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找死之人,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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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当天,大月辽部正式进入寒冬,初雪纷纷而下,一辆辆马车踏雪而来。
赵挽华和云眷舒并肩站在高墙之上。
今日赵挽华换回了绣罗红裳,手执一把玄黑锦缎罗伞,伞面精绣赤色禅圆曼陀罗华纹,似妄想将万象森罗尽收。
这把伞不似寻常的伞只是遮遮阳,避避雨雪,它是一把真正的武器,平常人若是注视那伞上花纹久了,容易被魇住心魂。
赵挽华以左手撑伞,完全罩住自己。
但旁边的云眷舒,任凭寒风袭着乱雪渐渐染白他的发肩。
赵挽华偏低头向下望好奇的了一眼,好一片莺莺燕燕、花红柳绿。
“云眷舒你看见没,好多人啊,这些官戚美眷都是给你准备的,要不你今夜挑几个回去?”
云眷舒平淡无奇道:“挑什么,全收了便是。”
“胃口这么大?不怕你那位慕容群主生气?”
云眷舒目若远山绵长,作似疑惑不解道:“宫里刚放了一批到龄宫女出宫,几个宫女而已,正好可以补上。”
赵挽华啧啧两声:“好歹是朝臣女眷,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要人家做宫女,你这个人,心肠狠起来起来比那王八壳还硬...”
“比不上赵城主。”
“云眷舒,现在我说一句你噎一句,烂好人你不装了?”
“本王只是喜欢讲实话。”
“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表面上是个谦谦君子,实际上却阴险狡诈得很。我不和你扯这个,你倒说说,到底打算在这里站多久?无非早些入席多费些神应酬罢了,非得避开,选这么个地方吹冷风。”
“不急。”
马车洋洋洒洒地来了又走,走了还来。王公贵胄纷纷拥拥地站在墙下,扯着假笑相互寒暄。
“你不急……”可她很急。
只能换个法子刺激一下云眷舒,她才能金蝉脱壳。
“你赐慕容汝蓝尊号‘昭乐’二字,脑袋没毛病吧?她不过是云氏出了不止五服的穷亲戚,还是一个孤女,如何配起这般金贵的名字?这么做,让云遥百姓如何看待王族、看待你摄政王,什么野鸭野鸡都能站在他们头上拉屎。”
“昭”,摘自《诗经·大雅·云汉》篇首,倬彼云汉,昭回于天。
“乐”,取喜乐安泰之意。
彼时,老赵皇一日比一日体衰,赵国却又是内忧外患、祸事天灾不断。因而以此二字赐予嫡长女,是希望她能学一学上古大贤,庇佑众生、怜悯百姓,助新君一臂之力。
那时候,这二字在民间须作避讳,她就是独一无二的赵昭乐。
呵,这个慕容汝蓝,焉配?
云眷舒表情如始,声音却寒了三分:“本王说过,赵城主莫要插手云遥内政之事。”
“内政?”赵挽华面带嘲讽,“不过是你一时兴起看上的女人罢了,跟内政扯得上半点关系?敢做不敢当啊这是,云眷舒,你可真是虚伪啊。”
云眷舒抿紧了嘴,摆出一副不愿再同她多做口舌之争的冷漠姿态。
随即施展功法,转身飞向远处,几瞬间人已至七八里开外的内宫高瓦,没一会儿便消失在檐角处。
赵挽华以肩抵伞,笑的十分邪气。
不过是个披着温柔人皮的怪物,非要在她面前装,那就怪不得她损招百出,硬要扒下他这层皮不可...
不过现在嘛,她得赶紧趁云眷舒不在,去准备准备,干点别的。
思及此,赵挽华飞身而下,朝着同云眷舒相反的方向离开。
……
半个时辰后。
宫宴上,钟鼎丝竹之盛,酣歌恒舞正浓。
云眷舒踩着悠闲的步子进来了。
奏乐声慢慢停了下来,月霍从高位上起身,高兴道:“摄政王来了!”
话音刚落,宴席上交头接耳的停了,都在好奇地打量来人。
女眷们见他翩翩而雅,仿如高云之上的谪仙,都忍不住偷瞄,飞霞满脸。
云眷舒目不斜视,朝上座温声道:“皇宫巍峨、雪景曼丽,本王一时有些流连忘返,因而姗姗来迟,希望没有扰了王上及诸位的兴致。”
月霍遥遥摆手,立马客气道:“哪有的话,摄政王言重了,快快入座!”
