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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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云初闻言顿了一顿,她身上确实正佩着那枚香囊,那日她遭杨氏挟持,又将纤巧绑在了梁上,后来又用刀挟持周翼玠,中了一箭,等她醒来已经是在袁家,伤口都已经处理完毕,身上的衣裳也换了,确实没有注意道那香囊是何时弄丢的,事后知晓,已经无从寻起了。
她还未作声,便听有人朗声说道:“皇上,薛姑娘的驱蚊香囊,不止她自己有,我们袁家人都有。”
是袁无错,他手里拿着一枚差不多的香囊立在了薛云初正前方,将那枚香囊展示给众人道:“薛姑娘是我四姐姐的小姑子、四姐夫的表妹,听闻虞大人说过,她自小习得医理,善制药。因近来暑热蚊虫也多,故而给我九妹妹和家中人都做了差不多的香囊,周大人大可比较一下我手中的这一枚。”
说罢,他又往回走了几步,对着自己的阿娘程氏和袁九娘子伸出手,二人也极快地将腰上的香囊递给了他。
袁无错紧走几步,再一次站在了大殿正中,将三枚香囊展示出来。众人看去,三枚香囊与周翼琮手中的那一枚一看就出自同一款布料,络子的颜色质地更是如出一辙。
周翼琮还未出声,袁无错又道:“皇上,若周大人还有疑问,不如叫人将香囊中的驱蚊避秽的药材拿出来比一比,看看是不是一样的,便可见分晓。”
内侍在铭轩帝的准许下,即刻端来承盘,将香囊里内胆拆开对比,末了,这才回禀道:“皇上,确实是一样的。”
周翼琮恼怒道:“即便你们都有,那她与我三弟遇害之事也脱不了干系!否则这香囊如何能出现在马车上?”
虞晚苼道:“周大人,这便奇怪了,我阿妹做的香囊,原应只有我虞家人和袁家人才有,我阿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为何周大人一回汴梁便拿到了这?莫不是得了谁的好处,捡了这香囊来故意折辱我家妹子?”
袁无错也道:“就是啊,便连我,也是我九妹妹给的,不知道周大人远在浔州,是如何知道虞大人的表妹姓薛,又是如何知道这香囊就是薛姑娘的呢?”
周翼琮怒目而视,答道:“我自是从那马车上得来的,这便是铁证!若不是她,也是你们两家人中的某一人!自古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岂由你们狡辩!”
剑拔弩张之时,只听得薛云初清亮的声音响起,她道:“各位大人不如请听小女子一言。”
众人这才向她望去,只见她又对着上首的铭轩帝拜了一拜道:“民女所说之事恐涉及阿堵物,金殿之上论及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还请皇上与娘娘切勿见怪。”
王皇后闻声道:“薛姑娘但说无妨。”
福宁公主也道:“薛姑娘你快说。”
薛云初这才答道:“这香囊确实是民女自己制来驱蚊用的,民女有个铺子,叫薛氏药铺,自从民女钻研出此驱蚊配方,且交于家中人和自己的手帕交试用过后,自觉效果良好,便交由绣房专程绣了许多香囊,里头装了药材,已经在自家铺子里售卖了有些日子了。”
此话一出,还没等周翼琮反应过来,福宁公主就说道:“阿初,这驱蚊香囊不错,便也给我一个呗。”
她被德妃娘娘白了一眼,这才冲着铭轩帝吐了吐舌头。
铭轩帝宠溺地说道:“都是要嫁人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眼见着德妃和福宁也为薛云初撑腰了,周翼琮一时气结,直双目发红地盯着薛云初,但这目光很快被袁无错和虞晚苼齐齐上前一步给挡住了。
明明自己已经拿到了铁证,竟然就这样被她轻易化解,真是可恶至极!
