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终是我们,胜天半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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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您知道我的梦……”
纪晟很是诧异。
那时他才十二岁，尚不是能够瞒住心思的时候。
静一上师缓缓点了点头。
“你的确很有灵气，这么小的年纪，便能梦兆国运。所以，你也看到了梦中的一切，有何感想？”
纪晟愣了许久，而后低声道。
“我不想让那一切发生。师父，是不是我现在去杀了那个纪容卿，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梦中有纪容卿的家族和祖地信息，此时她还年龄尚小，自己去杀了她，皇帝就不会见到她后一路像生了魔障一般，宣铎和谢望之等人也不会靠着她霍乱超纲，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静一上师淡淡长叹一口气，并不为纪晟在此清修之地喊打喊杀而生气，而是对他此时天真的一种无奈。
“你认为，一切错，真的在她身上吗？”
长久的沉默后，纪晟不得不颓丧垂下了头。
“不。”
纪容卿是有错，可皇帝无错吗？宣铎和谢望之无错吗？满朝文武的视若罔顾无错吗？
事情走到那一步，每个人，似乎都是有错的。
“可若问题根源不在她的身上，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如何，才能改变梦中的结局？
“去为天下人，寻一颗真正能改变这乱世之局的帝星。”
“如何寻？”
“跟随你的心，在梦境之中，去搜集真正的万民肺腑之言，天意，也拗不过人为。这世间，终究是人的世间。”
静一上师是太一教最为尊崇的上师，但这一刻，他却说，人为能胜天定。
在那之后的半年中，纪晟的梦境依旧不断。
他在梦中，仿若一抹游魂。
他在梦兆中，一点点搜集着百姓们的信念。
他随身带着一本册子，将无数百姓的肺腑之言记下。
“想好好活下去，想能吃顿饱饭……”
“我想我娘了，我都没见她最后一面她就被他们吃了！”
“我想吃大米，沙子吃到肚子里，好难受啊……”
“有没有人能救救我们？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像个人一样活下去啊！”
……
他们许多人不会写字，在纪晟记录完他们的话后，他们生怕那些话留不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也或许也是想在世间最后留下一点儿痕迹，纷纷咬破手指，在上头按下了一个个血指印。
半年后，万人之言成，纪晟再未做过梦了。
而他不知，皇都内，病了大半个月的大公主却突然醒了过来。
“陛下或许会觉得我说的这些很是志怪离奇，那就把它当做微臣临死之前的胡言乱语吧。”
纪晟无力笑了笑。
如今，能够看着一个有明君之相的新君成为了王朝新的主宰，他心愿已了，再无遗憾了。
至于他的病，在自己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病弱下去且查不出任何症状之时，纪晟就知道，这便是他需要付出的代价。
包括师父，也付出了他的代价。
从自己离开楚州后，师父便闭关了。
除了纪晟之外无人知晓，那是死关。
早在纪晟之前，静一上师的身上便出现了无法遏制的向死之势。
“万民之言的愿力，非常人所能承受。晟儿，为师并未亲历，只是点拨了你，便要付出这般代价。作为亲历者的你，付出的代价只会更为惨烈。”
纪晟离开楚州前，静一上师曾如此同他说。
纪晟听完后，只是肆意洒脱地笑了笑。
“无所谓，能唤来一颗真正属于天下的帝星，能和这所谓的天意斗上一斗，徒儿这一生，很值了！”
而后，他头也不回下山，离开了楚州。
他知道，这是和师父的最后一面了。
他不悔，师父也不悔。
因为他们背后，有万民的肺腑之言，更有这天下万万千百姓的心愿。
宣明曜并没有怀疑纪晟的话。
因为，结合她的重生，这一切都是对得上的。
原来，她的重生，来自万民的愿力。
是百姓们需要她，所以，她有了重生改变一切的机会。
“以命为赌，天命可逆，成则逆天改命，败则不入轮回。敢誓否？”
那是当时命镜之上出现的话。
那，其实是属于万民血泪凝结出的命镜。
那些宣明曜从未见过的百姓，他们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用血肉，着下了那一册册万民言。
“所以，你觉得，他们会满意朕的继位吗？他们会认可朕这颗帝星吗？”
良久的沉默后，宣明曜声音有些微颤地问道。
那一世中，那些每一日都是当做最后一日来活着的可怜百姓们，他们在杀戮下，在羞辱中，在血泪中，在无望中，最后凝结出的那一份炙热的心愿。
自己，够格了吗？
他们，会失望吗？
陛下信了自己的话。
纪晟的目光遥遥看向窗外的栀子花。
“他们会不会满意，微臣怕也不知道了。但陛下，您是微臣心中，最璀璨的那颗帝星。”
他耗尽全部，求来的这颗帝星。
为江山万民，也为他自己。
帝星璀璨升起，而他，身死无悔。
他看着她从无到有踏上巅峰，看着她锋芒展露，人人拜服。
见过雪夜里她为百姓生命逝去的怒与痛，见过她为了求一个说法敢对江山阁下手的狠厉和决绝，见过她运筹帷幄的算无遗策。
如今，她君临天下，万人追随。
而自己，也时候该告别了。
与人道别，从不容易。
可人生，也终有一别。
“陛下，臣好累，想要歇一歇了。”
以一个臣子的身份来说，这是大不敬的话。
可宣明曜并未有半分恼怒。
她看着纪晟越发黯淡的眼睛，低声道。
“朕回宫了，改日再来看你。”
刚挪动脚步，她又停了下来，转身望向纪晟。
“朕此生，都会记得那一册册万民言。或许，朕不一定真的能成为青史之上人人赞颂的明君，但朕，会努力让治下百姓有衣可穿，有粮可食，冬日不必冻死街头，夏日不再畏惧旱灾。纪晟，你梦中的景象，朕绝不会让它现于朕的治下。这是朕的承诺！”
纪晟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撑起一抹笑意。
“臣替百姓们多谢陛下了。”
宣明曜最后深深看了纪晟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在她的身影即将踏出房门之时，一道声音有些虚弱却坚定地飘入她的耳中。
“陛下，您的登基大典，微臣怕是无福前去了，在此，遥祝陛下万岁千秋，无殃无忧。”
“好，朕知晓了。”
宣明曜坚定了眼神，抬步推门离开。
而她的身后，纪晟嘴角慢慢浮现了一抹笑意。
他吃力地从一旁的花桌上摆放的花瓶中抽出一支今晨刚刚采摘下的栀子，放在鼻尖轻嗅了几下。
陛下，终是我们，胜天半子。
手中的栀子滑落，长发散落，一席身影倒下。
一日后。
户部侍郎纪晟病逝，帝哀恸，追封其为肃雍公，以国为封号，史无前例，后帝亲至丧仪，君臣之谊，天下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