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定事饿俘食人骨,相学醉授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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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事县隶属率州,却与率州主界隔的甚远,就是清晨里驾了千里马也需十几日才到。
且定事县要车无车,要轿无轿,白里太阳毒烈的叫嚣,也难怪那些举子(王进士)都避远了路走。
浮笙来时正是烈阳中空,晒得炽热如炉。
浮笙叫二人舍了马车在神格(修行之人的第二个心脏,即所说灵脉之源,神格可辟出空间储物)里,都换了粗布衣在身上穿了,便领了两妖进了定事县。
定事县真真实实的灾荒严重,三人怕出甚么变故,除了衣裳,其他都匿了去,可于这县里饥饿的百姓眼里,浮笙几人衣着倒成了光鲜亮丽的公子少爷。
山道里皆荒芜一片,杂草生长得很是繁盛,“看来,这县里人早年便只窝在此地,埋骨在此了。”
浮笙看那道上六尺长的灌木,心里头一片欣悦。
遂细抚了那枝叶,自顾行道。
竹默与浮笙不远,只一条河挡住了。
浮笙自己行快,可竹默二人却是要将地形用灵力掌在竹简上备用的。
纵使浮笙淡然模样,兰湘心里还是不尽意,三人顺路而行,愈是靠定事县近,便见那树木稀疏,鸟兽无影无踪,地里尽是坑洼,碗口般大的多见。
兰湘二人都看这奇异的景象,错愕了两张脸,愣愣记下地貌。
浮笙一个走在远处,发现一排相隔远甚的石碑,心里了然,只在一块碑前站定,碑前是一片荒芜如戈壁水一般,碑后是绿水山青,清波绿潭。
“这是……”
兰湘喘着气,眼前之景叫她愈发错愕,却也不敢询问,忙转了头寻竹默,竹默记得要多些,只见他一手提托着一方砚台,一手执了笔,在半空浮着不动的空白集子里写。
“这是界碑。”
浮笙施法将碑上字全拓下来,只见一排排石碑上的字排排在浮笙眼前定住不动了。
兰湘点点头,自己转个身,反而寻竹默去。
碑文是用小篆写的,只是写碑文之人,生生将小篆写得七横八叉。
浮笙将其细细排理一番,才勉强看。
上面先是一首奇异的令头曰:“奇了奇了三生了,好了好了界碑了。竹竹枝枝仙大佬,过去回来都枯槁。”
其下便一幅长髯的化风道骨模样的老翁刻像,老翁身上便是件长直裰子的官服。
浮笙将每块石碑都细细看了,也瞧不见有什么,依旧是那满是毒苔的古怪刻碑。
浮笙挥了手,那影子便消散了个干净。
抬眼瞧那空中不下来的金乌,蓦地,不知哪里冲来一只老鸦,只扑着翅子停了,那脚下也是一株枯败的吐了苍骨的桑树。
浮笙淡漠的眼,在老鸦一声噪叫下,似乎更冷了几分。
竹默同兰湘一左一左在浮笙身旁站着,末了,浮笙开口咐吩二人去其他县份购三石麦籽,三石稻籽回来,二人听了也不惊讶,只默默领了命。
兰湘还是心忧浮笙。
想上前询问也不敢,在一旁局促不安的纠着衣棠。
浮笙侧眼便瞧见了,怀里取了只碧色玉铃铛给兰湘,兰湘见了便欢喜,把铃挂在腰间便拉了竹默去了。
竹默在半路要数落兰湘一番,说兰湘见利忘主。
可兰湘自己先忍不住,同竹默说道:“这玉铃铛呀!叫“知意”是用主公的精血炼成的,千里相隔也知其痛,感其苦,识其意。”
竹默纵使再羡慕,也不敢抢来自己戴了,兰湘虽好,可法力要比他高上许多,故而不敢与她随性动手。
浮笙自己在一羊肠似的小路里徐徐地走,定事县像一坯玉帝随性撒地黄土,黄土上仅零星一点树,都光裸着根,在炽烈里渐渐要死去。
临近界碑的几户人家早空落了,庭里尽是枯萎的根,间间四里塌的房,还有一点人气在演。
起了风在压抑地吼,浮笙在路上徐徐地走,只用粗布蒙了脸,放了神识,四面都变作了细沙,刮在脸上,发里,好似将皮刮去了一般。
只觉着手袖猛的叫人一扯,浮笙作了个踉跄,这人手劲大,若不是阻着风,怕是要真真给扯在地上。
那人见扯了未动,便在浮笙腰上系了根绳,浮笙不拒,被人扯着带出了沙里。
浮笙扯了面巾,眼前人留了一把稀拉的胡须,竹杆一般嶙峋的立在她踉前,蜡着一张满是褶子的脸,张着两眼竟有些可怖。
“这位公子想必是外来的客人吧!”
