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事后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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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羽知道自己需要预约一个心理咨询。
如果有的选，她肯定会选择自己的嫡亲导师——心理学系的王龙川教授prof.wANG。
毕竟王龙川是专业的，而且和自己相熟。
当初如果不是心理学系在内地没有招生名额，心理学专业绝对是习羽的第一选择。
林屿宁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习羽拒绝他的原因还有更为真实的部分。
不过现下她也没得选，她那心理咨询首选的嫡亲导师又又又去美国了。
得，挡箭牌又不在。
林屿宁收到习羽的预约邮件的时间是下午1点整，预约的时间是下午4点到6点。
预约邮件发送的时间是下午开始工作的时间，预约的时间是晚饭前2小时，还给他预留出了完整的3小时做其他的工作。
礼数周到安排妥帖，如果不是对王龙川有十成十的了解，他差点就误解了王龙川在礼数上过分苛责自己的学生，过于体贴周全了。
不过，林屿宁高估了习羽，提前预约是王龙川帮她养成的礼数，但预约4点却哪是因为什么妥帖，是她有事情要做。
习羽需要时间去一趟中环，去买一条一样的领带让林屿宁帮忙还给林岛安。
原本的那条领带被血浸透，昨晚习羽洗干净了，但想了想就这样还回去还是不太合适，毕竟上面沾过血，本地人对这种事又比较忌讳。
thom browne Shop内，习羽看着领带的价格十分肉疼。
本来这个牌子的领带就不在她的消费范围内，而那条领带还是新款帆船领带比经典款的价格还要高一倍。
权衡面子和票子，习羽还是选了最便宜的经典款，经典永不过时不是。
4点整，习羽准时敲响了林屿宁办公室的门，是林屿宁亲自来开的门。
“下午好，prof.Lam。”习羽抢先开口用普通话向林屿宁问好。
“下午好。”
林屿宁并不了解习羽对付王龙川的弯弯绕绕，同样用普通话回道。
习羽小计谋得逞。
王龙川出生在北京，在美读博期间入籍美国，人生一半时间在中国一半时间在美国。
她偶然发现，每次和王龙川沟通使用的语言取决于开口的第一句话。
为了造福自己，习羽每次去王龙川办公室都会抢先用普通话讲第一句，没想到这招在林屿宁身上也适用。
可习羽不知道的是，林屿宁耿耿于怀于那封拒信，即使习羽不抢第一句话，他也打算用蹩脚的普通话和习羽沟通。
异性师生单独沟通，习羽进门后特意没有关门，林屿宁特意等习羽进门后，返了回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你才大一，为什么不申请住在舍堂？”
习羽还没坐下，就听到了身后的林屿宁问道。
“当时错过了申请舍堂的时间，我就和另外一个同样错过的同学一起在校外租住的学生公寓。”
习羽有些意外这个开场问题，但还是乖乖的如实的回答。
她很清楚就自己拿到雅思成绩的时间，吃屎都赶不上热的，但也不想主动提没赶上的原因。
“错过申请时间后，有没有想过给舍堂发邮件或者找找有没有其他方式可以解决问题？”
林屿宁坐在了办公桌前和桌子对面的习羽对视，继续追问。
“这是在打破规则，使用特权。”
习羽脱口而出，显然没过脑子。
还真是有坑就跳，一点都不设防，林屿宁嘴角些许上翘。
“那你一次又一次给我发邮件申请延期提交语言成绩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也是在谋求特权？没有住在舍堂，你少了很多了解舍堂文化的机会，这也是大学的一部分。”
习羽哑口无言。
“你自己设想了一个规则，这个规则是否有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林屿宁抬头看向习羽。
”你可以在错过时间的时候重新申请或者寻求帮助，别的同学可不可以？如果所有的同学都可以的话，为什么叫特权？你当初多次申请延期，没有任何一条规则明确说明不可以延期，你来申请，就有机会获得延期，你不是申请三次都成功了？”
“习羽，我们学校不需要乖乖仔！”林屿宁提示她。
习羽好像有些明白林屿宁为什么问她这个问题，但依旧云里雾里。
“你知道学院为什么让你们在大一的时候选择一位导师？”
林屿宁没给习羽深究的时间，有些步步紧逼的意味。
“我现在觉得导师是帮助我们更好的适应大学生活的工具人。”
习羽用了当下的网络词汇形容自己的导师王龙川。
“现在觉得？那一开始你是怎么想的？”
林屿宁抓住了习羽话中的重点。
如果说聪明的学生总会让老师感到愉悦，那可塑性强的学生就会让老师特别有成就感。
习羽就是一个可塑性非常强的学生。
习羽直言不讳。
“刚开学的时候，我觉得导师更像操心的家长，要一对一的给学生定制化规划大学生活，就像prof.wANG会每周固定时间和我沟通，给我建议，确保我的方向没有偏航。”
“但是刚刚我觉得我的理解好像和学院的初衷有些差别，如何让导师「师尽其用」好像更准确一些。”
林屿宁点了点头。
“都没有错，导师可以是送你们的「任意门」，一个「快速通道」，学校和这个城市的资源如此丰富，却没有给你们做任何的规划和限制，你们会因为认知和信息差而受限，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给你们开了一个捷径，就看你们每个人怎么用了，用与不用，用好用坏，各凭本事。”
“学校是个学习做资本家的好地方，尽情压榨你可利用的所有资源，你可以无数次摔倒无数次重新爬起来。”林屿宁补了句。
“prof.wANG知道你在背后这么坑他么。”
