱理亏,可我们又没说不还,再者,你张口闭口就让我娘将我卖了,我还得敬着你不成?”

姜氏听得瞠目结舌,再次被大儿媳利索的嘴皮子深深震撼。

陈氏则气得脸色铁青。

她自打嫁进这南溪村,可谓是骂遍村中无敌手。

可这一回,她硬生生被个黄毛丫头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正当她狠啐一口准备再战三百回合,就听自家男人在屋内低喝一声:“闹啥子闹?还嫌不够丢人?!”

陈氏脸色变了变,朝两人翻了个大白眼,一甩屁股进了屋。

姜氏叹了口气:“也不必记恨你大伯娘,都不容易,说到底,是咱家的不是。”

借的钱一日未还,他们就是理亏的一方。

许樱桃没吱声,道理她都懂。

仓廪实才能知礼节,在他们这个穷乡僻壤,村民为了一文钱都能大打出手,何况那还是二百文。

谢家两房之间的过节,她并不在意,但日后陈氏若再敢当着她大放厥词,她也绝不会忍气吞声。

这话自不必同姜氏说。

婆媳二人走后,陈氏一进屋就变了脸。

先前嚣张刻薄的气焰顿消,眨眼就红了眼圈。

“谢大牛你个没良心的,我为了咱家讨债还讨出错处了?”陈氏拔高音量,“当初说了别借你非借,如今老二的彩礼还差一大截,老三也快到了相看的年纪,幺儿想吃口麦芽糖我都舍不得买,我怎么就那么命苦,找了你这么个败家男人……”

谢大牛这些年听自家婆娘的唠叨,耳朵都快听出了茧子,早已从最初的内疚,转变成了如今的不耐烦。

他眉眼一横:“二房啥条件你能不清楚?将他们一家子孤儿寡母逼死,你就满意了?”

陈氏眼见着自家男人又要维护二房,原本的装模作样霎时变成恼羞成怒。

她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蹬着腿哭嚎起来:“爹啊,娘啊,你们若是泉下有知,睁眼看看你们儿子吧,我给你们老谢家生了四个孙子,他就这样对我啊……”

谢大牛的额上顿时爆出几根青筋。

这些年,自家婆娘只要一言不合就开始打滚撒泼,当初就是靠着这招小寡妇哭坟,日日哭夜夜哭,硬生生逼得他和二房分了家。

他出于愧疚给了二弟二百文抓药,却不慎被她知晓,至此后,家中再无宁日。

每每遭遇这种局面,都得以他认错服软、承诺日后再不接济二房才能收场。

可不知为何,今日他却失去了耐心。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那命途多舛的亲弟和侄子,亦或许是出于对二房孤儿寡母的同情,谢大牛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够了!”

他这一开口,倒是凭借气势震慑住了陈氏,哭嚎声骤停。

然而下一刻,陈氏好似发疯般朝他扑打而来,拳头雨点似的砸在他身上各处,更加凄惨刺耳的哭骂声重又响起,谢大牛任打任骂,一张脸绷的死紧。

同一时刻,郑家两房的儿孙逐渐从午睡中醒来。

周婆子早已按着人头将剩下的绿凉粉分成了七份,老爷子和两个儿子分到的多一些,剩下四个孙儿孙女一人只分得四片。

庄户人家平日的零嘴只有野果,这种新鲜又美味的吃食,自然引得郑家老小连连惊叹。

尽管有些辣,可郑家人无一舍得放下筷子。

几个小的更是将碗都舔了个干净,而后一家人一起斯哈斯哈。

等辣感消退,郑家长子郑文意犹未尽道:“着实好吃,想不到姜嫂子还有这等手艺。”

周婆子及时纠正:“不是姜氏,是她大儿媳琢磨出来的,说要拿到镇上卖。”

二儿子郑武一脸惊讶:“那个许家村嫁过来的丫头?”