席上的其他人也相继应和着——
“摄政王雅人高趣,我等也不过是稍候而已,怎会见怪?”
“摄政王真是一位端方君子,我一会儿定要好好敬一您杯!”
“感谢…”
四周恭维之音不断,云眷舒刚开了个口准备客套一番,就被另一道女音打断——
“真是好热闹啊。”正是赵挽华带着江离来了。
世界忽然都静了,殿上众人也不知为何,这一刻没人想起要说话,有的人甚至连呼吸都放缓。
明明是恶人峰的女魔头,门外,脚下黑黝的石板一直延展出去,与另半边夜色融为一体,而她恰好逆光站在半昏的夕曛中央,角度绝美,衬得她身影越发纤长、华火而不妖冶,张扬而不媚俗,仿若天降的艳仙。
赵挽华对众人的惊艳视若无睹,她一眼扫过席面,除了在末端不起眼处有一个空位置,其他均是座无虚席。
明显,这位置就是专门针对她的。
而云眷舒,被打断也不生气,看向赵挽华的目光中带着一抹邃色,遂放下了酒杯。
来得正是时候,他想。
赵挽华自顾说完话,便将手里的伞塞给了江离,大步走到云眷舒身旁,直奔最前排的位置,而后一屁股坐下,问:“大月辽王,你是哑巴了?”
众人随着她的移动转着动视线,直到看到她堂而皇之地坐下,脸上浮现出各种神情,讶异、不满、严肃……
门口,江离仿若早已习惯般,先是支着伞柄抖了抖,又从怀中摸出一方罗帕视若无人地掸掉伞上的余雪,不时小咳几声,动作缓慢而斯文。
等弄完一切后,才拖着病身子慢慢吞吞地回到赵挽华身边。
云眷舒无奈的叹了口气,朝上虚点了个头,挪着慢步子,选择往赵挽华旁边的位置走去。
赵挽华右手边坐着那人见他过来,悻悻地站了起来,自觉去了最后面,给云眷舒腾出了位置。
“有劳。”云眷舒道谢道。
月霍僵笑着举手,说:“呵呵,好了好了,都愣着做什么?奏乐,舞姬呢,继续跳!”
赵挽华道:“咦?等等。”
音乐刚起,还没奏几个音,又停下了。
月霍脸一黑,这赵挽华好不给他面子!
“这不对啊,刚刚摄政王设没位置了吗?对吧?是吧?本城主没眼花吧?莫非大月辽是缺了桌椅板凳不成,怎么少设了一个座席?”
“城主,咳咳…我进来的时候,貌似门边角落有一个位置。我看刚才让位的大人去了那儿…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位置才是留给咱们的。”江离说道。
“哦,让本城主坐那里啊…前两日少一把椅子,今日又缺一张上桌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月辽王,你这是故意刁难本城主?”
这直白的话语换来了周遭一片的窃窃私语。
云眷舒轻声规劝:“赵城主,王上堂堂一国之君,胸肌宽广如山河,怎会故意刁难。不过是个误会,我们还是好好欣赏歌舞如何?”
那语气,如哄着不懂事的小孩。
赵挽华看了他一眼,抿唇冷笑。
戏演得真好。
这可跟他们说好的,开始就不一样了呀。
月霍捏着酒杯的手指越紧。恶人峰的人果然猖狂,等到了...哼,总会有这恶女好受。
这样一想,月霍端起了酒杯:“咳,摄政王所言甚是,误会…误会罢了。那就让我们举杯,敬远道而来的客人!”
堂内上下,除了赵挽华均站了起来,齐声高和:“敬,远道而来的客人!”
包括云眷舒。
“哦,误会。”
赵挽华突然不想这么快“掀桌”了,她盘着腿,将手支在膝盖上撑着下颚,更别谈端杯起身。
极其不礼貌、直勾勾地盯着云眷舒。
她很好奇,云眷舒不按照计划走,欲如何?
