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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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夫人，风月楼的雪衣姑娘来了。”
邹衍夹起一个鸡腿，端着碗筷，避到了隔间。
雪衣进门，沈翎正独坐吃饭。一身素白孝服，更衬得皮肤宛若泛着冷光的瓷，清泠泠的眸子看过来，似有悲伤，又似乎只是寻常。
“秦夫人。”雪衣微微躬身，“相识一场，我来祭奠秦将军。”
“有心了，请坐。”沈翎神色淡淡，“可要添副碗筷？”
雪衣落座，摇摇头，“多谢，我吃过了。不知……”她顿了一瞬，定定望着沈翎，压低声音问，“近日赤焰可来找过你？”
沈翎平静摇头，“没有。”
雪衣眸光闪烁，叹了一声，“你是爽快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雪月楼在找赤焰，托我给你带个话。”
沈翎眸光微眯。
“三日内，若赤焰仍不现身，雪月楼便要来找你要人。”雪衣蹙眉道，“赤焰，该不会已经被你杀了吧？”
“如果我真的杀了他呢？”沈翎反问。
雪衣凝眸看着她的神色，一时无法判断此言真假，正色道，“雪月楼会倾全楼之力杀了你，以及与你相关的所有人。”
沈翎挑眉，“包括林修远吗？”
雪衣一愣，哭笑不得，“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沈翎淡淡道，“当然，那个贱人不配给我陪葬。”
“雪月楼……”雪衣拉回话题。
沈翎打断她，“为何他们没有直接来找我？”
雪衣美眸微敛，“是我提出再找你谈谈，说赤焰很喜欢你，他未必出事，若伤了你，赤焰会很不高兴。”
“你认为他喜欢我？”沈翎轻哼。
雪衣认真点头，“是。他对你有兴趣。”
“男人的兴趣？”沈翎嗤之以鼻。
雪衣此刻确定沈翎对赤焰毫无兴趣。想来也是，她丈夫可是文武双全绝色无双的秦铮，赤焰一个阴晴不定见不得光的杀手头子如何相提并论？
“我是好意。”雪衣深深叹气，“不希望事情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你不需要跟我解释什么，话我带到了，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夜色深深，雨声淅沥。
沈翎目送雪衣离开，邹衍端着一碗汤，出现在她身后，“你打算如何处置赤焰？宰了还是放了？”
他们当然想杀了赤焰。但这非但不能杜绝后患，还容易后患无穷。
雪衣是赤焰那边的，虽然她明里暗里在向沈翎示好。而当时沈翎当着雪衣车夫的面，把赤焰扛在肩上带进了慈安堂。
她会怀疑赤焰落入沈翎手中，甚至是死了，都很合理。
“放。”沈翎的声音被夜雨浸湿，格外冷。
……
赤焰被青辞扛进书房，扔在地上，“夫人小心些，属下在门外。”
自被抓回来关进地牢，接连数日，没人管过赤焰，没有食物也没水。
他刚被青辞粗暴地洗干净换了衣服灌了糖水，此刻如一摊烂泥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那双苍白的眸子，更没了半分血色。
“你还活着，命挺硬。”
熟悉的女声传入耳中，赤焰狠狠咬牙，阴鸷如毒蛇般的眸子抬起，直直望向她，似要随时扑过来，咬断她的脖颈，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雪月楼二当家，不过是饿了几天，就崩溃了？”沈翎面色嘲讽。
赤焰眸子狠狠一缩，张嘴，声音沙哑无力，“你要么现在杀了我，要么，一辈子生不如死。”
“真可怕。”沈翎语气冷淡，“你想死？告诉我，我成全你。”
赤焰死死盯着她，皮包骨的脸上露出难看而诡异的笑，“你不敢杀我。”
“是不敢。”沈翎平静道，“你很得意？”
赤焰曾经在她面前很得意，此刻，呼吸都累。
“废话说完了，现在说正事。”沈翎淡淡道，“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奴才。”
赤焰狠狠拧眉，不可置信地望着沈翎，继而又大笑起来，笑得身上骨头都在咔咔作响，“疯女人……哈哈哈哈……”
沈翎继续说，“你继续当你的雪月楼二当家，在我需要时，为我做事。我会保守秘密，不让雪衣和雪月楼知道。”
