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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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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京师最繁华的长庆街上停了下来。街道两侧各家茶楼、瓦肆、当铺都陆陆续续开了张,热食铺子前飘着袅袅白烟。街上人流如织,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虽不得见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的盛景,却也多了几分寻常的市井烟火气。

谢玄稷仰头看向牌匾上“天喜酒楼”四个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孟琬已经走到了店门口,见谢玄稷还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回过身冲他招了招手道:“殿……公子,咱们快些进去吧。”

孟琬一看便是这家酒楼的熟客。才进正堂,还没有开口说话,便有小二迎上来,十分热络地叫了声“孟姑娘”,又笑吟吟道:“姑娘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孟琬道:“前些日子家中有事抽不开身,这不刚一得空就想着过来尝一尝你家的果子。”

“这不巧了,咱家刚打南边来了一个新厨子,最会做茶果子了。我待会儿把各个样式的新品都送姑娘几个,姑娘也尝尝合不合心意。”

“那我便不客气了,”孟琬笑了笑,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递到小二手上,“对了,烦劳给我们安排一间清净些的房间。”

听到那句“我们”,小二这才后知后觉地将视线移到孟琬身后的男子身上。他瞧二人不算太亲近,也没有过于避嫌,便好奇多问了一句:“孟姑娘,这位郎君是?”

孟琬不欲和他解释太多自己的私事,便随口介绍道:“谢三,我的一个朋友。”

她说完下意识看了谢玄稷一眼。

他倒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始终板着一张脸,像是谁欠了他许多钱似的。

那小二“哦”了一声,挠了挠头,咕哝道:“咦?从前倒是没见过”。

说着又偷偷瞥了谢玄稷一眼,见他眉目锋利,不苟言笑,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也就不敢像和孟琬打交道那样上前套近乎,直接取了号牌,引他们到三楼的雅间坐下。

没过一会儿,伙计便将茶点端了上来。广寒糕,紫苏梅子姜,雕花蜜饯,雪花酥被分别盛在不同形状的碟子里,分量不多,但胜在精致。他殷勤地为二人斟了新到的香林茶,又问了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吃食要点,这才躬身告辞。

孟琬低头品着新茶,吃着茶点,被凉风吹得通体舒畅。余光无意间扫到谢玄稷,却见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不免有些疑惑。

明明是他说肚子饿了要来吃饭的,可适才点菜的时候,她问他想要吃些什么,他只说随意,让她来安排就好。

她还当他是客气,没多想就把点菜的活一手包揽了。

可现在看起来,他好像是真的不大高兴。

才这么短短一刻钟不到,究竟是谁惹着他了?

孟琬不想让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太僵,便放下茶盏,替他夹了块龙井茶糕,眉眼弯了弯,笑道:“按理说请殿下吃饭,应该是去丰乐楼,遇仙楼这样的大酒家才合适。可我今日身上银钱实在没有带够,便只好请殿下来吃些粗茶淡饭了,还望殿下莫要嫌弃才好。”

她觉得自己笑得都有些谄媚了,可谢玄稷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只微微抬眸,不咸不淡地问道:“你请过多少人来这吃饭?”

孟琬还真仔细数了数,“总不下数十个吧,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孟姑娘的朋友实在是不少。”

这话说得倒是风轻云淡,漫不经心,可怎么莫名有一种别别扭扭的味道。

孟琬托着腮帮子,一边回忆着上辈子的老黄历,一边说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朋友。我那时候年纪轻,不过十五六岁,自诩聪慧,又爱繁华热闹,便学那些文人结诗社办宴会,常叫一群人在外头联联诗,作作词,有时候会叫上几个歌伎到这里把词谱了曲来唱。如今回想起来,看似人来人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其实并没什么可以交心的人,倒也是无趣得很。”

谢玄稷听这说法,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若有所思道:“你如今不过也才十七岁,怎么听你这口气像是已经七老八十了似的。”

孟琬也意识到了自己说漏了嘴,正准备说些插科打诨的话把话题岔开,可谢玄稷却并没有深究这个破绽的意思,反而问起了别的事情来。

“所以那位卫小公子不算吗?”

孟琬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谢玄稷指的是她那句“没什么可以交心的人”,于是道:“我是年初才认识的卫公子,后来病了很长一段时日,就再没有来这里开过什么宴会,更不要说和他一起……”

她话还没说完,目光相触间,谢玄稷微冷的目光已落进了自己眼中,显然是对这个说辞不大相信。她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立时改口道:“哦不对,我前不久的确和他来过这里一次,不过不是来吃饭的。”

“是来商量怎么逃婚的吧?”谢玄稷冷不丁开口接道。

孟琬被噎了一下。

她不知道他今天吃错了什么药,怎么就突然计较起这件事情来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和他好言好语地说道:“若殿下问的是这一件事,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殿下的。就像殿下知道的那样,我前些日子的确想过做些什么事情让圣上和皇后收回赐婚的旨意,所以才邀了卫公子来此地相商。殿下还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问,何须这么拐弯抹角的?”