铭轩帝见状道:“罢了,周卿家中有亲人骤然出事,容易胡思乱想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今日乃中秋团圆之夜,还是坐下好好饮酒吧。”
周太尉忙躬身道:“皇上说的是,这孩子就是孝顺,又疼爱幼弟,今日确实是关心则乱,还请虞大人——”
他还未对着虞绍铨将那一揖给做成,忽而听到周翼琮大声道:“皇上!微臣还有一个惊天秘密未说!此女与虞家,皆有负皇恩,早已犯下欺君之罪,还请皇上明察!”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
这时连许久都端坐不动的何贵妃也惊得身体前倾几乎要立即站起来,她发现自己反应如此之大,引得王皇后瞟了她一眼之后,便又立即坐好,只紧紧咬住嘴唇,一颗心狂跳起来。
铭轩帝抬眸道:“哦?欺君之罪,周卿何出此言呐?”
只有皇帝的妃子们知道,铭轩帝声线越平稳的时候,就代表着他越生气,此时他已经明显有些不悦了。
周翼琮道:“皇上,这位薛氏女,其实是先太子遗孤!”
虞绍铨吃了一惊,原本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他周翼琮是如何知道的?
他抬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虞晚苼对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铭轩帝手中的酒杯咣当一声落在了桌上,德妃娘娘一时间也紧紧地抓住衣襟:她就知道!那张脸她一看就知道,是那个人的血脉!
远远地坐在众妃末尾一直事不关己的赵充容,此时也猛然抬起头来,望向跪在殿中的薛云初。
是他的孩子?
何贵妃则紧紧地抓住手中的酒杯,只觉得耳畔隆隆作响,如同有万钧雷霆劈到了天灵盖上,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二十多年前,在她做姑娘的日子里曾去千佛山拜佛。那日她一时贪玩,竟转晕头了找不到阿娘。走累了坐下来叫丫鬟替自己捶腿的时候,遇见一个僧袍洗得发白的老僧。
那老僧一见她的面相便称了一句阿弥陀佛,道:“施主是大富大贵之相,眉间有痣,终登万人之上。但也是此痣压眉,贵人头顶又有命格更贵之人。”
便是因了这句话,她才求着父母亲想尽办法将她嫁进了当时的太子府做侧妃。她的儿子,要做那一国之主,她便是大萧国最尊贵的女人。
但是那老僧也说了,此痣旺她,也克她。她头上那位,但凡有血脉传承,她的儿子则永远不会成为这世间之主。
后来她用尽办法,铲除了所有挡她路的人,她的儿子成了太子。她派人到五福寺寻找那位老僧,却根本毫无踪迹。
胡氏竟然还有血脉留存于世?这怎么可能呢?难道她筹谋了这么久,甚至折进去了何家一整个家族,儿子做皇帝这件事,还有变数吗?
先太子府早就死绝了,徐氏生产的婴儿早已被自己买通的稳婆捂死,怎么可能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存活于世?
难道那徐氏能一次生两个不成?她怀的,竟是双胎?
想到这里,何贵妃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就知道!那日在皇太后的寿宴上,看道那张脸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凡是与胡映溪有关的人,她都不应该手软,应该早早除掉才是!
都怪杨氏那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杨氏那个蠢货生的蠢儿子,又将这事搬到了明面上!
等会儿皇上一看那张脸,便不信也信了,再想杀她,就难了。
她一下子闭上了眼,晃了一晃就要晕倒过去。
贴身宫女唤了一句:“娘娘!”
铭轩帝回头看着摇摇欲坠的何贵妃,心头早已疑窦丛生。转头对着下首跪着的薛云初道:“抬起头来。”
薛云初只得垂着眼,抬起头来。
那样一张眉目如画的脸,一双清亮无波的眸子,纵使隔着数丈的距离,也叫他吃了一惊。
竟真的如此相像,她们母子的脸与殿中跪着的那位薛氏女的脸一时间竟然重合了起来,铭轩帝眼睛湿润,顿觉心头一阵刺痛,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胸口。
“三哥。”
耳边忽然就响起那一声轻唤,在他登上帝位之前,她总是喊他三哥。
半缘修道半缘君,这些年来他苦苦修行,不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吗?十几年了,她一次都没来过梦里。
想到这里,他竟觉得头目森森,额头汗水凉得惊心,人就要向后倒去。
坐在左后方的扶摇仙师立即上前来,按住了铭轩帝左手虎口,边捻动边口中低声念着:“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华圣神医原本也在晋王长子身旁,见状也上前来,躬身将一颗药丸递给了张大伴。
铭轩帝服将药压在舌头底下,饮了一口参汤,这才缓过来,心头的刺痛消失,一股清新之气驱走了胸口浊气,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跪着的薛云初道:“你……先平身吧。”
薛云初叩拜谢恩,这才站了起来,她跪了许久,此刻膝盖到小腿早已经麻了,颇有些踉跄。福宁公主则早就走了过去,扶了她一把。
薛云初轻声向福宁道了一声谢,这才站稳了,静静地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周大人,你说她是先太子遗孤,可有什么证据?消息从何而来啊?”