浮笙点头称是之余,侧眼见他打量自己,忙作了揖,装作惶恐。
中年人却“啊呀!”一声,包着两手做了一个令浮笙有些愕然的行作,细一想,才知是给自己作揖行礼。
“大人可是定事县里贵庄(做官之人)?”
“正是,鄙人乃定事县师爷禺佰,定事县常年闹灾饿鬼作祟,地田颗粒无收,我教大家在岩洞里驻了,每日定一些人出来采食。”
禺佰说道。
“禺大人说的,可是那界碑?”
禺佰点头。
手把包里一枚铜钱翻出来,抛在半空旋了几圈,浮笙接住,浮笙看了,也觉得稀奇。
自己便反复几次,那铜钱皆是背天面地。
禺佰垂了头默不作声,日头下西,蓦的冷了。
浮笙未曾挪动半分,反剪了手抬头赏月。
“定事县妖物作崇,我们没奈何,偏偏时不我待,闹了灾荒,我们十几年在岩洞中过活。
想递封折子都登天一般难,就盼朝庭亮眼,看到我们。
可我们等了十二年,也未见人来,孩子们终日在岩洞里活,得了病也无药石可医,先前我们节省着用粮食,也扛不过,如今树都成了稀缺!”
禺佰见浮笙不为所动,心里焦火燎作一片。
浮笙依然反剪着手,却缓缓转了身,面容下再是清俊模样,身上着了玄色长服,一头白发随意披在肩上,妖艳面容嵌一双冰冷凤眸,教人寒进骨肉里。
禺佰大吃一惊,跌着退后几步,慌然定住。
浮笙问他,“现在,禺大人还认为我能救你们么?”
禺佰定了神,只管作揖,诚恳道:“主公大爱天下,如何不当得,若主公不是解救我等百姓,因何来此?
主公法力高强,自是不惧这妖物,如此,主公便没有其他理由在此地游察。”
“嗯,禺师爷说的在理,本官乃朝里一甲一状元来此。
只消备间公堂便可,余下禺师爷自己主事了便是。”
禺佰听耳里又是那清俊模样时的,便抬着小心瞄一眼,前首不就是他从沙里拽出来的俊气的公子么?
禺佰顿时笑逐眼开,将随性放在地里的绳捡起来,在自己腰上系了,憨笑道:“主公老爷安好,小的带您去县里。”
浮笙点头,禺佰便扛了锄头在前走,绳一边是浮笙,在禺佰的锄头后闭眼走着。
禺佰在前头跨着步子慢慢走,把个锄头抖的一颠一颠的,对着一片土沙子竟唱起了歌。
“玉泠濯我衣,玉泉洗我缨,拾捌负我足,寄我宿花荫;凤叶酿醽醁,凰花作丹心;一望十八里,俯仰生娇姿;一年拾捌珠碧绛,定事天情属我昌。”
禺佰在前兴兴地唱,浮笙瞧他无悲无痛的快活,几乎要忘却他骨瘦嶙峋面容枯槁的模样。
是一个未曾怨天尤人的达观师爷,浮笙只听他唱定事县先前的繁荣景象,心里竟也清晰的明白那定事县的荣盛。
许久,禺佰停住了,浮笙睁眼,便瞧见荒沙里天堑一般的缝,这缝极小,仅容两人并肩通过去。
禺佰呼一口浊气,蓦然知觉绳索掉下来,以为是浮笙解了,到了笑转过细瘦的身哪还有什么主公老爷?
