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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虚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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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火车,邱鹿鸣就傻眼了,这也太冷了!

车站空旷,西北风嗷嗷狂吼卷着刚落下不久的新雪,劈头盖脸就朝着刚下车的旅客而去。

邱鹿鸣身上是橘色的长度及踝的厚羽绒服,虽然鼓鼓囊囊不好看,但却为她挡住了大半风雪。

只是鼻子受不了骤冷的空气,她几乎无法呼吸,脚也瞬间冻透了,她像个木头橛子一样双脚齐跳,口中抓狂地啊啊叫着,胡乱把围巾蒙到鼻子上,结果是,眼睫毛很快就结了一层白霜。

邱嘉树从车上跳下来,也不看她,一手拎俩包,顶风大步朝着出口走去,邱鹿鸣连忙躲在他身后,小跑跟上,随着人群出了站。

到了客运站,找到开往嘉阳的客车,邱嘉树让邱鹿鸣先上车,自己从车后的梯子爬上车顶,把两个大提包放到车顶绑好,又把余下两个提包拎上了客车。

邱鹿鸣一上车,看着地面乱乎乎的黑脚印,有些愣怔地不知坐哪里好,司机笑着说:“哟,大学生回来了!”然后指指身后的座位,“一二号!”

“谢谢!”

“谢啥谢,贺老师花钱买的票。”

邱鹿鸣想了想,说,“谢你给留的好座位。”

这时,邱嘉树上车了,把提包塞到座位下,跟司机和后面熟悉的人一一打招呼。这一车的乘客大半都是互相认识的,热络地寒暄着。

邱鹿鸣把睫毛上的白霜撸下去,看着邱嘉树说:“哎?二哥你咋没睫毛?”

帅哥邱嘉树一口老血堵在心口,“我有!就是没你那么长罢了。”

“有吗,我看看,哦,单眼皮给压住了。不过你眉毛挺长挺宽的,刚才像个白眉老头!”

“...邱鹿鸣!你确定不再吃点烤饼,堵住嘴?”

邱鹿鸣嘿嘿笑,摘下围巾,坐了下来。

嘉阳不通火车,到汤河的公路路况也不好,这一路百多公里,有山路,有急坡,还有永冻层地区,这条公路,似乎永远都在维修,又永远也修不好。

总之,嘉阳人出门一次,费老鼻子劲了。

这次的大雪,更增添了行车的难度。

客车不大,坐了近三十人,还有人坐在过道的小板凳上,车里并不冷,邱鹿鸣右脚边还有一根粗粗的暖气管,一直通到最后一排座位,车行十分钟,她就热得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开了。

只是不知哪位,大概是鞋子湿了,脱掉放在暖气管上烘烤,弄得整个车厢都弥漫着一股子臭脚丫子味儿,邱鹿鸣捏住了鼻子,心里想发牢骚,就听后排大婶声音洪亮,“妈呀谁袜子烤糊巴了咋的?穿上吧,差不多得了啊!”

一车人哈哈地笑,后来也不知道是那人穿上鞋了,还是熏麻木了,邱鹿鸣就再没闻到臭脚味。

路上的车辆极少,客车行进也很慢,乘客大多不说话了,只几个人低声聊天。

邱鹿鸣昏昏欲睡,客车忽然停住了。

司机戴上棉帽子下车查看,不一会儿,冻得嘶嘶哈哈回来说,前面大烟炮刮得路面足有一米半的雪,说完从车座底下抽出两把铁锹来,邱嘉树见了,立即跟着下车去铲雪,不忘回头叮嘱邱鹿鸣一句,“你不许下车!”

陆续又有几个青壮男子下车,从客车前风挡玻璃,能看到二十几人在铲雪,过了大约十几分钟,一帮人乐哈哈地回来了,仿佛铲雪让他们很快乐。

尽管都在车下跺脚了,几人还是带了不少的的雪到车上,客车地面又是一片泥泞,脏得不行。

司机将客车开到路边停下,等着对面的车辆会车,又过了二十分钟,才再次前进,没走半小时,又停住了。

一台吉普车开到路边沟里去了,一辆解放车正往外拖车,许多乘客哈气融化车窗上的冰花,朝外看热闹。

这次又耽搁了半小时,才再次前进。

在一个大坡下面,所有乘客都下车了,男乘客都去推车,女乘客跟在后面步行上坡,她听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小声说:“妈妈你看那女的,像个大企鹅!”

她噌地转身,准确找到他,伸手警告地指了他一下,小男孩吓了一跳,惊慌地叫,“妈妈她好像听见了!”

邱鹿鸣笑,这一上午,她发现,现在自己的耳朵特别特别灵,还会动,只要她动一下耳朵,就能听到别人听不见的细微声音,如果不动,就跟平常人没什么区别。

——这个秘密,全家人都不知道。

她刚才在客车上,就听到两个年龄不小的男女一直嘀嘀咕咕,说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听着就像不正当关系。

她忍不住在女乘客里扫视一圈,一个穿着青灰色老毛子大衣的女人引起她的注意,她这身打扮十分抢眼,只是她脚下的及膝长靴防滑性能似乎不佳,已经滑倒两次了。

最后是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跑下坡来,才拉着她上了大坡。

两人一出声,邱鹿鸣立即确定他们就是车上那俩嘀咕情话的人。

就听身后两个女人哼了一声,“什么玩意儿!媳妇死不到俩月,就又找了一个!”

“可不咋的,他媳妇多会过日子的人啊,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的,这下好,成全这个女妖精了!”

“艾玛四十多岁了,图一个啥啊?”

“呵,你说图个啥?男人找媳妇图个啥?”

