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曹操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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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三更，东吴大都督周瑜，命人去唤蔡和，和方入帐，周瑜喝令刀斧手绑倒在地。蔡和胆破，大叫：“无罪！”周瑜喝曰：“尔等卖主求荣，粗俗鄙陋之辈，亦敢前来诈降？我今缺少牲畜祭旗，借你项上人头一用！”蔡和慌求活命，于地直叫曰：“我有机密大事相告，但乞饶命！”周瑜怒曰：“是何机密？”蔡和哀声叫曰：“你家甘宁、阚泽与我同谋！”周瑜叱曰：“此乃我所指使也。”蔡和悔恨不已。贼子大限已到，哪里能逃，刀斧手提和出帐，一刀砍下人头，血祭皂色大纛。

周瑜令下。黄盖率二十只火船，拽起满帆当先而发。黄公覆圆睁二目，似斧凿石雕，昂然站立船头，独披掩心，手提利刃，身旁一杆大旗，上书“先锋黄盖”。黄盖催船劈波斩浪，乘一天顺风，飞驰江北，其后三里远近，八十只火船，一字排开，齐头相随。

时风大作，曹操正在中央帅船，遥望隔江。残月东上，照映江水，如万条银蛇。忽左右指曰：“江南隐隐一簇帆篷，乘风而来。”曹操扶栏，极目远眺。了者来报：“江南来船，皆插青色牙旗，大旗上书‘先锋黄盖’。”操大喜曰：“公覆来降，天助我也！”来船渐近，程昱忽曰：“来船有诈，休教靠近！”曹操惊问：“何以知之？”程昱曰：“粮船必重，今观来船，轻而且浮，更兼今夜东南大风，倘若有诈，我军休矣！”曹操大惊，急问：“谁去止之？”文聘应声愿往。遂引十数只巡船，飞出水寨。

来船相近，文聘于船头大呼曰：“丞相钧命，来船落帆抛锚！”众军齐喊：“赶快落帆！”喊声未绝，忽听飞矢呼啸，乱箭破空，军兵中矢，纷纷落江，文聘左臂中箭，亦倒在船中。船队顿时大乱，各舟急回。南船距操寨尚有半里许，黄盖举刀一招，二十只火船一起发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烈焰张天，二十只火船，快如离箭，直奔操寨，先后撞上北军战船，火焰大起。临江二十四门，寨中大小船只，皆被铁环锁住，不能逃避。黄盖之后，八十只火船，铺江又到，直撞操寨。大江之上，风逐火卷，一派通红，哭爹喊娘，惨叫一片。

黄盖早提刀跳上小舟，冒烟突火来寻曹操。曹操在中央楼船之上，心慌神乱，手足无措，忽回头，见岸上旱寨，亦大火四起。时楼船已着，情急势危，曹操慌忙下船。恰张辽驾一小船赶到，扶操登舟，划奔江岸。火光中黄盖望见绛红大袍，料是曹操，催船速追，手挥利刃，高声叫曰：“曹操哪里走？黄盖来也！”曹操回头心惊。张辽抬手一箭，射中黄盖肩窝，黄公覆站立不稳，翻身落水。韩当，韩义公冒火突烟，亦攻入水寨，正杀得性起，忽听后舵有人呼曰：“义公救我。”韩当回头，大惊曰：“是黄公覆！”急忙救起。见黄盖中箭负伤，拔出箭杆，箭头陷在肉中。韩当去其湿衣，用刀剜出箭头，扯下一块旗面，扎住伤口，令别船送回大寨。

张辽保着曹操离舟登岸。操回望水寨，只见满江火滚，喊杀震天，韩当、蒋钦两军，自西边杀入水寨；周泰、陈武两军，自东边杀入水寨。四路人马，千余战船，如虎似龙，横冲直撞，曹军着箭中枪者，火焚水溺者，不可胜数。大江水战，赤壁鏖兵，惊天动地。

唐人杜牧游赤壁，发思古之幽情而诗曰：“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宋人苏轼，亦曾赤壁怀古，饮酒赋曰：“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英雄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当夜，甘宁令蔡中引至曹操囤粮处，突然一刀将蔡中砍于马下，纵兵放起火来。太史慈引兵深入乌林，遥见囤粮处火光大起，便逼近操营，三千军兵，火箭齐放，操军营寨，顿成火海。第三路吕蒙，第四路凌统，第五路董袭，第六路潘璋，先后接应，次第纵火，曹操旱寨，尽皆火起，烈焰连天，一望无际。东吴各路人马，趁火借势，掩杀逃窜操军，尸横遍野。

