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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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孩子缩在角落里很久了,他将脸埋进臂弯里,看样子像是睡过去了。
“这孩子哪家的,怎么到处乱跑?”
“不知道,但我看他有点眼熟啊。”
有人上前碰了碰那孩子的胳膊,道:“喂,醒醒,哪家的孩子啊,怎么在这儿睡着,不怕着凉吗?”
谢子婴惊醒了,仰起脸来看那人一眼,又惊慌失措地往后缩了缩,还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哎哎,你们看他像不像谢禅呀,谢文诚的长子谢禅,太学出来的那个神童?”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像。”
“奇怪,他怎么在这儿呢?”
“哎,小谢公子?你在这儿干嘛?”
谢子婴眨巴了一下眼睛,就那样看着他们。
“你们刚说谁,谢禅?”
“哎,你们没听说么,谢禅虽在太学连任了两年文魁,但这次公试可没进孔铭前三甲。这小子年纪不大,野心倒是挺肥,竟巴巴地跟夫子们理论,非要那个头甲不可,结果被孔铭赶了出来,这不,听说半天没回去了,敢情他居然在这儿?”
“真的假的?传闻不是说谢禅性子温和么?”
那人唾了一口,“温和?见鬼去吧!你们是没看到他今日在孔铭撒泼的样儿,众夫子博士竟没被他气死,他还说什么‘我不稀罕你们孔铭’,呸,小小年纪就跟谢文诚学得一身臭毛病,长大了还得了?别活着祸害人才是!”
“这么说你看到了?快跟大家伙说说,怎么回事啊?”
“哎呀,就这么回事,今早……”
数十个人将他团团围住,将他头顶那唯一的光亮遮蔽了,他没有感到生气,就面无表情地看他们的嘴一张一合。
越来越多的人在他耳畔说话,他们的五官愈发模糊,唯剩下一张嘴仍在张合,像极了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谢子婴吓得跌坐到了地上,又怔愣地盯着他们,生怕他们会突然扑上前将他撕个粉碎。
谢子婴后来惊回了神,也是因为有人往他身上吐了口唾沫,他先是本能地茫然了一会,又后知后觉地爬起来,下意识地哭喊着道:“关你们什么事?滚开!你们滚开!”
他拼了命想要出去,众人却将他团团围住,始终不肯让路给他,有人还趁乱推了他一把。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掌心也蹭了块皮,血和泥混在手心,生疼得不行,众人的骂声却只增不减。
他满腹的委屈翻涌上心,化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拼命咬着牙没让自己吭出声,心里却想:你们为何不去死呢?
随着周围的骂声愈发怨毒,刻骨的恨意逐渐爬上了心,他的手已不自觉地紧握成了拳。
“禅儿?!”
温柔的轻唤毫无预兆闯入了他的内心,他心念一动,又一个颤栗,陡然间回过神了,慌乱中找寻着声源。
青年拨开人群看到这一幕,也被吓得不轻。
“见过奉常大人。”
众人心生敬畏,没人敢拦着青年,他便三两步走上前,小心将小孩子抱了起来,还焦急地问道:“手怎么了,疼吗?”
谢子婴却不吭声,只将头埋进他怀里,还用脏兮兮的手抱紧他的腰。
任清冉像是明白了什么,便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温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估摸着是没热闹可看了,周围人骂骂咧咧几句后,一齐跟任清冉见了个礼,哄闹着散开了。
任清冉扫一眼那些人,轻声道:“没事了,有我在。”
谁知道却因为他这句话,谢子婴再没法忍住情绪,竟声嘶力竭地哭了出来。
任清冉由着他哭了好一会儿,才温声安慰道:“好禅儿,孔铭是我做主,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听了这句,小崽子“嗯嗯”两声,便不再吭声了。
任清冉轻声询问道:“跟我回去好不好?”
谢子婴不说话,却别扭地不肯松开手,任清冉也没动,任他抱着。
良久后,谢子婴总算轻哼了一声,“我没想要头甲。”
他的嗓音哭哑了,任清冉没听清,便问道:“什么?”