习羽笑了，嘴角微微的上扬，阳光洒过去，很是明媚。
“没关系，我们是好兄弟，他不会介意。”
“讲讲你昨晚的噩梦吧，你对我的祝福很抵触。”
林屿宁进入正题，不像刚才那么严肃了，语气缓和很多。
对比刚进办公室，习羽的心情明显要好了许多，这会倒是可以自嘲一番自己。
“也算不上是噩梦，只是把昨天的假设全部都补齐了，在梦里我闯了红灯，面包车把我撞飞，巴士趁着这个间隙在路口前停了下来，我看到自己躺在那辆面包车前，看起来情况不太乐观。”
“看起来不太乐观。”
林屿宁重复习羽最后一句话，语气和上课时如出一辙，让习羽感到有些压抑。
习羽没有接话，紧皱着眉头，她在刻意的回避在梦境中，她看到的，自己的另外一种结局。
这个梦让她感觉自己陷入了电车难题[trolley problem]困境之中。
困局在于她不是手握生杀大权的轨道转换的控制者，而是另外一条轨道上孤独的轨道工。
在梦里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愿不愿意牺牲自己去救在既定轨迹上原本就该死的那几个人。
两人都没再说话，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林屿宁起身离开了办公室，毕竟不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节奏是有些失控，突兀的离开让习羽的思绪和情绪出现了断点，他们都需要这个断点。
没了视线的阻隔，习羽透过办公室的窗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海。
香港冬日的海洋最令人感到舒适愉悦，从空调加持的室内望过去的感受多些层次。
尤其在此时，看到阳光洒在海面上反射出的波光粼粼，让人更加身心愉悦。
没多久，林屿宁回来了，同时带回来可乐、柠檬茶和一些甜点，糖分会促使身体释放更多的多巴胺。
习羽看了看他手里的茶点，糖分超标的有点离谱。
能在食堂迅速搜罗到这么多高糖分的甜点，习羽觉得林屿宁还真的是有点做甜品师的天赋。
习羽不嗜甜，每周的糖分摄入不是在教授们的办公室，就是在活动的餐点区。
好像整个学校都默认日常很苦，得提供点儿甜让大家开心点。
也确实，嘬了半盒柠檬茶，吃了几块甜点，心情好像一下子好了些。
胃最实诚，给点甜头就灿烂。
林屿宁将一叠信纸和一支铅笔放到习羽面前。
“就假定你回到24小时前，今晚你将死于那场车祸，给你个机会写一封遗书，要写多长时间，要怎么写你自己决定，我在隔壁的会议室，写好给我发讯息。”
办公室又只剩了习羽一人，突然要写遗书令她千头万绪。
她今年刚满18岁。
18岁代表什么？
青春？成长？责任？自由？成熟？活力？
18岁可以有很多形容词，刚刚到达法定成年的年纪。
但鲜少会和死亡，和遗书联系到一起。
来自一个考试大省却并不擅长考试，习羽以往觉得考试难。
可此刻觉得在这个年纪写遗书更难。
好像有很多话要写却又不知从哪里下笔，又好像什么也没得写。
过往的生活回忆起来十分贫瘠。
林屿宁给她留了厚厚一沓信纸，铅笔却只有一只，眼看着笔触越来越粗。
习羽好像明白了他的用意，在铅笔笔尖被耗尽之前，习羽停下了笔，感觉上好像是写完了但又没有。
已经过了预约的时间，日落黄昏。
办公室的窗只能看到些许要入海的太阳，刚刚下过一场猛烈的阵雨，雨后的晚霞很美很美。
习羽不知林屿宁去了哪里，给他传了封简讯。
不多会就看见他抱着一摞考试答题本回来了，原来是判卷去了。
“写好了？”
晚霞的柔光洒进办公室，映衬的在收拾东西的林屿宁也温和了许多，和平日动不动就回复「重新做」[Redo]的那个prof.Lam是不太一样的。
林屿宁示意习羽收好写好的遗书，没有要看的意思，习羽有些疑问。
“这个，你不看吗？”
将学生们的考试答题本锁进保险柜后，林屿宁转身走到习羽面前，弯下腰看着习羽的眼睛，强迫着和她对视，故作正经。
“你的遗书指定继承人了？”
“还需要指定继承人吗？”习羽歪了歪头，表示疑问。
“那你遗书写给谁看的？我不介意帮忙将回信烧给你。”
“……”
沉默是习羽想给林屿宁的脸来一记拳，可惜她不敢。
遗书么，死都死了，谁想看谁看呗。
不过，她可不敢和这位黑脸教授这么直白。
“你的遗书写给谁看的，可以和那个人一起看，如果你想的话。不想也没关系，这份遗书的作用在过程。”
“多谢，prof.Lam。”
习羽看着眼前郑重其事的的林屿宁，鼻子突然的酸涩。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但好像现在有点要决堤的意味。
转开了视线，用道谢掩饰这毫无来由的情绪。
“唔该晒！也谢谢你，给我一次做死亡教育的机会。”
顿了顿，林屿宁看了眼手机信息。
“下学期，我们专业和警务处联合开了一门实习，马上就要开放申请，我建议你可以报名这个实习，林岛安是警务处那边的负责人，他现在在外面等我吃晚饭，如果你你想参与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饭，他会和你讲讲这个项目具体的事项。”
读大学以来，习羽每次麻烦她的导师王龙川的时候，他在结束时也会同样对她表示感谢，听到来自林屿宁的感谢。
以前总和同学八卦王龙川和林屿宁看起来两个极端的人，为什么关系这么好。
此刻习羽感觉到这俩人其实很像，底色一样的人才能玩到一起，虽然两人差着辈份呢。
“好啊，正好我要还他领带。”
刚接受了一场死亡教育课程，习羽的心情忽上忽下。
却是冲击了习羽惯常的小心翼翼，变得开朗起来，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跟着林屿宁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