曹操与张辽引百余骑，正在火海中冒烟而走，忽见毛玠救得文聘，引十数骑赶到。尚未及言，身后一军追至，火光照映中，乃是东吴潘璋、董袭，二将高声喝曰：“操贼！哪里走？”曹操惊魂，策马而奔，张辽横刀断后，独战二将。

操正绕火奔走，山谷中又拥出一支人马，只听有人厉声断喝：“哪里走？凌统在此！”曹操肝胆俱裂，正在无计，忽斜刺里一彪军到，为首将叫曰：“丞相休惊，徐晃来也！”徐公明迎住凌统，混战一场，夺路而走。正往西奔，又见一队军马拥出，徐晃上迎，见是袁绍手下降将马延、张顗，领有三千军兵。操命二将引兵开路。

行不十里，忽喊声又起，一彪军杀出，为首一将挺铁枪大呼曰：“我乃东吴太史慈也！”马延举刀交锋，被太史慈一枪刺死。张顗大怒，挺枪接战，未杀三合，张顗措手不及，被太史慈挑落马下。太史慈舞铁枪引兵掩杀，曹操策马而走，忽遇张合，操命其断后。操正突烟急行，忽又撞出一支人马，火光中为首一将舞大刀叫曰：“我乃甘兴霸也，操贼，还不下马受死！”话音未落，甘宁舞刀直取曹操。众将上前抵住，曹操落荒而走。

奔至天明，回望烟火已远，操心稍定。乃问曰：“此处是何地界？”左右曰：“此处乃夏水之西。”曹操见草木丛杂，山川险峻，忽于马上放声大笑。众将惊问曰：“丞相何故大笑？”曹操曰：“我不笑别人，单笑周瑜无谋，诸葛亮少智。若是我来用兵，先在此地埋伏一军，将会如何？”话音未毕，忽听鼓声震耳，火光又起，惊得曹操险些坠马。斜刺里一彪军杀出，为首将挺枪喝曰：“赵子龙在此，等候多时矣！”众将上前抵住赵云，曹操当先突火而走。赵子龙掩杀一阵，夺得刀枪旗鼓无数。曹操得脱，折兵过半。

南风未息，黑云罩顶，忽然雨下，残旗破衣，甲鞍尽透。曹操引残兵败将冒雨而行，忽听身后一队军马赶来，曹操惊慌。原是李典、乐进、许褚、夏侯惇保着众谋士赶到，操喜，一同前行。忽见路分两岔，操问曰：“此路各通何处？”回曰：“左边是往南彝陵大路，右边是去北彝陵山道。”操又问曰：“哪条路到江陵最近？”回曰：“走北彝陵，经葫芦口最近。”于是，曹操引众走右边山道。

行至葫芦口，天雨已停，人饥马乏，操令暂歇。军士寻山石干处，埋锅造饭，杀马割肉。众人脱去湿透衣甲，借风吹晾。曹操坐于疏林下，举目观瞧，见此处路狭山险，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操忽仰天大笑。众人惊问曰：“丞相方才大笑，引出赵云，折了许多兵马，今又为何笑也？”曹操曰：“我笑诸葛亮、周瑜用兵，不过如此，倘若先在此处埋伏一支人马，以逸待劳，我等纵不被擒，亦必折损惨重。”话音方落，忽听一声炮响，震颤心神，曹操惊慌，丢盔弃甲，急忙上马。早见谷口一军拥出，为首将炸须环眼，横矛立马吼曰：“曹操，哪里走！燕人张飞在此！”曹操胆寒，众军股颤。众将无奈，咬牙齐上共战张飞，一场豪战。曹操当先走脱，众谋士随后，诸将且战且走，张飞引兵掩杀。曹操伏马奔走，追兵渐远，回顾身后，残兵几乎折尽，诸将亦多带伤。

曹操一众，行至华容县境，忽人来告：“前路分为两条，请丞相定夺？”操问：“哪条路近？”答曰：“大路稍平，却远五十里，小路虽近，却坑洼难行。”曹操令人登高观望。回报曰：“小道山林，数处烟起，大路未见动静。”曹操遂令军兵，取走华容小道。众将好奇问曰：“烟火起处，必有伏兵，何故取走此路？”曹操曰：“岂不闻兵者诡道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诸葛亮多谋，谙熟兵法，其使人于山僻小路烧烟，使我取走大路，他却埋伏人马，以逸待劳。我今识破他计，教他谋算落空。”众人曰：“丞相高见，我等不及。”时，人饥马困，焦头烂额，又是隆冬雨后，更是凄苦不堪，人马勉强行进。