吓的禺佰四里找,发现黄沙里一株两尺高的绛色桃花树在玄色玉瓶里,眼看要陷在沙土之中。
禺佰被吓骇了胆,忙手乱脚将玉瓶小心搬回洞里,连锄头也不要了。
进了洞里弯绕的几个圈后,便有几个面色惨白的小儿过来围着禺佰,都叫喊,对禺佰举起在头顶的玉瓶好奇的心里痒痒。
禺佰自己闷着不回答,叫了县里几位乡绅在一方宽敞些,明亮些的洞里一张年老纪大竹席上坐了论事。
禺佰将县任之事都同各乡绅讲了,乡绅皆各抒己见,却无一人反对。
只睁一双眼,捉摸着嶙峋的手,倒眼看高台上放着的玉瓶里绛色桃花,都知晓它嵌着寒气,便愈发觉得稀奇。
禺佰劝了也无用,也不敢于本尊之面论其长短,只不断将众人神心唤回来。
吃气呼呼骂道:“那是主公老爷在座,你们做甚么回头?”
禺师爷骂起来势气不如何。
但一张脸捉势气,众人静了声,默一会儿,又叽叽喳喳商讨起来。
时时进来几个乳牙小儿玩闹,同几个乡绅逗会儿趣,让他们的娘劈头一阵数落,牵回自己洞里。
浮笙垂眼看剑下一具森森白骨在寒沙里闪着幽亮的死气与怨气。
细一看原来是那饿殍被银丝一般的尧泠丝(劲如龙筋,坚如金刚,为尧泠山人所制)缚在骨骸里特脱不得,反倒愈挣愈紧。
“我……我们同是妖,你却缘何相助于人?”
“好知不妖理!”饿殍愤愤地骂。
“你是鬼,不是妖。”
浮笙不想与他讲理,挥了剑道:“做鬼做灰,自行决断。”
饿殍听闻,却不屑,“甚么做鬼做灰?定事县这些腌攒东西,凭甚么自得其乐,自取其果?
我一介富士长官,上有优官厚禄下有百姓布绢,要甚么无?
天理不公!缘何叫这些穷贱东西苟存……”
浮笙眸子蓦地一冷,长剑直直挥下,一具森林白骨成了灰,撒在沙地里,这食人骨的饿殍终是死在浮笙剑下。
浮笙耳里都是那叽喳的讨论,月上中天,几人也不知困倦,将会遇到的问题都仔细讨论了,都告抒己见,后来都谈到国事之上。
因着不曾出去,故而对朝廷新奇的很,君君臣臣都是标细的咬。
次日一早兰湘同竹默一齐带了籽粒回来,便见浮笙带乌泱泱一片老老小小在沙地里踏歌(歌舞共行,以踏为主,多是团体舞蹈),百姓们兴致盎然,都唱浮笙教他们唱的“式子歌”
唯兰湘二人知晓那百姓中央里声如银钲轻唱的妖在做什么。
便默默挨在角落里抹泪,竹默瞪着眼,目里见得那蛮荒之地嵌上一层幽蓝颜色阵纹,泛着幽蓝的光在徐徐转动。
“泠泠清溪兮我之依,巍巍青山兮我之亲;洄溯去兮栖我之怀,上下移兮寄我之心;山河之兴兮兮我之骨,草鱼之颓兮我之思。
式子歌兮,歌我之欣,式子歌兮,歌我之心。
干戈剑矛兮,我之许;赤死卫我兮,我之心。
式子歌兮,歌我之心;天元莽莽兮,兮之我不惧!”
浮笙擎着玉臂踏在茫沙之上,四里便是老老小小几千的百姓,都同她踏歌,赤炽一般天里,半片云彩也不见。
下头歌声浑厚的有,尖细的有,稚嫩的亦有,合成一句句词曲,漫在这戈壁一样的荒沙里,一直旋到天上去。
待兰湘竹默二人揖了礼,喊浮笙要传用饭食才歇了,笑着脸领众人回了定事县。
听禺佰道说,有百姓的地,便是定事县。
早在十年前,那天堑奇窟,便是定事县了。
那定事县几千百姓,两两在缝里过,当真是一项浩大工程。
兰湘两个在“县门”口青石桌上放了一只木桶,几十只叠成小山一样的碗,一手一柄汤匙的兰湘正呼着竹默取碗。
小妇们见二人手乱脚忙的在青石旁打圈,自发上前把手帮忙。
兰湘又取十几只装了稠粥的桶在堂里摆了,这便开始分领粥食。
禺佰挤在众人中间进来看,只见那粥煮得稠,粥里满是绿油油的野菜,切得很细碎。
百姓们一人一份领了,眼里盘着水汽打转,也不敢在堂里堵着,各自进了门户,倚在洞门里吃粥。
“这玉翡翠一般的,煞是好颜色。”
说话的便是一个穿了对襟灰色直裰的书生模样的年青。
这青年终日手里不放籍典,嗜书如己命,也是禺佰门下的学子,现下已是夫子了,定日(规定日子)里便领县里启蒙了的孩子念书。
“夫子,这个叫什么呀?”
