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流目瞩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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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柔细，月色如纱。
高旭与乌兰勃特步出营帐之际，已是皓月当空。
望着月下的身影随着脚步缓缓移动，高旭沉默不语，满心想着北方鲜卑之事。
乌兰勃特则默默打量汉家少年的侧影，心中感慨万千。
一生颠沛流离、四处为家，逐水草而牧，搭毡帐而居，虽几经努力成为乌兰部落的首领，身边妻妾四五人，却无所出。
只一个掌上明珠乌兰贝娅，自小命运多舛，生母早逝，却习惯了以微笑面对一切。如今受到胁迫，也将为保全乌兰部落而被作为“熊女”献祭给黑狼乌桓……
可怜自己尚无子嗣，何时若能有个出类拔萃的孩儿，哪怕只有这汉家子一半的胆识勇气，我乌兰部也就后继有人了。
布克撒力见前面二位皆心事重重，也不出言打搅各自的沉思，只双目如鹰隼般锐利查看四周。
行不多时，几人便见着那个熟悉的轻盈身影，正来回逡巡在精致的小帐篷前，俨然是在此期待已久。
对这族中纯美可爱的少女与汉使之间的含情脉脉，诸人皆心知肚明。对这不会有结果的情窦初开，却无人忍心去点破，哪怕是一句隐晦的提醒，众人也皆不愿去做那恶人。
原因无他，只为这月亮女神的快乐时光，已是屈指可数。
乌桓部落的习俗中，男女交好尽皆私下通情，长辈极少予以干涉。
更何况，留给这少女的快乐无忧时日已然不多。眼下，谁还能狠着心肠去打破这短暂的甜蜜？
动情的少女无所畏惧，也无所顾忌，便让这少女多些快乐吧！身为弱小的部落，竟以一个柔弱无助的女子去乞求平安，直令这些乌兰部落的勇士们为之汗颜！
而对于高旭而言，心中也是苦涩。哪怕强盛如西汉，不也曾无奈地与当时如日中天的匈奴和亲？那些远嫁塞外的公主们，其命运又如何？
匈奴人其习俗妻后母，报寡嫂，死则归其故夫……。其部族成员中男子无论贵贱，经常有几个妻子，而死了丈夫的女子则必须转嫁，为族中男子传宗接代，繁衍子孙。这种习俗在游牧部落中是不成文的法规，是谁也不能违背的。
命运对于个人而言，平庸已是幸运，而有些人便是如此凄凉！
乌兰勃特早已瞥见自家的掌上明珠在那里静静守候，此时假作未看见一般，径直向自己的大帐而去。布克撒力也在半道上找了个托辞借故先行离开。
高旭苦笑看着两位乌兰长辈行止奇奇怪怪，留给自己一个无人打扰的空间，然后便见着那小鹿快乐地奔跑过来。
“阿紫！”高旭压下纷乱思绪，对着如花的笑嫣脱口而出。
“什么呀！”贝娅睁大眼睛，对这陌生的称呼很是困惑不解。
高旭笑了笑解释道：“在我们那里，如果是喜欢亲近一个人，便会很亲昵地叫她阿朱阿紫之类的，阿父阿母也是这般来的，便如同你叫阿耶阿嬷。”
对于高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贝娅已经渐渐习以为常，但是下意识里却是非常喜欢这个新名字，只是，却不知那阿朱又是谁呢？独属于少女一颗玲珑心的敏感与疑惑一闪即逝。
娇俏如盛开的花朵般，贝娅认真得点点头，表示接受了这个汉家子的特殊昵称。
然而她不得不以巧笑倩兮来掩饰，此时的心里却是隐隐作痛，不管叫做什么都好，你还能叫多少时日呢？
“那你叫我什么？”高旭今夜心情似乎不错，见贝娅默许了便逗趣道。
“嗯……阿旭？哈哈，不好听。启明？太正式了，那就……幼虎？”贝娅受到高旭的情绪感染，将心中泛起的阴霾尽数驱散，一连串叫着笑得很是开心。
“嘻嘻，你们汉人姓氏恁多讲究，姓啊、名啊、字啊、还有乳名，反正叫来叫去都是你，我轮换着叫一遍，看看哪个最中听！要不就叫虎子？”
“嗯？”贝娅摇摇头嘟着嘴巴，忍俊不禁，将自己都逗笑了起来。
“以后，你便叫我旭郎，我便叫你阿紫。”高旭有心逗她。
“不好……阿耶说，不许跟别人郎啊妹的，容易出事！”贝娅咬着下唇嗫嚅道，背着手在小蛮腰之后，身体以小鹿皮靴子为轴，来回微微地左右转动，垂首盯着靴尖碾弄的一株车前草，在皎洁的月光下，根根青草影斜看得分明。
而她其实在看两人的影子，此时也凑在了一处，是如此的贴近。
贝娅纯洁可爱、率真无邪的模样，高旭见了难免怦然心动，发现了她的小秘密后忍不住踏前一步，想离她的影子更近些，用身影将其搂入怀中融化了。
无声的身影靠近，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所打断。
大熊粗壮魁梧的身形出现在营门外，见着高旭立在不远处，开心得大声笑着，手舞足蹈颠颠地跑过来，还哎呦哎呦连声，显然是长时间卖力鼓动风箱累得不行。
贝娅见状悄然往后蹦了一小步，稍稍拉开些距离，却从背后将小手摊开来伸到高旭面前，“给你的！”
月光照的小手白皙如雪，十几粒大小不一的金沙颗粒赫然在掌心里。
看着如同献宝般开心欢笑的贝娅，高旭一时间不知该接还是不接。
“拿着呀！你们汉人最喜欢这个了！我用不着，索性给你！”
高旭此时发现了那葱白细嫩的手指有数处沙石砥砺磨破的伤痕，不由心痛道：“你去淘金沙了？”
“对呀，看你们这几日都在捡拾矿石，我顺便也去淘点金沙给你。”贝娅显然为自己有所收获感到满意，把小巧手掌又向前伸了一伸。
高旭顾不上赶至身边的大熊呆呆看着二人，一把将那只小手抓住紧握在手心里，柔声道：“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你看你的手！”
贝娅将小手在高旭手心里翻转，留下金沙，慢慢抽出小手，澄澈的双眸流转荡漾道：“突鲁特，这是特意送给你的。”
然后一步步后退，笑嫣如花，再转身离去，只留下一袭暗香隐约。
海枯石烂，此情如金。
只可惜，乌兰天神冥冥中安排的你我邂逅，究竟是美丽的错误，还是错误的美丽？
转身默念之际，泪水却悄悄得滑落。
大熊望着乌兰贝娅离去，抽了抽鼻子用古怪的部族语嘟哝着道：“阿姊，她很喜欢你……”
然而，默默目送贝娅走在夜色中的楚楚身影，高旭心荡神驰，并未听懂大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