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舌战群虏(一)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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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东方破晓。
晨雾如烟如纱,芳草青翠欲滴。一片静谧中,白鸥戏水啼且鸣。
连珠海子周围一片氤氲薄雾笼罩,如乳白轻纱般飘渺抚摩着这片丰美的草场。
大片静谧的草场上,狂欢了一宿的人们还在酣睡当中。今日盛会首日有诸多较量比试,多睡一会养精蓄锐,便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除了一些早起的牧民,在水雾轻纱的缭绕中隐约晃动着身形,在海子边汲水,在营帐前备食。远处只有各部落巡弋的轻骑斥候,人马身影幢幢若隐若现。
此时远方轻柔弥漫飘荡的乳云薄雾一阵翻卷扰动,一面白底黑狼牦尾旌旗出现在西面的地平线上,迎着朝阳缓缓而至。
嘹亮的号角声接二连三响起,刺破了连珠海子附近祥和、慵懒、静谧的清晨。
赛牧会场周围上千个部落,数万顶帐篷皆为之惊扰,人们纷纷钻出帐篷举目向西望去。
白底黑狼牦尾!那是南匈奴的旗帜!
南匈奴已经数年未曾参与乌桓的盛会,今日如此冠冕堂皇而来,不知将会为盛会带来何等变数。
乌桓部落里有些见识的人望着那黑狼旗忧心忡忡之时,高旭正在晃着脑袋从宿醉中醒来,方一神思回转,昨夜的画面便纷至沓来涌上眼前。
随着与峭王之间紧张气氛的消失,各部落大人、渠帅陆续前来拜会,大帐中的酒筵随即便布置了起来。
在那名被慷慨赠送给自己的汉女奴婢的殷勤服侍下,高旭在峭王的大帐中多饮了几杯。不得不说辽东乌桓的马奶酒味如甘露,醇浓芳冽,远胜乌兰部落所酿。
然而其后劲也够足够烈,完全出乎高旭的意料。
高旭拖着有些蹒跚的脚步回返乌兰部落营地时,身边的乌兰勃特腆着肚子满面无奈,身后还跟着那位垂首无语毕恭毕敬的汉女奴婢——新主人拒绝了她主动上前的搀扶。
在所有人惊诧而茫然的目光下,高旭有些醺然地对着闻讯赶来的贝娅咧嘴一笑道:“又……救了一个,便交给你了。”随即被茂叔扶着钻进了帐篷。
见高旭醉态如此,贝娅哭笑不得,待靠近了再看时,那名奴婢约莫十六七岁,相貌清秀温婉,不知何故一侧的面颊上柔嫩的肌肤青紫一片,神色惊惶而凄楚。
贝娅见了不由心生怜惜,牵着她的手领回了自己的小帐,取来沁凉的湖水清洗过后,再于那肿胀处涂敷上一些羊脂药油。
相对无语之时,贝娅温言询问后方知这位汉女芳名杜娟,原是汉人小富人家的碧玉闺秀,叛军寇掠家破人亡之际,被一伙乌桓人在冀州境内掳掠而来,饱经非人的蹂躏后被辗转送给了辽东乌桓峭王。
其中不堪回首的经历,哪怕一字不提,也可从女子凄惶愤恨的眼神中得知一二。弱女子在乱军之中,命运皆是如此悲惨。
是夜杜娟便在贝娅的安慰拥抚之下,身体蜷缩成一团战栗着睡去,沉睡之中尚屡屡抽搐惊悸,不时发出嗟呀惊叫……而贝娅几乎彻夜未眠,眼眸中满满都是忧虑和痛楚。
贝娅凝望着怀中的杜鹃,满心想着的却是自己即将面对的一切……
就在贝娅在清晨时分昏昏欲睡之时,营地外面的喧哗骤然响起,杜娟一个激灵跳起,犹如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躲入了帐篷的死角。贝娅坐起身来向杜娟示意无妨,侧耳倾听片刻,自帐外人们的交谈和呼喊中可以得知,匈奴人也来了。