周婆子点头:“我瞧着那丫头是个好的,虽然命苦了些,但脑瓜子灵,嘴皮子更是利索,这谢二家,日后保不齐还得靠她。”

郑村长嘬了一口茶,嘱咐道:“我看这买卖能成,若是以后她家有啥需要帮忙的,你们能搭把手就搭一把。”

家中小辈齐齐应下。

许樱桃和姜氏到得家中,见谢梨正在打水洗碗,环顾四周不见谢柏,姜氏问了句:“你二哥呢?”

谢梨摇摇头。

她先前光顾着吃,压根就没注意到二哥出了门。

姜氏便也不问了,左右自家二郎行事稳重,她不担心。

将郑家的碗放置好,姜氏满眼期待看着许樱桃:“老大媳妇,趁着天还没黑,咱们再去摘些叶子可好?”

许樱桃笑道:“明日摘也来得及,眼下我还有件事想问问娘。”

“你问。”

“那我便直说了,娘,咱家借了哪些人的钱?具体数额又是多少?”

这话在许樱桃心中酝酿了一路,既然她准备接手这个家,就该对这个家的债务有知情权。

姜氏的神情肉眼可见低落许多,她轻叹一声:“事到如今,也该向你透个底。”

片刻后,许樱桃获知了这个家的全部债务。

其中包括借郑家的三两四钱银子,谢家大房的二百文,还有村中另外四户五十文到一百文不等的银钱。

算了算,几近四两银子。

许樱桃吐出一口气。

还成,谢柏那破孩子没骗她。

对于普通庄户人家而言,四两银子足以算得上是一大笔巨款,尤其是如今的年景,能一次性拿出一两银子的人家,怕都是少得可怜。

许樱桃却颇为乐观。

她有手艺,自信能带领全家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至于抛弃这一家子拖油瓶,独自闯出一片天的生活,许樱桃想都没想过。

且不说古代户籍管理制度极为严苛,除了流民可以乱窜,普通人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顶多就是县城。

她就算有心想去闯荡,奈何没有路引。

再者,她如今这具身体看外观就是个瘦弱女童,没有家庭和村子的庇护,她能否活下去还犹未可知。

到得傍晚,许久不见的谢柏,也终于披着一身霞光回了家。

看着儿子满脸血痕,就连衣裳裤子都破了几个大窟窿,姜氏吓得声音发颤:“小柏啊,你又去和谢宝打架啦?”

不怪姜氏会这么想。

谢家大房一共生了四个儿子,分别以“招财进宝”四字取名,谢宝是大房家的最小的儿子,今年十一岁。

都言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陈氏对这个小儿子,可谓是极尽宠爱,小小年纪便将他养出了嚣张跋扈的性格。

再加上她时不时在家痛骂二房,谢宝深受其影响,便也对二房“怀恨在心”。

不敢招惹大堂兄,谢宝便有事无事挑衅辱骂谢柏这个小堂兄。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饶是谢柏再能忍,也被谢宝一次次的人身攻击逼得动了怒,逮着机会,便和谢宝狠打了一架。

谢柏虽然比谢宝大一岁,可长期营养不良使得他在体型上不具备任何优势,反而被谢宝按在地上捶,身上挂了不少彩。

幸好谢梨及时参战,凭借着拳头硬力气大,才及时扭转了战况,打得谢宝嗷嗷大哭回家找娘。

当时若非有谢大牛和三个儿子拦着,陈氏只恨不得拿刀劈了二房一家。

姜氏也被吓得不轻,无论是谢柏受伤,亦或是谢宝出事,都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自此后,两家大人耳提面命,不许两个小的再去招惹对方。

如今距离上回打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可再见儿子这副狼狈模样,姜氏还是下意识想起儿子那一回的惨状。

谢梨闻言噌的一下站起身:“谢宝又敢打你?看我不揍得他满地爬!”说着,她已经卷起袖子,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许樱桃被她这股子义气逗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将目光转向谢柏:“你去摘花椒了?”