周翼琮道:“启禀皇上,微臣接到匿名密报,虞副院使窝藏先太子遗孤,即便此时该案已经平反,但当时罪责已定,所涉罪人亲眷等等,一切都应交于圣上裁夺!虞家竟敢瞒天过海,偷偷藏匿徐家和废太子之子,岂不是欺瞒圣上,愚弄皇权?还请皇上治虞家欺君之罪!”
说完,周翼琮撩袍子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咚的一声,直叫段氏心头震动不已:今日或许就是她虞家的末日了,但是她不后悔。
她是胡皇后的司药女官,如今认下这桩罪来,虞家能保一个是一个就好,终究是她将虞绍铨和一大家子拖累了。
想到这里,她刚刚起身准备往前去,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道:“皇上,此事乃老朽一人所为,与虞大人无关。”
众人寻着这个声音,只见华圣神医缓步走到殿中,他身形瘦削,胡子已经垂到了胸口,白眉下的一双眼睛十分有神。
华圣神医对着铭轩帝跪拜,这才道:“皇上,当年事出凶险,若不将这孩子带走,恐也留不下性命来。先太子的长子,您的长孙,一出生就被稳婆闷死了。”
“先太子妃徐氏生产当天,稳婆早已被贵妃娘娘收买,先太子为了保存下最后这一丝血脉,郑重将孩子托付给老朽。后来老朽托人将她送去边陲小城,机缘巧合之下,她被刚刚失去孩子的虞大人之妹虞氏收养,十几年来视如己出——皇上,若要治罪,便治老朽一人之罪,此事与虞家无关!”
说完,他重重地将头抵在了地上。
“你胡说!”太子郑承恩忽地站起来,指着华圣神医道:“来人,给我把这个妖言惑众,随意攀污贵妃的老东西给孤拖下去!”
金吾卫的人动了一动,看着铭轩帝没有发话的意思,便又原地站定。
铭轩帝先看了太子一眼,又转而看着何贵妃,后者早已脸色煞白,强撑着用手点着华圣神医道:“你、你休要胡说,本宫什么时候做过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明明是你们欺君罔上,倒把脏水往本宫头上泼!“
她又指着薛云初道:“谁知道她是那里来的野种,胆大包天竟敢冒充皇室后人,皇上,千万不能由着他们胡乱攀扯皇家血脉啊!”
薛云初闻言忽地抬头直视何贵妃道:“贵妃娘娘!敢看一看这是何物吗?”
她手里托着一枚通体碧绿的双龙玉佩,双手将它呈现与众人面前,眉宇间显现出一股坚毅之势,叫人不容忽视。
一时间,严忠平,程礼卿,周世宾等老臣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看那枚玉佩,连一直稳坐在轮椅上的宣平侯也让人将轮椅推了过来,他看着那枚玉佩,再看看薛云初,眼睛顿时湿润了。
阿赟,你竟然还有子嗣存活于这个人世,苍天有眼啊。
他转头对着龙椅上的铭轩帝道:“皇上,是真的。”
铭轩帝已经在张大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让人将那枚玉佩取来看过之后,他用手指轻轻抚了抚玉佩的络子。
这枚玉佩是他与先皇后亲自选的料子,也是他亲手雕琢的。在郑承赟出生之后,便挂在了他的襁褓上,待他能走了,便挂在了他的腰上。
赵充容也站了起来,看着那枚玉佩,也仿佛看到了那个如玉一般温润的太子殿下,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