青年蹲下身,眼前是梳了双丫髻的女娃娃,正眯了眼睛,把一口白莹莹的乳牙对着他笑。
这是他的学生,青年垂头顿了许久,再抬起,那娃娃的脸便模糊的看不太清,眶里全是温热的。
“小丫,”小丫是个很瘦的姑娘,抱在怀里好似羽毛一般轻盈,“这叫玉蔚粥,知道么?”
小丫颔了首,匀着眉头与青年一同吃粥去了。
直至月升在山头顶上,众人才将粥食分齐与了众人。
百姓欢乐的劲子恨不能泡在月光里,拉着浮笙又一起哼了“式子歌”,讲了个子云诗云,便熄了烛火,渐渐失了声。
此后,浮笙使了半月将洞里蓄的木料搬出洞里,只一年,定事具己在那另一旁界碑平原落了座,始盛始兴。
这日率州知州却下了玉帖(即朝廷拟下来召示升官迁府文书,贴子周边饰玉器,故称玉帖)。
浮笙告了喜事与百姓们听了,百姓却哭作一片在府门外,百姓心里透知了朝廷的腌臜,都知晓浮笙是不同的。
他受天神佑能让西界碑(即定事县旧址)在一年的光景生出凤凰树林来绿水清山好似一夜之间长成。
便是抛开这,浮笙带领他们种植稷菽果蔬,传授为商之道,百姓早已视其为神明。
浮笙在天堑窟里见了百姓,也教兰二人做了玉蔚粥”,日头渐西,天堑窟里阵阵歌声在碧蓝天里飘扬,底下是无垠的凤凰林,那翠青色鸟儿理着绒羽在与天堑窟最近一棵凤凰树上停了,时时望洞里面那一身玄服在身的浮笙。
只三日,三人便在率州乌泱泱一群侍人府兵拥呼下,在进那鎏金刻了“州郡府”三字府里,才将进府的拜帖都回绝,却见府门外一浅蓝颜色的马车停了,车里下来一个赤褐正服的先生。
先生头来一顶紫纹纱冠(为官入仕者上朝戴帽,下朝束冠,而立以上者饰绸纱锦缎、金银铁器为最,以下多饰玉器。非仕者不得冠绸、纱、锦缎。)
一绺花白头发在鬓间生着,很是显眼。
神目炯熠的令人心里怕惧,更是添了那一把浓花的髭髯,叫人敬畏不已。
几个侍卫在一旁挤着眉眼弄哑,却是管家从里迎出来,提了袍子踩着细碎步子行在那先生面前端正地作了揖。
这才歉歉地道:“主客老爷担待,这几个是前日在衙里拨来的差役,除了一身拳脚,甚什也做不会,管家自顾“哎!”了一气,才作了礼请,“主客老爷请。”
那先生叫侍人取了礼品,自己手里揣了拜帖越过管家,竟径直往里面走。
管家吓了一脸的惊愕,心里直说是个大老爷,便搓着袖子敛着脸在后面跟着,先生过了晓月门(即月亮门,形似圆月亮且以双面雕镂为饰。官员府宅多为府中府,堂中饰门以晓月门为正规。)兰湘早在门外候了,见先生徐徐踱来,上前福了身道:“右相大人尊驾,是侍人提晚怠慢了右相,婢子这便引大人见主公。”
司徒相学摆着手在门里石凳上坐了,让侍从将礼品打开取了放在桌上。
兰湘在一旁看那待从在盒里取两壶酒,两只玄瓷酒杯,又把另一个盒子打开,取了一盘凤凰木棋盘,两盒用凤凰木制棋盅装的黑白两色棋子。
“我今日来,不与郡守述事,只是与你家郡守手谈一局,吃些小酒罢了。”
不待兰湘与房里的浮笙将告回,便瞧见浮笙换了衣裳,是件天青颜色对襟直裰里一件交领青色连服(类似魏晋西汉时交领常服),乌发与一只青玉冠束了,手里执了经文。
右相双目清晰见那经文书名一手狂傲不羁的小篆字写着《九尚·醽醁篇》登时全身震了一震晃着眼正要问,浮笙却作了揖,只道甚么“敬见尊长”之类的恭话,右相听不清一般。
直至收了礼教侍人备些点心果品,右相才问她,“郡守大人与他,是一师所授么?”