赤焰仍在笑，笑着笑着，神色龟裂，脑海中响起他被沈翎放倒那天夜里，她说过的话——“你放心，我会给你试一种新的毒，除了我旁人做不出解药。”
“你给我……”赤焰面色惊骇，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想起刚刚迫不及待喝下的那碗红糖水。
有毒！
“是的。”沈翎点头，“我为你量身打造一种毒，取名叫做月圆人憔悴。每到十五月圆之夜毒发，会突然变得虚弱无力。熬过去就没事，但我想，你应该最讨厌身体失控吧？”
赤焰心中狠狠一沉。这几日在将军府地牢中，暗无天日，他感受着生机一点一点流失，太糟糕了！
“你每月找我一次拿解药。不要试图找旁人解毒，或用手段逼我给你解毒。”沈翎冷笑，“因为毒是新做的，我尚未想到如何彻底解除，只能暂时缓解。”
“你想让我做什么？”赤焰厉声问。
沈翎摇头，“想到再说。你现在这鬼样子，也做不了什么。”
赤焰体力稍稍恢复了一点，艰难地挪动着爬起来，背靠桌腿坐在地上，“你真以为能控制我？”
“你会接受的。”沈翎淡淡道，“你本来也受制于人，不是么？”
赤焰面色陡变，并未反驳。
“你不怕我把你是重生妖女的事散播出去？”赤焰冷声道。
“只有林修远会信。你没事犯什么贱去帮林修远？”沈翎问。
赤焰：……
“我后日放你离开。”沈翎话落叫青辞进来。
……
赤焰被扔回地牢，见青辞要走，突然开口问，“秦铮真死了吗？”
他亲眼看着秦铮坠崖，还到崖下寻找尸骨，但并不能确定秦铮死了。
作为经验丰富的杀手，赤焰怎会不知坠崖这种死法很容易出现变数。
但，当时又找不到秦铮踪迹，他只能回盛京，等待消息。若秦铮归来，就任务继续。
那天夜里赤焰一听雪衣说沈翎要见他，立刻便跑去了慈安堂，迫不及待地告诉她，秦铮死了。
纯属犯贱。
他就想看到沈翎得知噩耗会作何表情，且打定主意要把沈翎掳走。第一次碰到这么有意思的女人，医术高明，必须当他的专属大夫！
可惜，他低估沈翎，栽了个大跟头。
这几日他越想越觉得，秦铮或许就没死。
青辞闻声，并未回答，直接走了。
……
“夫人，真要放了赤焰吗？”青辞隔着门问。
“不然等着雪月楼来把我大卸八块？你那么高，会被拆成十八块。”沈翎幽幽道。
青辞无言以对，默默地溜了。
……
六月初八。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赤焰被放出地牢。离开将军府之前，看到了秦铮的灵堂和棺材。
这天本是林修远大喜的日子。只要成为高家女婿，他在盛京也算踏入贵族之列。
可惜，功亏一篑。
早朝进宫，林修远一出现，原本低声交谈的官员都安静了下来。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所有人都在议论嘲笑他。
丞相高秉德只淡淡看了林修远一眼便收回视线，曾经的温和器重，仿佛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什么都没有。
早朝结束，东方衡单独召见林修远。
“你可知道高爱卿为何突然退亲？”东方衡问。
林修远敛眸恭声道，“回皇上的话，是微臣愚钝，没能处理好家事，惹得满城风雨。高大人对微臣失望了。”
“家事？”东方衡眸光微眯，“你与沈翎和离后，便再无干系，她的事，不是你的家事。”
林修远头垂得更低，“皇上教训的是，微臣日后一定谨言慎行。”
“朕原本对你寄予厚望。”东方衡冷声道，“没想到，你被一个女人打得如此狼狈。”
正当林修远心中忐忑时，听到一句“为朕磨墨”，心中愕然，连忙躬身上前去。
东方衡没再说话，林修远也大气不敢出。御书房只能听到翻阅奏折的声音和浅浅的磨墨声。
墨磨好了，林修远躬身回到原位。
东方衡放下手中奏折，定定望着他。
良久后，林修远站得腿都麻了，才终于听到东方衡说，“退下吧。”
走出御书房，林修远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而东方衡独自端坐，望着砚台，神色怅惘道，“再像，也不是你……差远了……”
……
林修远出宫回家，还没下马车就听到吵闹声。
四个壮汉抱臂站在林家大门外，像一堵墙。
赵氏唾沫横飞，骂声不断。
四邻都在探头看热闹。
林修远寒着脸走过去，“你们是谁派来的？要做什么？”
“林大人。”壮汉甲声如洪钟，“你爹欠了我们赌坊一百两，今日再不还，可要翻倍了！老板好心好意叫我们过来提醒林大人！”
林修远怒火中烧，就见赵氏缩着脖子跑了，显然她知情。