谢子婴哽咽了一声,重复道:“我没说一定要头甲,只是觉得不公平,他们凭什么那样对我?将我划在文魁位置上的人是他们,之后反悔的也是他们,一个个的因此争论,为何还要说给我听到?把我扔出孔铭不就一了百了,凭什么我就得平白受辱?清冉叔叔,我就是……”
小崽子可能还是想不开,松开任清冉,兀自跳了下去,还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
任清冉上前握住他的手,看他再没挣扎,二人便一起朝着孔铭的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路后,谢子婴又开口道:“对不起。”
任清冉温声问道:“对不起什么?”
谢子婴抿了下唇,下定决心似的道:“我不想您为难,他们不愿看到我在前三甲,我给别人垫底还不行么?我日后定会乖乖的,绝不让那些怪物有机会说您坏话。”
任清冉脚步顿了一下,蹙眉问道:“什么怪物?”
谢子婴撇撇嘴后,又偏过头去,小声道:“我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了。”
任清冉奇怪哭笑不得,便叹口气,轻声道:“我从未觉得你麻烦,凡事自己开心就好,不必顾忌旁人。”
谢子婴想了想,道:“多谢。”
谢子婴垂下眼眸,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往后再不能给任清冉添麻烦。他甚至还琢磨,这次该怎样做,才能避免任清冉被孔铭的老顽固们责问。
孔铭老顽固们的官还不如任清冉的大,他不过是替自己说了几句话,他们便要以长辈的态度同他说话,甚至还甩脸色给他看,真过分。
他得先乖乖待在孔铭几年,等他当官了,就把那些老东西挨个揍一顿,打到他们跪地求饶为止。
他这么想着,手却不知不觉地空了,再也没了方才的温暖,小崽子慌忙地环顾起四周。
周遭哪还有任清冉的身影,尽数是那些轮廓模糊的人们,正行色匆匆与他擦肩而过,不时还跟他撞了一下。
而撞到他的人,都是没好气地骂骂咧咧几句才离开。
谢子婴茫然地望着天地一白,呢喃道:“清冉叔叔,我错了,我再不会给你添麻烦了,别走好不好?”
……
“不要!”
谢子婴随着一声惊呼坐直了身子,被子也被掀到了一边,身旁的人却没被他吓到,将被子给他拉好,还温声问道:“梦见什么了?”
谢子婴茫然地看向谢文诚,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眨眨眼,用衣袖胡乱地擦掉额角的汗水,“爹,您怎么来了?”
谢文诚皱眉问道:“不可以?”
谢子婴:“可以。”
谢文诚竟难得没骂他,还淡声道:“我来看看你。”
谢子婴茫然道:“什么?”
谢文诚扶额道:“是陶温煦打的,还是陶晋?”
谢子婴总算想起被陶晋推的那一下,好像磕坏了脑袋,便老实道:“陶晋。”
谢文诚又问:“疼不疼?”
谢子婴如实道:“白天有些疼,现在好多了。”
谢文诚冷哼道:“申时刚给你上过药,自然不会疼了。”
谢子婴:“申时?”
谢文诚又问道:“梦见什么了?”
谢子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竹蜻蜓算么?”
谢文诚感觉糟心至极,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造孽的臭小子,“说人话。”
谢子婴只好道:“有娘亲,还有爹……”
谢文诚一怔,没怎么在意,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扔给他,又起身道:“天色尚早,还疼的话自己敷药,然后睡觉吧。”
见谢文诚又要走,谢子婴轻唤道:“爹。”
谢文诚顿住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谢子婴情不自禁解释道:“我离开孔铭是逼不得已的,您别怪我。”
谢文诚“嗯”了一声,道:“不想去就不去了。”
谢子婴觉得鼻头有些发酸,但还是强忍住那份难过,道:“爹,您不跟我计较了?”
谢文诚难得叹了口气,道:“这几日宫中事务繁忙,你别来烦我,过了这段时日,我替你揍那些欺负你的人。”
谢子婴眼前一亮,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欣喜地问道:“为什么啊?”
谢文诚道:“没有为什么,早些睡吧。”
谢子婴只好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