谢柏侧身,反手取下盖在背篓上的芭蕉叶。

背篓里,满满当当盛着色泽鲜红的花椒枝,都不用凑近,就能闻到独属于花椒的浓郁香气。

“你这孩子,大人去后山都得结伴,你怎就敢独自前去?若有个三长两短,叫娘怎么活!”想到山中密林遍布猛兽,姜氏满心后怕,两腿直打颤。

“身上的伤不打紧,都是花椒刺划的。”谢柏嘿嘿笑,“娘从前常说,算命先生说我命贵,山中虎狼见到贵人,躲闪都来不及,哪敢伤我。”

姜氏听了,虽知是儿子宽慰之辞,但见他确实只有些皮外伤,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嘴上却仍嗔怪道:“就你最会哄人!”

“娘,您歇着,晚食我来做。”许樱桃打算尽量将晚饭做的好吃些,算是犒劳谢柏此番的辛苦。

她刚要迈步去灶屋,就被谢柏喊住:“大嫂,我掏了几窝鸟蛋,可以给你补身子。”

许樱桃闻言,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目光顺着谢柏递来的方向,这才留意到他用衣摆小心翼翼地兜着十几个圆润光滑的鸟蛋。

“专门给我的?”她惊讶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

此刻,他的双眸熠熠,期待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忐忑微光。

许樱桃微怔片刻,莞尔一笑:“稍等,我去拿个碗来盛。”

罢了,无论这孩子是出于讨好,还是真心接纳了她,她都将不计前嫌。

当晚,许樱桃用豆粉混着鸟蛋摊了无油煎饼,又做了野菜汤,再配上剩下的绿凉粉,每个人都吃了个肚圆。

明明都是野菜,可经由她手做出来的,滋味格外鲜美,姜氏忍不住问她诀窍。

许樱桃也不私藏,将不同野菜的处理方法尽数告知,听得姜氏眼神越来越亮,好似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你还懂这些?”

许樱桃面不改色:“都是从前爹娘教的。”

反正也死无对证。

姜氏一怔,对于素未谋面的亲家,她没有半分了解,更是无从打听。

但对于大儿媳从前在兄嫂手底下讨生活的惨况,她多少也有所耳闻。

叹了口气,她眼露几分心疼道:“嫁到我们家,委屈你了。”

虽然自己不是苛待儿媳的恶婆婆,但这嫁来不到半月就守寡,平时只能勉强果腹的日子,也着实让人看不到希望。

若不是亲家公亲家母去得早,这么好的姑娘,又岂能嫁到她家来。

许樱桃只是笑,却不接话。

因着买不起灯油,天一黑,谢家就得早早洗漱入睡。

房间有限,原身未嫁过来之前,公婆带着谢梨睡一间,谢家两兄弟睡一间。

原身嫁过来后,公婆便又在自己那间给小儿子支了张小床,单独给长子长媳腾出了一间。

如今原身丈夫已不在了,许樱桃独占一间实在不好意思,便提议让谢柏来睡这间,她去和姜氏母女挤挤。

谁知刚一开口,谢柏便面露几分抗拒,看那模样,绝对不是出于礼貌谦让。

许樱桃:?

几个意思?

还是姜氏给她解了惑。

“这孩子打小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许樱桃:“……”

臭小子你先前威胁我那股气势去哪了?!

最终,依然是许樱桃单独睡一间,娘仨继续保持现状。

许樱桃躺在床板上,望着透进月光的破烂屋顶,心下惆怅万分。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为谢柏十二岁了,却不知男女大防而犯愁,还是为破屋顶遮不住雨而担忧。

睡到后半夜,一阵突如其来的雷鸣轰然撕裂了夜的寂静,如同天际的怒吼,让许樱桃猛然惊醒,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正在做噩梦。

然而,紧随其后的闪电划破长空,瞬间将屋内映照得如同白昼,紧接着又是一声沉闷的雷鸣,宣告着大雨即将来临。

许樱桃起身扶额,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火速翻身下床,借着闪电的光芒将铺盖卷儿团成一团,塞进墙角的破箱笼,又快步去到堂屋,将谢柏下午采摘回来的花椒盖上簸箕,再挪到桌下,整套动作行云流云。

此时姜氏那屋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樱桃,是你吗?”姜氏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娘,是我,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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