至于林修远那个巴巴等着跟丞相做亲家，飘得找不到北的爹，早躲出去了，不知在哪里。
林修远并不知道家里有人去赌坊的事，他现在心里堵得慌！高玉棠嫁妆丰厚，林修远只要跟她成亲，手头就能宽裕很多。但亲事告吹了，他现在没剩多少钱，还要养活全家。
但赌坊的钱不还，只会麻烦更大。
林修远凑出一百两，打发走赌坊催债的，关上大门后，怒不可遏，“我爹呢？”
赵氏只说不知道，又骂骂咧咧，“姓高的算什么东西，退亲退得好！你是大状元，有的是小姐想嫁给你！你赶紧再找一个！找比姓高的更有钱的！”
先前定下婚约后，林修远一直花着高家的钱。高丞相父女都对他很大方，林家在盛京的宅子也是高家资助买的。
只退亲，倒没让他还钱。
但此刻，望着赵氏粗鄙难看的老脸，林修远烦躁之余，突然想起，当初沈翎逼他写下一张四千两的欠条。
她若再派人来讨债，林修远把全家卖了都还不上！
“爹没事吧？”林叡拉了拉林修远的衣袖。
林修远回神，冲赵氏怒吼一声，“把人都给我找回来，没我允许，谁都不准出门！”
一家子好吃懒做只想跟着他享福的，不仅帮不上他一点忙，还净拖后腿。不像沈家……沈钧把他当亲孙子一样，沈翎更是知书达理。
林修远脑袋又开始刺痛，回到房间关起门，他渐渐冷静下来。
半个时辰后，林修远把一封密信交给小厮，叫他送去某个地方。
林叡端来热茶，“爹喝点茶吧。”
林修远捧着温热的茶杯，眯眼看着林叡，“叡儿，你后悔跟我了吧？”
林叡摇头，小脸认真，“没有。我的选择，始终都是爹。”
“可你现在知道，你娘其实比我们以为的厉害很多。她能给你更好的助力。你若跟了她，想进国子监读书很简单。”林修远冷哼。
“娘性子太直，我在她面前不自在。”林叡低声说，“只有跟爹在一起，我才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别装了，我知道你后悔了。”林修远眸光阴冷，“因为我也后悔了。”
直到此刻，他才开始想，如果当初他回西岭县，把沈翎和林叡接来盛京，一家三口，会是如何？
一定会很幸福圆满的。林修远知道。
“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林叡叹气。
他的话，拉回了林修远的思绪。
林叡本担心林修远又发疯，结果见他伏案专注地写了什么东西，装在信封里密封好，叫来小厮送去某个地方。
“盛京水深，她攀上秦铮却变了寡妇，我倒要看看，她接下来如何立足！”林修远冷笑连连。
……
明日秦铮出殡。
这天下晌，仇嵩终于来了。
在灵堂祭拜过秦铮后，仇嵩说他有事要跟沈翎谈谈。
阳光明媚，竹林绿得亮闪闪的。
两人在院中对坐，青辞上了茶便退下了。邹衍今日到穆国公府找穆屾去了，还没回来。
“小沈，你看看这个。”仇嵩拿出一封信，递给沈翎。
沈翎打开，看到熟悉的字迹，秀眉微蹙。
这是沈钧的遗书。不过是假的，真的在她手中。
“林修远又伪造我祖父的遗书！”沈翎面色愠怒。
信中写沈钧认定是慈心院里的某些人害死了他的儿子儿媳，让沈翎务必为父母叔叔报仇，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彻底毁掉慈心院。
仇嵩皱眉道，“这是今日有人送到慈心院的，说要交给掌事。除了林修远，旁人做不出这事。但他不知道我跟你父母叔叔都是故交好友。”
林修远以为，慈心院里害死沈翎父母叔叔的人，得知沈翎要复仇，或许会先下手为强。
简言之，他设计想让慈心院除掉沈翎。
“我爷爷的遗书里是提到我父母叔叔的死，那是他生前最大的遗憾，但他并没有证据指向任何人。”沈翎微叹，合上那封信。
这件事，她跟仇嵩初见时就聊过了。
“林修远被丞相府退亲，还不安分些，实在可恶！”仇嵩冷哼道。
沈翎若有所思，“先前八公主想给我下毒，让我变成疯子。仇叔有没有那种毒？”
仇嵩立刻摇头，“我没见过你说的这种毒。”
沈翎对仇嵩的反应不意外，“那可惜了。不然给林修远下一点。”
仇嵩连声叹气，“小沈，秦将军死后，安国公找你麻烦，八公主要害你，林修远也像阴沟里的老鼠般阴魂不散。我真是放心不下你啊！”
沈翎面容苦涩，低着头没说话。
仇嵩正色道，“我有个想法。安葬秦将军之后，你要不要到慈心院任职医官？我可以破例招你。外人进不去慈心院，你能落个清静，只管做你想做的事。当年你爹娘叔叔住过的院子重新修葺过了，我一直没让旁人住。离得近些，我就不必总忧心你会被人欺负，也没人能在我掌管的慈心院里欺负你。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