“不是”
浮笙又行了礼,却是一个规正的晚辈礼。
“我与他是至交,《九尚》乃是他死前所著。”
司徒右相泪不能言,浮笙扶人在石凳上坐了,取了酒与司徒右相满上。
又取了棋子,在盘上摆了,才道:“鄙生继至兄之志,特在夫子庙许了愿来京赴考,怎料当今天子有意折压我辈,我亦不能言,苦柯指折两件尚下能现。
右相为至兄恩师,于朝里学位何等崇高?
鄙生不信右相至死忠此愚君!”
司徒右相却不表意,与浮笙手谈了白子几个,将浮笙几个生路硬生挤作一条,浮笙道:“纵使火箭霜刃,致志以极一生!”
右相又下一子,举了杯与浮笙饮了,又连斟数杯,浮笙见白子又辟将一道生路与她,是条平步青云路。
浮笙执黑子竟生生绞杀了那将平步青云的黑子,作了招釜底抽薪,右相见此又连饶数杯,忽而迅雷似的站起身,跄跄踉踉将个酒杯攀在手里,两眼盯住了浮笙。
“子惕,你……听好为师的话!”
兰湘几个侍婢在一旁怔着眼看浮笙直挺挺一株玉竹般跪着。
司徒相学歪着步子背与树前靠着。
眼里是那四角的天,蓦地落下泪来,“朱门玓瓅,我杕独心,百步华堂嵌珠衣,萧萧,目独炅明。
前坐我儿谛听!
淏然之地无生物,湫污泞地驻芙蕖!老夫白发荩一生,捃稷事,拭兵戈!”
说罢,司徒相学扔了酒杯,却将脸作成了悲戚,脚下路分作千条万条一般,教司徒相学分不清。
怕自己踏错了路,足下四里探了探,竟把自己摔在棋盘旁,一只手酒杯都握不住,拎着酒壶却把酒尽数倒在棋盘上,一手执了白子,毫无章法在盘上摆了,擎着空杯又起身。
目里如雨滂沱,司徒右相哪里还在,只见一垂暮枯朽老人在凤凰树下,一步一癫痴。
“做尽世人奸滑奭,詈辞盛,我加身!世人笑我多阿谀,袯襫身上可天知!”
忽而又静下来,自己理了理衣冠,平静如斯。
一汪潭水似的眼在衣服上流盼,“我以衣服侍君下,双目失神,百官与我做一族。”
又蓦地张了两臂,向前几作狂风般疾奔,蹬掉了鞋履,一双枯木擎天,痴似的右相向天仰笑曰:“我以跣然做人臣,嗈嗈我是,百姓与我一树!”
浮笙双眼随着右相,看他华发苍苍,似糙树皮的脸上尽是莹光,浮笙擦了泪细看,原来是那沟壑似的皱纹里注满辛酸泪了。
“呜呼!忽觉秋晨冰霜在,”又听右相尽气力一吼,浮笙忙抬了头,却见那司徒右相瘫在凤凰树旁,一手一只酒杯抓着。
只道,“濯我清明……”顿在喉里许久,浮笙又听相学低声喃喃道:“草……席…作……冢,我……足……矣,足矣……”
语声绝源,原来是相学靠在树旁睡了。
院上的天空渐沉,只见一片四角的蓝白颜色,院里只有浮笙与相学两人,浮笙只等相学睡稳了才站起身。
却不想向前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四月时入夜要早,也快只见金乌沦在西山顶上躺几朵金黄的云里,金光在浮笙冰冷的面容上晕出温和来,背上,相学还阖眼睡着,襟里尽是酒水,脸上泪水也未干,在面空上好似枯萎脆弱的签子。
兰湘在一旁护着,却不知两人因何哭得泪眼朦胧,浮笙竟现出白发真容。
率州郡在那寺里一撞钟音里渐渐没于玄色包袱之中,这地宵禁严,夜里除那几声莫名犬吠,当真寂夜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