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大抵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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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在高架上飞驰而过，两侧的霓虹灯被拉出绚丽的光带，应着夜市喧嚣的烟火，构成热闹璀璨的夜。
但热闹是他们的，林乔只觉得他们吵闹。
他很想装作低头族一边看手机一边匆匆路过，也很想抬头望天赞美着“天气真好”而与顾晓遗憾错过。
但夜色浓郁，公司楼下除了在打瞌睡的保安，再无别人。
林乔和顾晓隔着不尴不尬的距离遥遥相对。
“继续说啊。”顾晓倚着路灯，一手举着手机，一手闲散地放在腿侧。
路灯从他身后上洒下来，逆光模糊了面目，却着重勾勒出他的轮廓，宽肩窄腰，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笔直的长腿，俨然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画卷。
林乔却只觉得阴森可怖，好像刹那间，路灯下的美人就要异变成女鬼来阿瓦达索命。
见林乔面对自己如洪水猛兽，顾晓挑了挑眉，无奈道：“干嘛怕我。”
他的叹息声从听筒中传来，含着些电流感自带的酥麻。
林乔像是触电一般，连忙挂断电话，向路灯下的女鬼走去。
“对不起啊顾晓，我……”
道歉的话语戛然而止，感受到头顶上的温度，林乔一动不敢动，呼吸都变得轻微。
顾晓揉了揉林乔的软发：“我看见微博了，没事。”
林乔松了口气，可顾晓的大度却转变为加倍的愧疚涌上心头：“我应该告知你一声的，让你等了我那么久。”
顾晓手上的力度加大，晃得林乔有些晕头转向：“傻啊，一顿饭而已，又不是以后不能一起吃了，当然你的事最重要。”
“我我我知道了。”林乔扒拉开顾晓的爪子，解救了自己的脑袋，“你等了多久啊？”
“没多久。”
“真的吗？”
“假的，所以现在去吃什么，我饿了。”
“哦哦好的，”林乔拿手机搜了下餐厅，全然不知顾晓已经转移了话题，“之前那家火锅店现在去要排很久的队，我们换一家吧。”
“信我吗？”顾晓突然问。
林乔疑惑地看着他。
“信我就跟我走。”顾晓拍拍林乔的肩，“有家店我吃了很多年，推荐给你。”
很多年。
林乔一怔，接着连忙点头。
那是属于顾晓的过去，他求之不得。
打车是不可能了，林乔跟着顾晓上了地铁。
初中毕业后他就再没坐过国内的地铁，如今看见眼前人头攒动的盛景，林乔咽了咽口水，望而却步。
“跟上。”纤细的手腕被不轻不重地握住，顾晓带着他在人流中熟练地穿梭。
掌心干燥温暖，安全感在顾晓牵住他的那一刻随之而来。
林乔绷紧的脊背终于放松了下来，而顾晓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安抚地摩挲着林乔的手腕，捎一用力，将人带到自己身前。
“见缝插针，会吗？”顾晓低沉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明明四周嘈杂不已，但林乔却能清晰地听见顾晓在他耳边的低语，还有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会。”他面不改色，“别小看我，我以前也经常挤地铁的。”
“好。”
地铁在期盼中缓缓进站，林乔做好了准备，却低估了北京市民的战斗能力。
上的上，下的下，挤的挤，钻的钻，为了坐个地铁，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了。
“这里。”
林乔正感慨着，肩膀被人一带，一阵拥挤的天旋地转过后，他已经站在了地铁车厢里，身后是熟悉的味道，顾晓的胸膛和他的后背严丝合缝地紧紧贴在一起。
他刚要回头，就见顾晓偏过头凑到他耳边：“我发誓我没有小看你，只是不这样做我们就得再等下一班了。”
回头的动作被生生打断，热乎乎的气息扑洒在耳畔，林乔一阵战栗，抓着扶手的掌心渐渐出了汗。
“嗯，你做的对。”他一边疑惑自己突然的敏感，一边极力保持着镇定。
“谢谢。”顾晓说完就转回了头。
林乔如临大赦，只是紧密相贴的身体还是让他感到不自在，一边若无其事地和顾晓扯些有的没的，一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
精神紧绷的林乔没注意到地铁到站，刹车时没站稳忍不住向前扑去。
眼看就要扑倒前面的大叔，一股神奇的力量将他捞了回来，忤逆着牛顿的万有引力让林乔重新站直，只是力度之大让林乔又忍不住向后倒去。
“……”
时间凝固了，周围的纷纷扰扰与他渐行渐远，林乔感受着腰上收紧的力度，心跳快得让他不知道是被刚才吓的还是别的什么。
“扶好了。”顾晓环着林乔劲瘦的腰，微微蹙眉。
林乔傻了吧唧地照做，灵魂已经出走一段时间了。
他今天怎么了，心律不齐吗？
不对，一定是被下午那件事给影响了。