邱嘉树也跑过来,拖着邱鹿鸣上了坡,大家重新上了客车,邱鹿鸣注意到,邱嘉树跟那军大衣是认识的,两人攀谈了几句,好像还是同事。

客车一路走走停停,本该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硬是足足走了八个小时,客车进入嘉阳县城的时候,天早已经黑了下来。

“张哥,在消防队停一下呗!”一个漂亮姑娘声音甜甜地跟司机说。

司机也不吱声,到了消防队路口,就停下了车。

“大国,在水利局路口给我停一下!”这次是个大叔。

到了水利局路口,客车又停了,大叔下车,跟司机说:“那什么,大国有空上俺家玩儿去啊!”

“哎哎,叔你慢走!”

司机回头问邱嘉树,“老弟你俩不下啊,在这儿下能少走一骨碌道!”

“张哥我俩在客运站下,我大哥去接站。”

客车转弯,不一会儿开进客运站大院,一盏大灯把大院照得雪亮,几个人从候车室里闻声出来。

邱鹿鸣位置靠前,最先下车,车门口,一个戴着大棉帽子和白口罩的人,一把扶住她的胳膊,“饿不饿?”

看不清脸,但声音是记忆中父亲邱冀邺的。

她愣愣地站在车门口,看着父亲,许多回忆浮上心头。

邱嘉树在身后惊奇地问,“爸咋是你来接的?我大哥呢?”

“你大哥今天夜班。”邱冀邺一边回答,一边拉着邱鹿鸣下车,在她帽子上揉了一把,把自己的口罩拉下来,“我的傻姑娘,半年不见,就不认识老爹了?”

冬夜的灯光下,邱鹿鸣有些眩晕,明明两个父亲长相是不一样的,但心里却感觉很相似。

在民国,十岁前,父亲极疼她,她虽然没有母亲,却从不缺少亲情,只是父亲续弦后,他的大半精力和疼爱,渐渐分给了继母和她生的几个孩子,她心里酸楚,父亲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父亲了,她在家里成了那个多余的人,所以她宁可躲得远远的,也不愿看他们相亲相爱。

面前的父亲,更是十八年来将她疼到骨子里去。

邱鹿鸣百感交集,忍不住一把抱住父亲,“爸爸!”

哭够才发现,自己坐在一辆爬犁上,正被二哥拉着走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的影子一会儿朝前一会儿朝后,父亲走在爬犁旁边,见她不哭了,又拍拍她的脑袋。

唉,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客运站在城西,邱家在城东江边,他们爷仨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到了家。

街角有个木头牌子上头写着“滨江街”,往前走了五十米左右,邱嘉树停下来,一把拉起邱鹿鸣,“到家了!”

邱鹿鸣跺跺脚,被父亲拥着跨上三级台阶,走进包着铁皮铆着铁钉的两扇大门。

窗子里的灯光照亮了小院,大门口搭建了棚子,中间是过道,西边是仓房,东边是煤棚。

屋里一个人影一闪,打开了二门。“快进快进,热气都放跑了!”

邱鹿鸣连忙快走几步,谁知一进厨房,踩在地砖上,一下滑倒,整个人躺在了地上,屁股很疼,恼羞的邱鹿鸣挣扎了两下,竟然没站起来,她听到身后邱嘉树噗嗤一笑,又听到妈妈大笑说,“哎哟,还没过年呢,我老姑娘就磕头要压岁钱了?”

邱鹿鸣仰面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脸,想叫妈妈又觉得开不了口,哇的又哭起来。

然后她被人一把拎起来,又被搂进一个馨香温暖的怀抱,脊背被轻轻地抚摸安慰着,“好了好了,妈不笑了不笑了!......啊哈哈哈!”

邱鹿鸣抱紧了妈妈,埋在她的胸口,忘情地哭着。

谁知道她多么羡慕别人有妈妈啊,一直羡慕了十八年,眼下妈妈的怀抱,有熟悉的味道,分明温暖了她十八年,她不知自己是错过了什么,还是偏得了什么,除了哭根本不能思考。

大羽绒服被脱了,脸也被温热的毛巾擦了,连鞋子都换好了,她还是不想离开妈妈的怀抱。

忽然,一只小手扯着她毛衣下摆,“小姑又哭,小姑丢丢!”

“行了呦呦,看你大侄儿都笑话你了。”

邱鹿鸣抬起头来,抹了一把眼泪,回头瞪那孩子。

小家伙扭头噔噔噔跑出去,“爷爷爷爷!小姑又打我!”

“小坏蛋,姑姑真打你了吗。”邱冀邺在洗手,捏捏孙子的鼻子,又对着卧室喊,“曼姝同志啊,你的面条好了吗?”

贺曼姝哎哟一声,推开邱鹿鸣就去了厨房。

邱嘉树放好行李,洗好脸,又把饭桌支起来,这时,贺曼姝也端出两碗面条来,“快吃!”

热气腾腾的面碗里有几根肉丝和白菜丝,只是面条一挑起来就断了,显然是煮好很久了。

味道也一言难尽,邱鹿鸣看看邱嘉树,见他闷头大口吃面,一言不发,她也选择了沉默,好歹吃了半碗。

“好吃吗?”

邱鹿鸣抬起头,看着母亲的脸,记忆涌上来,她这个妈妈,唱歌跳舞,写诗作画,滑冰游泳,缝纫手工,样样精通,——就是做饭难吃!

她挤出一个笑容,放下筷子,“好吃,可惜我在车上吃了烤饼,实在吃不下了。”

“哈哈哈哈!”贺曼姝拊掌大笑,“老邱你快来!你看你老姑娘学会虚情假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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