匈奴素与乌桓不和,曾奴役压榨乌桓多年,多年前匈奴单于每岁向乌桓征收牲畜、皮革,若逾时不交,便没收其妻子为奴。此时乌桓对于匈奴更多的是仇视憎恶,还有根深蒂固的一丝恐惧。
被奴役过的民族,对于曾残酷欺压的剥削奴役者,大多心中皆存有隐隐的伤痕。
有的人转化为仇恨与愤怒,而有的人自甘奴颜卑膝,死活站不起来。
辽东乌桓峭王却对匈奴人的来访表示了不一般的热忱,曾经强大如斯的匈奴也遣团来参与盛会,除了彰显自己的威信与声名,其余的皆可暂时摆在一边,无非交易而已。
正对赛场的缓坡顶端,绿草如茵,随风轻摆的遮阳帷幕下,不仅架起了高台,还铺设了豪奢的兽皮与毡毯,立于此处俯瞰赛场,取居高临下之势,诸般情形皆可一览无余。
此时辽东乌桓峭王苏仆延红光满面,难得完全睁开了狭长的双眼,志得意满面对着坡下的部落云集、人头攒动,高声以他特有的嘶哑嗓音为赛牧盛会祁祝,台下部落数万人皆齐声欢呼赛牧盛会的开始。
而同一刻,山呼海啸声中,并列高台上的高旭,感受到了来自峭王身后另一侧射来的目光,阴冷且充满挑衅。
却与苏班与苏鲁等人肆无忌惮的仇视截然不同。
南匈奴所派之人,以时下滞留河东地区自立为单于的於夫罗之子刘豹为首,带着近百匈奴铁骑,不请自来,格格不入地远远扎营于会场周边诸多部落的西部。
刘豹其人,生母为汉室刘氏,应是掳掠至匈奴的汉家女子,因地位卑微,生子为庶出,刘豹则从母姓,而未被单于於夫罗亲自授予匈奴姓氏,日后自然也无法问津单于之位。
而此时真正的南匈奴单于是立须卜骨都侯,於夫罗之父羌渠单于在南匈奴叛乱之时被杀后,为南匈奴部众推举而成为匈奴单于。
名义上拥有单于之位的於夫罗不敢返回部落,于是来到雒阳请求汉灵帝出兵帮助自己夺回单于之位。然而正赶上汉灵帝病重,於夫罗只好率部众盘亘在雒阳与并州左近。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立须卜骨都侯病逝,南匈奴部落单于之位由老王代理国政。於夫罗打算回归本族,但被族人拒绝,于是滞留在河东。这些是后事,暂且不提。
正因如此,刘豹此时的身份略有些尴尬,幸好此行未受到乌桓峭王的鄙薄轻视,还亲手引着一同立于台上,几乎肩并肩目睹赛牧会开赛的盛况。
刘豹约莫二十余岁,皮肤古铜色,高大健壮,因头顶剃发只留周边长发向后扎辫的髡头,显得脸部颀长,面部五官虽周正却因脸部轮廓比例走了样,望去便是凶狠狡诈之相。
此时刘豹正斜目紧盯着峭王身边的高旭,眼神阴郁难以捉摸,不知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匈奴人显然对出现在此的汉人并不友好。
按理说刘豹血液中有一半汉人的血统,却不知为何异常敌视汉人。
也许是因憎恨自己的汉人血统妨碍了他继承单于之位,也许是生而鄙视汉人的柔弱。然而当遇见强悍的汉人时,这种鄙视就变成了憎恨。
总有些汉人在对待同族同胞之时,比起异族还要歹毒残忍,卑鄙阴暗,不知这是一种何等扭曲变态的心理。
来自四周的目光大多不怀好意,高旭的唇角淡然一笑。
(注:刘豹其人来历不明,无法确定其为於夫罗亲生子。有学者推断其姓氏来源于西汉刘邦以宗室公主与匈奴和亲,然而其祖父羌渠、父於夫罗皆不姓刘,显然不正确。还有自行改姓之说,然其父尚在,何来改姓?另外左贤王刘豹仅为匈奴五部的左部之首,还是其叔呼厨泉单于任命的,绝不是单于的身份。
至于其子刘渊,即建立汉赵的光文帝,更是众说纷纭,来历更是蹊跷。许多学者论证到最后只提及其属于匈奴屠各部,或南匈奴单于嫡裔,皆无实证。最后,刘豹要活到百余岁,才会有刘渊,显然于事实不合。因此很大可能是刘渊假冒刘豹之名以杜撰显赫出身,有关史料为汉赵文人构造,此处不做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