一波人下车了，又一波人上车了，林乔依旧被顾晓环绕在胸前，甚至还被人推搡着和顾晓贴得更近了。
地铁的空调形同虚设，他感觉有烈火在炙烤着自己，t恤都要被汗浸湿了。
借着又一次刹车的功夫，林乔偷偷回头瞄了眼顾晓，却被抓了个正着。
“怎么了？”顾晓问。
“没事。”林乔转头，耳尖却不争气地红了。
顾晓盯着他干嘛？
一定是怕他又摔了能更及时地拉住自己。
林乔琢磨了一路，觉得只有这个说法能解释得通。
被抓包后，剩下的路程林乔都老老实实地站着，再也不敢四处乱看了。
下了地铁，林乔跟着顾晓七拐八拐，走进了老北京的胡同巷子。
胡同处青灰色的院墙里，斜伸出枝叶繁茂的桃树枝，树枝上挂着红绳，林乔忽然记起他之前带着顾晓去寺庙求姻缘的事。
像顾晓这么优秀的人，确实不用特意去求姻缘吧。
林乔心中感叹。
长着一张招蜂引蝶的脸，还有传奇一样的身世，又有高考状元的buff叠加，简直无敌了。
“我脸上有什么？”
林乔的目光实在太炽热，顾晓想不注意都难。
“没什么。”林乔移开视线，转头欣赏具有浓浓年代气息的小巷。
顾晓顺着林乔的视线看向灰色的院墙，实在没看出什么名堂。
“顾晓？！”
一道女声从前方传来，惊讶之余又精准地叫出了顾晓的名字。
林乔寻声望去，声音的主人穿着一袭白色长裙，扶着灰色的院墙正对着他们的方向翘首以盼，眼中含情脉脉，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
林乔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幅度不大地偏头对顾晓小声说：“白月光？”
“白莲花。”顾晓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林乔偷笑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给了自己一嘴巴。
他乐什么。
病了吗？太不对劲了今天。
林乔认为自己应该吾日三省吾身了，迎着月光快步跟上顾晓。
这绝对是林乔走过的最紧张刺激的路之一。
胡同上方忽然飞过一群鸽子，林乔抬头望去，和平的使者不愿在此处停留，振翅的声音在空荡狭窄的空间里呼呼作响。
“有事？”走近后顾晓率先开口，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女生微垂下头，波浪一样的长发有几缕滑落在胸前，手指绞着裙子的蕾丝边，腕上的女士表在月光下闪着冷淡的光。
“我回不回来重要吗。”顾晓的语气并没有因为女生的楚楚可怜而有所改变。
林乔在身后戳了戳顾晓的腰，示意让他好好说话。
“没事就先走了。”顾晓不为所动，打算越过女生直接走人。
女生咬咬牙，跺了跺脚上那双帆布鞋：“你不愿意见我，我能理解，但你连奶奶都不管了吗。”
顾晓停下脚步。
“奶奶年纪大了，冬天一到就容易生病，今年春节都差点没熬过来，现在马上又入秋了，你真的不怕下次来的时候只能对着一副棺椁……”
“刘玥。”顾晓打断了她，语调冰冷中带着警告。
明明声音不大，却仿佛有某种令人窒息的东西沉沉压了下来。
“你看，你明明很在意她。”刘玥苍白地笑了笑，擦了口红的唇瓣更显艳丽，“奶奶一直在等你，今天过去看看她吗？”
林乔又开始极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了。
他是想了解顾晓的过去，但他希望顾晓能亲口告诉他，而不是三番两次地被自己撞破秘密。
就像现在这样，林乔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因为摸不清顾晓的态度而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只能努力与空气融为一体，变成一个没有实体的灵魂，消失在顾晓那本就没有他参与的往事中，作为一个旁观者，尴尬又落寞地观看来自顾晓过去的画卷。
“不了。”明明是近四十度的天气，顾晓的声音却像给刘玥泼了一身冷水，直接冻透了四肢。
“走了。”顾晓偏头，示意低头做鸵鸟的林乔跟上。
林乔巴不得赶紧结束这修罗场，脚步快得差点左脚绊右脚。
“顾晓！”身后传来刘玥愤怒的呼喊，“晚饭是谁给你做的，校服是谁给你补的，奶奶为了给你做顿排骨，捡了一周的瓶子，一大把年纪了点着蜡烛给你缝校服，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她吗？！”
顾晓脚步没停，但在他旁边的林乔却能明显感受到周围的气压更低了。
“你就为了跟我置气，辜负一个对你那么好的老人，你的良心……”
“打扰一下。”林乔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停下脚步，“听你这么说，奶奶好像很缺钱的样子。”
刘玥不置可否。
顾晓拉了拉林乔的袖子：“走了。”
“不着急。”林乔安抚地小指勾了下顾晓的掌心，顾晓一顿，松了手。
“你是奶奶的亲孙女？”
“嗯。”
“那不对啊，”林乔疑惑道，“你的裙子如果我没看错是xxx代言的那个牌子吧？他家衣服都是五百起步，你这双鞋子联名款，1799，我记得很清楚。”
因为他曾经是这个牌子的代言人。