谢玄稷没说话,一口饮完了杯中的茶水,才幽幽道:“我没想问你什么,你不必那么紧张。”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孟琬也不甘示弱地回击道,“反正我不想嫁到相王府,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我又没欺瞒你什么。反倒是殿下,好像是忘记了我们先前的约定,真以我的夫君自居,平白无故地管起我的私事来了。”

谢玄稷被她堵得说不出话,良久才冷着脸道:“我没忘。”

说话间,伙计已陆陆续续将孟琬适才点的杏仁豆腐、盏蒸鹅、蜜煎笋、金玉羹、炙鱼端上了桌。道道色泽鲜亮,香味诱人。

氤氲的热气稍稍缓和了屋内冷硬的气氛。

毕竟天大的事情也没有吃饭重要。

孟琬看着这一桌丰盛佳肴,心情大好,挑起一箸炙鱼肉,送入了口中。

鱼皮酥脆,鱼肉鲜嫩,入口即化,还是当年那个味道。

她满意地眯起了眼睛,又挑了一块鱼肚子肉,蘸了辣椒酱,细细咀嚼起来。

她吃得开心了,便一边吃,一边语重心长地劝着谢玄稷:“其实我也知道殿下介意什么,男子嘛,总不希望被人戳着脊梁骨议论自己的妻子和旁人有什么私情,所以我在和你成亲之后也就没有再和卫淇有什么来往了啊。你也大度一点,稍稍收敛一下你的猜忌心,咱们在和离前也就能一直和平共处下去。”

谢玄稷沉声道:“我不是为这个,我问这些自有我的道理。”

孟琬叹了口气,也替他夹了一块鱼肉,又道:“别想你的道理了,尝尝这道炙鱼。别的我不敢说,但这道菜做得绝对不比宫里差。”

她记得谢玄稷前世同她说过,最喜欢吃皇后宫里小厨房做的炙鱼。可皇后对他的教导十分严格,不许他对任何东西表现出偏爱,以防下面的人揣测上意,谄媚奉承。

所以在某一次他多吃了一口炙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这道菜。

孟琬也是乍然想起此事才给他点了道炙鱼,想叫他吃得尽兴些。

可谢玄稷却是始终没动筷子,默不作声地等她把碗里的鱼吃得差不多了,又把话绕了回去:“你喜欢卫淇什么?”

孟琬一怔,险些被辣酱呛到。

她还未来得及把嘴里的鱼肉咽下去,又听他继续说道:“他学问好,文采好,能陪你吟诗作赋,谈古论今。你是因为这个喜欢他?”

这就委实有些无理取闹了。

孟琬搁下筷子,沉默了须臾,才冷声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谢玄稷道:“我并非有意要窥探你的私隐,只是今日你舅舅提到的科举冒名顶替一事,干系重大。若是真的仔细追查起来,多多少少会牵涉到你的卫小公子。我不过是想知道,你对这件事情,是怎样一个态度。还有就是,若抛开你们之间的情分,在你看来,他的才学是不是担得起这个探花郎的称号?”

孟琬本就打算和他聊聊这件事,只是一直没有寻到机会,此刻见他主动提起此事,便也就顺势说道:“殿下要是想和我谈这件事,我倒正好有些话想要对殿下说。”

谢玄稷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这件事情,殿下最好不要参与,”孟琬正色道,“无论成王是否徇私,殿下这样的身份,瓜田李下,难免惹人非议。况且就我所知,成王的文章,确是佳句与深意兼得,就算真拿个一甲也不足为奇。若最后查实下来,成王并未买通主考官,伪造身份的事情又可大可小,说不准还会被郑贵妃他们粉饰成一段美谈。”

“到时旁人只会觉得殿下嫉贤妒能,陛下也会觉得你这个兄长随时盯着弟弟的错处,伺机打压,这反而于殿下的名声有损。”

谢玄稷沉吟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究竟如何,自然需要交由有司核查,我不会插手,亦不会去诋毁构陷他什么。可我也不会装作对此事毫不知情,任由成王拿着国家大事儿戏。至于旁人怎么看我,我管不着,我自己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他顿了顿,倏忽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目光一凛,“我险些被你打岔绕过去了。我方才问的是,如果这件事情牵扯到了你的卫小公子,你当如何?”

孟琬没想到他这么能纠缠人,只好敷衍着回道:“那还不是只能公事公办,那不然我还能去向他通风报信不成?”

话音方落,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人声,紧接着又听见桌椅板凳翻倒的响动,噼里啪啦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孟琬和谢玄稷觉得不大对劲,起身一同走到门前。

房门还未推开,外面又骤然安静了下来。

“怎么回事?”孟琬疑惑道。

“估计是一楼有人喝醉了酒闹事,现在被人制住了。”

两人又重新回到座位上。

然而,不消片刻功夫,就听见楼下有人高声叫嚷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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