忽军兵停止不前，问其故，回报曰：“前有积水，泥陷马蹄，故不能进。”操怒曰：“军旅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岂有泥泞不进之理？”遂传号令，无论兵将，俱抱柴填石，平塞路陷。军兵困乏已极，老弱尽倒，号哭不绝。操怒曰：“生死有命，何必哭耶！”三停人马，一停拉后，一停倒于路旁，一停随操而走。过了此段山道，路稍平坦，曹操回顾，只有三百余骑相随，曹操长叹，催马速行。众将曰：“马力尽矣，不如稍歇。”操曰：“赶至江陵，再歇不迟。”

又行数里，见山岩似壁，两相峙立，谷径窄狭，只容单骑。曹操马上四望，忽豪然大笑。众将骇然曰：“丞相何又大笑？”曹操曰：“人言周瑜多谋，诸葛亮足智，以我所观，皆无能之辈也，设若在此处埋伏一旅，我等皆束手就擒矣。”话音未落，一声炮响，曹操险坠马下。只见五百校刀手拦路拥出，为首一将，手提青龙刀，胯下赤兔马，紫面长髯，正是云长。操与众将亡魂丧胆，面面相觑。曹操曰：“既至绝地，当拼死一战。”众将曰：“纵然人要战，马力已尽，奈何？”曹操苦思无计。程昱进言曰：“云长傲上仁下，凌强扶弱，重情重义，光明磊落。丞相昔日厚恩予他，如今只有亲向哀求，或脱此难。”曹操策马上前，欠身曰：“云长，别来无恙乎？”云长亦欠身答曰：“关某奉军师将令，在此候丞相多时矣。”曹操曰：“操兵败势穷，路至绝境，望云长顾念昔日之情。”云长曰：“昔日，关某虽蒙丞相厚恩，然，斩颜良，诛文丑，解白马之围，已然报答，今，诚不敢以私废公。”曹操衣不遮体，热泪滚落，拱手哀求曰：“云长，忘了过五关斩六将之事乎？大丈夫信义为重，云长熟读《春秋》，当明大义，操不曾有负云长，今云长欲负操乎？”云长想操昔日厚恩，又见众文武，一片凄苦惨然，心更不忍。云长自思：“人生天地之间，岂可忘恩负义？”云长忽勒马回首，喝令众军：“两厢摆开！”曹操与众将纵骑而过。云长忽回头大喝一声，余众惊骇，皆下马哭拜于地。云长正左右为难，忽见张辽破衣烂甲，拍马而至。云长想其昔日之情，遂尽皆放去。

曹操得脱华容道之难，惊心未定，马不停蹄。行至天晚，已近江陵，忽见火把齐明，一队人马迎面撞出，曹操大惊，仰天悲曰：“我命休矣！”数十骑稍至近前，原来是曹仁兵马，曹操大喜。曹仁上前迎曰：“得知丞相兵败，即来相迎。”曹操曰：“甚是惊险，几乎与汝不能相见矣。”于是，众人入南郡安歇。不多时，张辽引一百余骑亦到，感叹云长情义深重。

曹仁置酒与操压惊，众谋士俱在座。酒过三巡，曹操想起八十三万人马，折损殆尽，一统宏图化为泡影，不禁放声大哭。众谋士曰：“丞相于虎口狼穴逃难之时，全无悲怯，今至江陵，人得食，马得草，正须重整旗鼓，为何痛哭也？”曹操曰：“我哭奉孝耳，若奉孝在，不致有此大败。”遂仰天悲曰：“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众谋士皆默然。

次日，曹操谓曹仁曰：“东吴大胜，必西窥南郡，北顾两淮。我今暂回许都，有一计密留与你，不许开看，但到事急无奈之时，观计而行，管教东吴不敢正视南郡。”曹仁领命，曰：“合淝、襄阳何人镇守？”曹操曰：“襄阳我已令夏侯惇镇守。合淝紧要，扼两淮咽喉，我命张辽为主将，乐进、李典为副将保守此城。”吩咐已毕，曹操恐许都有变，遂引众北归。

云长引五百校刀手回到大寨，时各路人马早已归营，所获甚丰，独云长未得一卒一物。孔明正与玄德贺喜，忽报云长回寨。孔明忙出帐迎曰：“恭喜云长立下盖世之功。”云长抱拳曰：“关某不忍，负操昔日之恩，将其放过，特来领死！”孔明曰：“既如此，不得不按军法行事。”遂喝武士，推出辕门斩首。玄德忙求情曰：“备与云长、翼德桃园结义，誓同生死，今斩云长，备与翼德岂能偷生？云长虽犯军法，望权且记案，容其将功赎罪。”孔明遂赦了云长，犒劳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