林乔的声音不知不觉蒙上了一层感伤。
“还有你手上那块表，”林乔惊呼，其中包含着1%的诧异和99%的做作，“全球限量3个，七位数起步，表盘上嵌着的可是奥尔洛夫，你不会不知道吧？”
“……”刘玥一脸茫然，显然是真的不知道。
顾晓原先还冷冰冰的，现在却歪着头看着林乔，听到“奥尔洛夫”后淡淡地垂下眼睑，唇边却仿佛多了几分兴味。
“你不是说你奶奶很穷吗。”林乔浑然不知顾晓已经从当事人转变成了吃瓜群众，“怎么你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刘玥被戳中了心事，支支吾吾地解释：“这是别人送的……”
“什么人会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啊，我怎么不知道，”林乔夸张地瞪圆了眼睛，“这么好的朋友上哪儿去领啊，你问顾晓他会送我这么贵的礼物嘛。”
顾晓动了动嘴刚要说话，却见林乔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便识趣地选择缄口不言。
只是那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哪怕是瞪圆了也毫无杀伤力。
刘玥一心想着找借口，完全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谎话圆不上，还是被一个陌生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拆穿，别提有多社死了。
但林乔没想放过她：“其实你少烫个头发的钱就可以给奶奶买排骨了，少买个口红的钱也能给家里换个灯泡，跟你那位朋友说一声叭，你家不缺衣服首饰，缺的是一个家。”
他认真地凝视着刘玥，看着女生从恼羞成怒渐渐地热泪盈眶，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那我们先走了，你赶紧回去陪奶奶吧。”林乔微微颔首，转头却对上了顾晓饶有兴致的目光。
他被看得心中一紧，差点同手同脚，愤愤地又瞪了回去。
顾晓突然笑了，极轻极浅，转瞬即逝，但林乔确定他没有看错。
顾晓怕是也病了。
他心中叹气，和顾晓继续往胡同深处走。
四下静谧，月光洒落在地面上，在他和顾晓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
而林乔是第一次听见顾晓跟他说自己的事。
刘玥是顾晓的初中同学，赵瑜有时会忙事情晚到学校，顾晓就跟着刘玥回家，刘玥奶奶给他做晚饭，吃完后赵瑜也赶到了。
“赵叔每次都会给钱，奶奶当然不会要，但钱往桌上一拍人再一上车，她不收也得收。”
顾晓说这话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勾起了唇角，放松地看着前方，眼角眉梢都被衬得清晰。
总之就是非常好看。
真该拍下来的。
林乔不免有些遗憾。
“奶奶是个苦命人，刘玥父母在外地打工，她从小被娇生惯养，最大的梦想就是有钱，我劝过她好好学习，也给过她钱让她拿去给奶奶补补身子，但奶奶惯着她，看病的钱拿去给她买裙子。”谈到昔日旧友，顾晓的神色又算不上轻松了。
接下来的话顾晓没说，但林乔多多少少也能猜到。
一意孤行的女孩和溺爱孙女的奶奶，尽管有人劝阻，也有人怀着感恩之心伸出援手，但就像你叫不醒装睡的人一样，你也永远无法和捂着耳朵的人合理交流。
崇尚奢靡之风的女孩会走上拜金的道路并不少见，出卖肉.体更是常事。
想想刘玥口中描述的奶奶，再想想她那价格不菲的一身，林乔难免一阵唏嘘。
“不过你也是张口就来。”顾晓侧目看他，眼中含笑。
林乔假装没听见，他知道顾晓在说“奥尔洛夫”的事。
真正的奥尔洛夫有鸽子蛋大小，被焊进一只雕花纯银座中，镶在俄罗斯权杖顶端，怎么可能被嵌在一块两千的手表上。
“刘玥还是挺在乎她奶奶的吧。”林乔安静了一会儿，蓦然说。
“嗯，”顾晓的笑容微敛，“她父母两年前去找包工头要拖欠的工钱，被人打死了。”
“……”
林乔愕然，他没想到会这样。
就像一本结局悲惨的小说，看到一半以为主人公的命运会有转机，谁知那只是剧情急转直下前的最后一个人生高光。
“奶奶现在是她唯一的家人，她当然很重视，但尝过甜头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再去吃苦。”顾晓拍拍他的肩，“好好学习哪有做人家情.妇来钱快，尊重他人命运吧。”
他轻轻的喟叹声，像一缕没有方向的风。
林乔忍不住驻足回头望去，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胡同深处，空荡荡的巷子只有落叶被风裹挟着四处流浪。
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npc，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又会有怎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