先让这些人再多得意一炷香吧。
而云眷舒,自觉忽视赵挽华那如火的灼灼目光,他端杯高扬了一下,朝高台上月霍温煦一笑,清矜地抿了一下自己杯里的茶。
没错,杯里无酒,只有茶。
赵挽华翻了一个白眼,移开了视线。
月霍也在观察云眷舒,此刻心底正评估着:大月辽在这位云遥摄政王心里,分量到底能有几何。
他倒希望这些大臣能推销几个女眷出去,哪怕当侍妾也好。
那个庞大的计划,他必须要得到云遥的支持。
想到这儿,月霍向“月燮”招了招手。
“月燮”搁下酒杯,上了高座,同月霍压着声音不知嘀咕着什么东西。
而高台下的大臣们,在歌舞之间再次放下心来,觥筹交错,喜笑颜开。几杯酒下肚,有几个对边儿的大臣终于忍不住了,一手拉着自家女儿,一手拿着酒杯,醉醺醺地朝云眷舒靠了过来。
赵挽华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幸灾乐祸。
那些大臣围在案前,一杯接一杯地相邀与云眷舒,不仅吹捧不停,还不忘见缝插针地夸耀几句自家女眷。
“徐大人说得极是...”
“李大人过誉,本王也只是尽吾所能...”
“王小姐自然是才貌超群,大人好福气...”
云眷舒脸上挂着和气礼遇的笑容,看着倒是十分认真倾听的模样,甚至不时点头主动与之碰杯。
那模样,与平日的冷淡疏离不同,用长袖善舞形容再不过了。
只有赵挽华看见,那些递过来的酒,云眷舒不过是以唇碰了碰杯口,根本未吞一滴。
后头估计是烦了,几个不经意的假虚动作后,这些酒全润了大地。
可这人脸上的笑容,却是一点都没变过。赵挽华心想也不怕把脸笑歪了。什么谦谦君子?果然虚伪。
她正看得热闹,忽而一个娇俏的女音响在耳旁,“赵…赵城主。”
赵挽华看向声音的主人,一阵打量,眉头双拥。
女人?
找她?
没毛病?
女子一双杏眼虽是看着赵挽华,却时不时地悄悄瞟向云眷舒,眼里含着怯羞,目光盈盈仿佛能浸出水来,“赵城主,我…我是大月辽的三公主月夏,这一杯我敬您。”
“三公主,你确定是敬本城主的酒?”赵挽华并未起身,手指托着下颌说。
恐怕,醉翁之意不在她哦。
“自然是敬…赵…城主。”三公主又飞快瞧了一眼旁边的摄政王。
云眷舒那听身旁人诉说的认真模样,仿佛并未注意到这边似的。
“哈!”赵挽华勾了一下嘴角,忽地一拍大腿站起来,“美人儿敬酒,本城主这杯肯定要喝!只是三公主,你为什么只敬本城主却不敬摄政王呢?这可不礼貌。”
月夏双颊透出一抹红,“当然也是...要敬的。”
“哦?”赵挽华目光一闪,将月夏握酒的手一扶一偏,酒杯立马转向了云眷舒,道:“本城主倒觉得,公主这杯应该先敬摄政王,公主觉得呢?”
敬酒对象临时换人,这样的举动,其实并不合当下席间的规矩。
但月夏只犹豫了片刻,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忽而变得坚决。
她托着杯往前递了递,甚至还用一种殷切的目光看着云眷舒,“摄...摄政王,我..我仰慕您已久,这一杯...敬您。”
赵挽华已经抄起手看戏,目光肆意在二人身上来回转悠。
这酒已经递到了云眷舒眼皮子地下,想装看不见都难,连本在殷殷向云眷舒敬酒的大臣也只好闭上了嘴巴巴地望着。
云眷舒微微偏头,似乎是现在才注意到这位三公主,作似讶异了片刻,依旧十分宽容道:“三公主,请。”
月霍早就注意到这一幕,眼里迸着光,大笑着说:“好好!摄政王饮而不醉,好酒量!乃真英雄也!”
唯有赵挽华眼底深色渐浓,看这些大月辽人的目光很是嘲弄,如荒原上最聪明的狼王,看着最蠢的猎物。
“赵城主,接下来我..我这杯...”月夏红着脸转向她。
“三公主,摄政王喝了吗?”赵挽华打断她道。
月夏一愣,“啊?”
“你看,他根本没喝,这酒,本城主自然也不会喝。”
而其余人——
“她在说什么啊?”
“不知道啊,估计是又发疯了吧?”
“胡言乱语...我等明明看见摄政王每一杯都喝了。是摄政王宽容大量,不计前嫌收容尔等恶徒成为附属,莫在我大月辽胡搅蛮缠!”
“一个女人做了恶人头子,真是不知羞耻!”
“就是,死性不改,恶女就是恶女!”
周围指责声势渐大。
赵挽华平静地听着。
骂吧,多骂点,这样血液流速更快,药效才好发挥作用。
本来想这群人没命前多开心一会儿,奈何蠢物就是蠢物。
“啧,是你们自己迫不及待找死的。”